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50、他还活着 ...

  •   裴攻止悄无声息地站在不远处,离歧路又近了些。
      那个背影,佝偻了几许,曾经年少矫健的男孩长大了,也苍老了。
      他不喜欢岁月,岁月见证他们的长情,却也风干了彼此的年岁。
      曾几何时,月下,一道铁门,他看着陆歧路在校园昏黄的路灯下远去。
      自己则站在门外,以指尖勾勒那若隐若现的轮廓,目送着他。
      裴攻止曾无数次地送他走,却又舍不得真的送他离开。所以,在歧路考上政法大学后,他还是跟去了京都。
      无论陆歧路在哪儿,他都在。
      在当兵前,他们十多年都未曾分开过。
      裴攻止闭着眼睛都能熟练地描绘出陆歧路的身影。
      想这些年,经历了许多,心肠硬了不少,心智成熟也许多,但没想到头一次这样铁石心肠,竟是对自己最亲近的人。
      有时候裴攻止觉得自己的决定很自私,或许他应该去见一见歧路,跟他说出实情,但他已没有勇气再失去一个至亲了。
      退伍到现在,便已让歧路因自己付出了惨痛代价。他的女人,他的前途,他努力挣来的那一切……都越来越远一般。
      裴攻止心中难过,与陆歧路的距离虽然不过数米,但他却不能拥抱他。
      歧路动身,他便要跟着动身,如此才能将自己藏好,不过,一双耳朵高竖,一字不落地听那人说着:“你看到了吗?”陆歧路问臧西西。
      “什么?”
      “赤医生的墓,那样干净……分明是有人打扫过。”
      “那也不能说明就是他啊?或许是赤医生的父母呢?”
      “他的父母在上市!”
      “那……如果是朋友呢?”听了臧西西的话,陆歧路冷静片刻,严肃的分析:“你说如果……‘如果’就证明可能是他!”
      “你是律师,我辩不过你。”臧西西败下阵来,沉默了一会儿,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以事实劝诫他:“即便如此,即便那个人真的活着,可他都不来见你,你这样颓废下去又有什么意义呢?”
      臧西西只是希望陆歧路能看清现实因此振作,却不想这句话彻彻底底将对方击垮……
      陆歧路心头一颤,满是胡渣的嘴唇不住一抖,半晌,只说了一句:“原来如此……”
      “如此什么?”
      “这么多年了……他还是不肯原谅我。”
      听着陆歧路自责的言语,躲在树后的裴攻止心底一颤。这么多年,他从没想过,原来在陆歧路的心底竟是这样想的。
      裴攻止长呼一口气,不得不压下想要冲出去的冲动,他知道自己不能再停留了,否则,否则真的会忍不住。
      于是戴上帽子,趁其不备,悄悄潜伏下山。
      臧西西拉过陆歧路,低眉看他,好言相劝:“先不要想这个了,今天是有事而来,还是先去看看那个墓修缮的怎么样吧。”
      陆歧路被臧西西拉着,一步三回头,他觉得裴攻止离自己很近,很近很近!
      可就是看不到他……
      也许臧西西说的对,他根本不愿见自己吧。
      所以,才去当兵入伍,哪怕退伍也没想过来见自己,直到死亡……
      悲伤冲上鼻尖,陆歧路鼻头发烫,慢慢靠近了北山。
      北山,那里有小芽的墓。
      陆歧路一步几回头,他害怕,害怕裴攻止就在附近,生怕自己错过什么,而裴攻止真正止步的原因也是如此。
      他最终没有登上北山的勇气,因为小芽的墓在那儿,里面葬着的只有衣物。
      碑上的名字,会让他觉得遗憾。
      二十岁的年纪最美,充满无限可能的年华,却已经在此铭刻终结。
      裴攻止自羊肠窄道下山,山路交汇的道口上来两个抬碑人,两人边走边议论着:“咋回事哩?这人生前得多大仇?死了十多年还来砸碑。”
      “不知道,那里头应该是个年轻小子。”
      “啥时候发现坏的?”
      “前几天吧,墓叫人也给毁了。”
      “骨灰哩?”
      “墓里没骨灰。”
      “联系上人了?”
      “嗯,这会儿在山头,今儿来看看里头东西。”
      “墓里没有骨灰是咋回事儿?”
      “一直都没。当年埋的时候就没。”
      “那还有人砸墓?里面有宝贝?遇上盗墓的了?”
