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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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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晚只是把他送到楼下,再折回走自己的路。
陈恙其实有把那位送自己回家的小天使请回家坐会儿的想法,但也实在是撑不住了。
一到家就立马扑到了床上,胃痛猛地爆发,疼痛加剧,额头的虚汗成片长出,脸色犹墙灰。
他痛得脑袋都开始发晕。
艰难地撑起床,得赶紧去医院,不然等会儿死家里了都没人知道。
外套没换,他将拉链拖到衣领头,掌心覆在胃那一块儿,撑着伞的手都时不时在发抖。
到了医院的时候他感觉自己随时都能晕过去了,头发不知是雨淋,还是汗湿。
他推开那门进去的时候踉跄了一下,勉勉强强地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
医生转头看了他一眼:“怎么回事啊,怎么这个样子了?哪里不舒服?”
喻晚宽大的外套包裹着他的身体,他把自己缩得很小只,微微张口,声音却是弱得几乎让人听不清:“胃痛。”
“什么?”医生起身靠近他去。
“胃……痛。”陈恙艰难地发声。
“什么时候开始的?”医生问。
“昨天晚上。”陈恙小声回答
“你这孩子真是,昨天晚上就痛了怎么不早点来,看看都痛成什么样子了。”医生看了看他四周:“你大人呢?”
陈恙低着头:“没有。”
“啊……这什么世道。”医生转脸看向电脑。
拿完药回了家。
外面的雨下个不停,没完没了的,总叫人心生厌恶。好容易暖和了几天又被这场雨淋得面目全非,温度直直降了好几度。
陈恙吃了颗药,以一种乱糟糟的姿势趴在床上。
他艰难地翻了个面,背下脸上。然后就着眼前的窗口看,似乎是在看雨,又似乎只是借了这雨发呆。
房间里很安静,外面却很是煞风景,噼里啪啦的。
陈恙苍白的嘴唇微微张开,像是对自己说,又像是在对着空荡荡的房间倾诉:“别人都说,有钱能使鬼推磨,是不是因为我还不够有钱,所以妈妈您置我气,不愿回来啊。”
“我以为我以后都只会拼命赚钱,顺便活着了,我没想到我还会有这一天,算是……熬出头了吧。”陈恙微眯着眼举起手,五指微分,护在眼前:“您知道吗?我这么些年来,从来没在哪里看到过光,从来没有谁让我觉得我可以换个方式,像大家一样,好好的来活。”
“我在他那里……看到了。”陈恙不禁勾起了嘴角:“很亮。”
终是睡意止住了他的情绪,床上的男孩蜷缩着身子,不知何时,已然睡熟。
其实陈恙这人,奇怪得很,明明自己什么也没做,却要买份无名罪,他心里明明白白,却还是忍不住反过来折磨自己,因为那些情绪或无止境的痛苦他不知道对谁来宣泄,就干脆往自己身上倾倒了去,到头来弄得自己失魂落魄,狼狈不堪,谁也没捞着好处。
小时候在那个冰冷的家里,一家人都折磨他,这好不容易离开了那里吧,却是自己变着法儿地折磨自己。
人呐,一旦跟前没有了靶子,手里的飞镖就是得对着原来放置靶子的地方扔。
他有点疯,也许是自己太好说服,他自己都没发现,这些年他过得疯疯傻傻,乃至于他都忘了,自己到底是怎样一个人。
也许跟本就没记得过,自打记事起,就是被人束缚,自己没法主张,再是脱离了束缚,又过得又疯又傻,他几乎不知道从哪里切开一个口子,去看看自己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他是个怎样的人,他自己也不知道。
时间长了,他就把自己藏起来了,连他自己也找不到。
直到看到头顶有光辉坠落。
那是他在无尽的黑荒里寻到的一抹光亮,便义无反顾地迎着光去了。
他是被电话铃吵醒的。
醒来的时候房间通黑,窗外路灯顺着雨点斜进室内,却也只是所见不大。
他想起无数个夜晚,他都是这样醒过来的,时常像这样发呆,要是睡意一跃而起,他便阖上眼睡了,醒过来的时候整个房间都是黑的。
几乎都是白天愣神,凌晨时分醒来,那个时候整个城市都没什么亮。
哪怕是睁开了眼也看不到光。
还好还好。
现在不了。
他给眼睛撕开一条缝,艰难地摸过手机来看。
显示屏上写着喻晚两字。
“!!!”
他差点把手机扔出去。
“喂。”陈恙淡定开口:“怎么想着给我打电话了?想我了吗?”
“想你二舅姥爷。”喻晚低骂道。
“我二舅姥爷不知道是谁,你想他做什么?还不如想我。”陈恙笑了笑。
“你傻逼吗。”喻晚无奈道。
“所以我们同桌大人为什么要给在下一个区区小臣打电话呢?”陈恙眼角含着长长的笑。
喻晚缓了会儿道:“没什么。”
“那就是想我了呗。”陈恙笑道。
喻晚没作答,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打这个电话。
看他脸色不好,忍不住关心一下?但却是找不到关心的理由。
“随便你怎么想吧。”喻晚像是有点泄气。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听你这语气像是我欺负你了一样。”陈恙见好就收。
“吃饭了吗?”喻晚问。
陈恙张口就答:“吃了。”
“骗人。”喻晚道。
陈恙有好一会儿没说话,生个病其实也没什么,吃个药睡一觉就好了,这个时候他却想告诉喻晚。
想从他那里获得一点安慰和关心。
“是啊没吃。”陈恙说:“有点儿不舒服。”
“哪儿不舒服?”喻晚说得很急:“去医院了吗?吃药了吗?医生怎么说?”
“医生说……我太帅了。”陈恙打趣道。
那边的急躁停了下来,片刻后又响了起来:“你有病啊!骗老子很好玩?看老子急他妈两下很有意思?”
陈恙意识到他应该是生气了,刚想解释就被手机'嘟嘟嘟……'的声音打断了。
完蛋。
他心里想。
他又给喻晚打了好多个电话喻晚都没再接了。
搞卵……
“早知道就不乱说了。”他扬手在自己唇上打了两下:“该死的嘴。”
星期日。
陈恙早早去了学校,还没来得及吃饭就开始了写作业的时光。
他来之前买了一大堆吃的,觉得道歉就得有个道歉的样子。
题海的世界有他这样一个帅哥傲游,真的是太好了!
他做了两张卷子胃就又开始痛了,抽屉里给喻晚买的吃的一点没敢吃,于是从书包里摸出药。
他从药盒里摁出一颗,刚丢进嘴里手里的药盒就被夺了去。
他只看见眼前横过一只手,纤细修长,很白。
他仰头去看。
喻晚书包还挂在背上,手里拿着药盒,在看药名。
“你很牛啊,胃痛不吃饭光吃药。”喻晚脸色暗暗生怒。
“你还生气吗,我错了大人。”陈恙没去理睬那句话,把抽屉里的吃的拿出来塞给他:“我来请罪了,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喻晚愣了一下。
那事他都忘了。
“你在听我说话吗?”喻晚稳着情绪。
“在在在,在听,你原谅我好不好。”
“把这些东西吃完,就现在,当着我的面。”喻晚把手里的吃的扔给他:“剩一点就不原谅。”
“好!”陈恙即刻撕开包装狼吞虎咽起来。
“你慢点。”喻晚说着把书包侧袋里面的矿泉水拿出来递给了他。
陈恙一看是半瓶就乐了,拿起水就灌了一大口。
——间接接吻。
“夜哥来玩真心话大冒险啊!”前排的石贸喊道。
“写作业呢没空。”陈恙回答完就看着眼下的题了。
“玩嘛我们几个怪没意思的。”说着石贸一群人朝他走了过去。
陈恙警惕地看着他们:“你滚哈,老子说了不玩。”
“大好时光不玩点刺激的怎么能行。”余列笑得些许阴险。
再然后,他就被一群男的困住了手脚。
石贸钳住了他的手,余列抓着他的腿。
拖拉狂拽。
陈恙一把抱住喻晚的腰,嘴里喊着:“我不去!”
“这腿真长。”余列不禁感叹道。
“长你大爷,给老子松开!”陈恙骂道。
喻晚眼睛似乎动了一下,用力弄开他抓着自己腰的手,冷声道:“拖走。”
“同桌你不能弃我于不顾啊!”
石贸手上的劲松了点:“要不学霸你也去。”
陈恙闻声挣扎止住了:“对耶,你去我就去。”
喻晚扭头看了人群一眼,眼里含着嫌弃。
……
喻晚坐在第一排的位置,陈恙笑嘻嘻地坐在一旁,周围一圈的人,桌上摆着一堆抢来的化妆品,依次还有辣条雪碧,花生,瓜子,桔子。
“这个瓶子瓶盖指向谁就是谁哈。”石贸一副东家做主的样子。
说着转动了水瓶。
转转转,停!
瓶盖指着陶巧。
“我操开门红啊。”石贸喊了声。
“红你先人。”陶巧一脸生无可恋:“真心话。”
“我想想啊。”余列偏着头,片刻后说道:“你有喜欢的人吗?”