      “现在人的墓有啥可盗的,啥都没!就几件衣裳和些小零碎儿。”
      “这里也没监控,要知道谁挖人的坟,非得叫他下大狱!这事儿是犯法的。”
      两人抬着碑,从裴攻止身边走过,而这段对话引起了他的注意。
      其实今日会在这里遇见陆歧路就是件很奇怪的事儿了,裴攻止后知后觉,心下一惊,难道他们说的?
      思及此,他转身勾了回去,向着两人抬着的碑上瞄去,果然见‘裴小芽’三字崭新崭新的刻在上面!虽是做好了心理准备,可还是让他感到震惊。
      裴攻止当即尾随在后,最终,在数十年后,再次踏上了北山。
      —— —— ——
      有人就像当日砸开明诚的坟墓一样砸毁了小芽的墓……
      那一地碎石和断裂成半的石狮映入眼中,七零八落的墓穴里已然空空。
      陆歧路已在那里等着,臧西西仍满是担忧地看着他:“为什么不换个公墓呢?有人这样恶意破坏,即便修缮好了,可能还有下一次吧?”
      “不能换。”陆歧路坚定不已,臧西西却不理解:“那……如果再有人搞破坏呢?”
      “这儿什么都没了……就是一个念想,要毁就毁了吧。毁得了这座坟,毁不了那个人心里的人。”
      不知为何,这句话听起来有些酸楚,却也有些羡慕。
      臧西西不明所以地看着他,问:“是谁,会这样做呢?你不打算报警吗?”
      陆歧路沉默着,看着竖起的新碑,忽然像亲眼见到般坚定不移,自顾自道:“他一定还活着!”
      “这算什么?心灵感应么?”臧西西可不这样认为,至少他觉得人死在监狱,政府和警察都没有欺骗陆歧路的必要。
      可歧路不这样觉得,盯着小芽的墓碑,发现什么般,豁然一笑:“他们还在三翻四次的侵犯。敌未死,仇未报,我不信他这么轻易会死!”
      就凭这一点!他觉得裴攻止活着的可能又大了许多。虽然只是可能,或者根本就只是他一厢情愿的期望,但总比没有希望强。
      臧西西无奈地吐了口气,也不想说太多太过现实的话去打击他。毕竟现实的确让人难以接受,可是内心还是有股抑制不住的不悦,倾吐而出:“死的、活的,反正都是消失不见的。”
      无论是歧路在意的姓裴的,还是自己所爱的方丛适……死的活的,反正都是消失不见了的。
      闻声,歧路慢慢回神。这会儿他倒是沉静下来,看向臧西西,反而安慰起对方来:“我是毫无线索没得找,你是分明有线索却不愿找。”
      “你就不觉得悲哀吗?”臧西西苦笑,歧路不明:“为什么悲哀?”
      “凭什么总要我们去找他们,而他们就可以消失的心安理得呢!”
      “你这是在说气话?”
      “不是。”臧西西淡淡的,看不出情绪:“只是单纯的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就不要想,我可从不会有你这样奇怪的想法。其实,能说出这些话,只能说明你非常在乎。”
      “我从不会掩饰我的感情。”臧西西非常真诚,转身看向歧路:“你不懂,有些事情不是仅凭‘在乎’两字就能解决的,单方面的努力,终有一天会感到疲惫。”
      “是吗?”反正在他看来臧西西还没到疲惫的那天。陆歧路自己也不知道是如何待一个人能几十年如一日的。他思索片刻,给出建议:“既然放不下,如果允许的话,我觉得还是平心静气的好好谈谈。”
      说这话时,陆歧路想起最初见臧西西的爱人时,那个男人虽然看起来有些愤怒,但不像个柴米不进的恶人,想罢又道:“我觉得他是个通情达理的人。”
      “就是太通情达理,有些事情更谈不拢。他是因为家里和他父亲的缘故才想和女人结婚,他的情理都给了家人却不是我,要是出轨找男人我有的是法子治他!”臧西西撇撇嘴,陆歧路也明白,遗憾应声:“的确,这两者的确差别很大。”
      出轨,或有余地,而前者更为招恨!或许只有同性恋者才最能明白其中的差别和道理吧。
      毕竟婚姻是许多同性恋情最终告吹的终极理由。
      又蠢又笨又无奈的。
      陆歧路深呼一口气,却还是鼓励道:“可即便要分开,总要断的干净些。你这样割舍不下,自己也要完。不甘心就找出来问个清楚。”
      “我拖得起,但他不行。”臧西西态度坚决且自信:“他迟早会来找我。”只要方丛适想结婚,就得先跟自己解除婚约!那就必须来找自己!这就是臧西西自信所在。
      “噗。”
      “你笑什么?”
      “人呢,别太自以为是。你以为是你的,终有一天会失去,你以为不会离开的,也终有一日会离开。你说的迟早……总有一天会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变成了‘为时已晚’。”
      陆歧路苦笑着摇头,眼中流过的那些青春年华,终究一去不返。
      ‘为时已晚’这个道理,他就悟出的太迟。
      那个时候,小芽已经存在,那个时候,裴攻止全身心都在偿还曾犯下的错。
      那些年少时期产生过的情愫,那些年辜负过的感情,最终都无影无踪,烟消云散。
      在裴攻止那里是消散了,可在陆歧路心底,只空余后知后觉的痛心。
      若当年,攻止吻他的脸颊时,他不那样的木讷,不那样的顾左顾右,而是不顾一切地吻向他,或许,一切都不一样了吧。
      那个男人就是他的了……
      如果在他帮自己赢下打赌的那场篮球赛后,球场最后胜利地拥抱时,自己没有下意识推开攻止,不曾在意别人的目光,或许,现在两人还能在彼此的怀抱里取暖。
      如果他没有拒绝攻止邀请自己在校外出租屋居住的提议,也没有让小芽搬出福利院去陪裴攻止,或许……
      曾经,为了前途,为了名誉,为了他人的目光,陆歧路拒绝了一个世界上爱他爱得最深沉的男孩。
      后来男孩长成了男人,便不再是他的了。
      这个世上没有如果,可人们每走一步,仍会不断后悔。明知没有如果,也无法做出完美无错的选择,这就是人生吧。
      陆歧路长呼一口气,久久未曾吐出。
      臧西西在一旁悲凉地抿了抿唇:“其实,我不是自以为是,如果不是那个缘故,我丝毫没有把握他会来找我。”小雨飘飘洒洒落在他的脸上,像泪水,闪闪发亮。
      “什么缘故?”他喜欢臧西西的自信,但有时候觉得他有些自负过头,便好言相劝:“你这样做,无非是将对方向着别人推得更快。”
      “他倒是想。”臧西西还是一如既往的自信。
      “你说话很有意思。”陆歧路笑了。
      “什么意思?”
      “又想,又损。明明很想很想那个人,却又时不时损上两句才甘心。”
      “哼。”臧西西一笑,嗤的一声又道:“我想起一件事。”
      “什么事?”
      “没什么。”他没说,绷着脸摇了摇头,神情逐渐严肃起来。而此时此刻,陆歧路绝对想不到,或者不敢想,臧西西脑袋里萌生出了一个多么大胆的主意!
      两人之间淅淅沥沥下着小雨,歧路瞥了他一眼,这才想起来问上一句:“那个男人……叫什么名字?”
      “方丛适。”臧西西又恢复了冷淡。裴攻止正躲在距离两人不远的树后,全程听着。当‘方丛适’三字从臧西西口中脱口而出时,裴攻止眉心一皱,目光偏落在了对方身上。
      山中慢慢起了雾,成为了裴攻止最好的护身符,但同时也令他无法很好地打量臧西西的模样。
      命运的齿轮正在转动,裴攻止或许也不会想到,这个人脑袋里忽然冒出的想法,会在数月后,将彼此牵扯在一起!
      —— —— ——
      陆歧路和臧西西拜别了小芽与明诚的墓,相伴离去。
      裴攻止没有下山,而是光明正大地站在崭新的碑前。
      时隔多年,他终究还是回到了这片贫瘠的土地上,满地的碎石就在脚下。他静静的一动不动,不知是谁损毁了小芽的墓,但一定是故意为之。
      裴攻止蹲在墓前,向里望,墓穴还没封口,里面空空如也,他看过墓穴周边,未曾发现任何蛛丝马迹。
      或许是时间间隔太久,已经没有任何线索了,加之一场突如其来的雨冲淡了一切。
      他的手握成了拳,慢慢再次展开。
      陆歧路有一句话说的对:敌未死,仇未报,他不会这样轻易的死去。
      就是这一刻,裴攻止忽然在心底溢出一丝感激之情。
      感谢青荣武相救,感谢方旗扬的照顾,感激他们身后那不知名的人物地帮扶。
      蒙蒙细雨中,裴攻止伫立良久,而后似无留恋般,转身离去。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