石贸眼睛抬了一下。
“够无聊。”陶巧回答着:“我爸我妈。”
“等会儿别这么无聊了。”石贸说:“要不咱把真心话取消了,我们这几个人谁不知道谁啊。”
“行。”唐欢说着转了瓶子。
陈恙还恍神着,瓶盖就已经停在了他眼前。
“艹。”他低声一道。下意识又看向了喻晚,眼神像是抱怨。
喻晚倒是支起了脑袋,一副准备看戏的模样。
“来来来。”石贸喊着:“把辣条给我。”
余列将手边的辣条地拉过去。
石贸往辣条里裹了几个瓜子仁,撕了块桔子皮放进去,就着往雪碧里面泡,再是拎了起来。
陈恙满脸嫌弃地看着整个过程,喻晚也是。
石贸将其递给他。
陈恙不情愿地伸手接过。
“嚼两下意思一下就吐了。”喻晚突然开口。
众人闻声看了过去。
喻晚于是再添了句:“他胃不好。”
“好好好,嚼两下就吐。”众人立马应了去。
陈恙塞进嘴里,辣条味和雪碧味立马包裹了整个口腔,嚼透了过后又是桔子皮的苦涩,于是起身像离弦之箭般冲出教室,一齐吐进了垃圾桶。
又从兜里摸出一张纸巾擦着嘴进去了。
“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陈恙似笑非笑地看着石贸。
石贸有了不详之感,吞咽着唾沫:“都是朋友……”
再度起转。
瓶盖停住的时候,众人的心也颤了下。
是喻晚……
“要不夜哥来吧。”石贸面向他。
喻晚倒是平淡地看着结果。
“那就我来吧。”陈恙说着拿起了一只口红。
喻晚这才睁大了些眼:“你最好是……”
“相信我的技术。”陈恙起身朝他靠近。
喻晚下意识往后避了一下。
“别动。”陈恙勾着他后颈稳住他。
喻晚后颈一凉,那是陈恙手指的温度。
陈恙离他很近。
他拿口红像是拿笔……
陈恙没往他嘴上涂,而是在他眼睛下面轻轻勾着一个爱心。
凝脂玉白的脸颊上瞬间浮上了一个小爱心。
和他厌世的气质有所反差,有点……可爱。
陈恙眼睛都直了,盯着他看得目不转睛,全神贯注。
这张脸生得格外精致,五官挑不出一点毛病,皮肤也更是不用说,他眼皮子底下像是渡了一层薄冰,看什么都是冷冰冰的,看起来明明是那么不平易近人,却总忍不住让人撩拨一下。
看得太专注,以至于他已经忘了周围一圈的人,而被他遗忘的人正满脸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喻晚不耐烦地吐出一句:“画完没?”
“哦!”陈恙这才回过神来,手却没松,勾着他感叹道:“这脸真好看。”
喻晚抬手绕到后面去,摸到他的,一把扯开了。
不明所以,刚刚碰到他手的那一瞬间,竟有一个不想松开的念头萌生而且。
两人一转头便和好几张吃惊大脸面面相觑。
“干嘛?”陈恙开口。
陶巧连忙摆手:“没什么没什么。”
“那就继续啊。”
“继续继续。”
口红黏在脸上总也是不舒服的,喻晚下意识就要抬手去擦弄。
被陈恙逮到了:“诶,不许擦哈。”
喻晚无奈地叹了口气,又往他那边靠了靠,在人群嘈杂中低声问了他一句:“手怎么这么凉?”
周围很吵。
“老子要给你画成天仙下凡!”余列举着眼线笔朝石贸扬言。
石贸往后避了避:“出来混迟早要还的啊!”
……
“易冷体质。”陈恙也靠过去跟他说:“一到天冷整个人都是冰的,在被子里窝一晚上脚都是凉的,可能这就是老天爷对帅哥的不公吧。”
“老天爷并不承认这是他的错……”喻晚无奈道。
“我单方面认为。”陈恙笑了笑。
“那你挺叼。”
“别动!”陶巧几人几乎是使全力摁着石贸。
“出来混……唔……”石贸话还没完,变被陶巧捂住了嘴:“混你大爷!”
陈恙无声地笑了笑,看向了喻晚。
听说一群人都在笑的时候,大家总会看向自己喜欢的人。他以前总是不明白这个规律是怎样得出来的,也总觉得不准确,但今天似乎懂了大致,因为大家都在笑,所以想看看自己喜欢的人是不是也在笑,想看他笑的样子,想看他笑的幅度。至少他自己是出自于此。
……
“刚刚夜哥看学霸那个眼神,天呐!”陶巧觉得上头了:“好深情。”
“可不。”石贸一副捉奸在床的模样:“简直是深不可测。”
“刚刚谁拍照了?”陶巧问。
石贸说:“俩人就在咱正前方呢,谁敢拍?”
“好可惜。”
不知道是班上哪位同学趁乱拍了张,□□空间转发量瞬间爆了。
甲:天呐这是兄弟情能解释的吗?
乙:爱情故事就是这样来的!
丙:可惜学校两大校草就这么不翼而飞了,不过也太配了吧!
丁:后悔没在大理班!
甲2:有幸一睹风采!愣是捂着嘴才没尖叫出声。
乙2:大理班的我表示血槽已空。
……
直到晚自习课上,江明才提着一袋面包和牛奶从校外溜达进来。
王奉贤正居于讲台之上讲事情。
他从教室后门而入,将手里的东西顺手放在陈恙桌上。
陈恙将东西收进抽屉,往他身上扔了一拳。
“又是你!江明,你当学校是公园啊,倒是悠哉悠哉。”王奉贤骂道。
“学校哪比得上公园,你看咱学校最好看的一颗树还种在小厕所外面,想赏个花都得被熏死,哪称得上公园呐。”江明悠着步子,不紧不慢地走向位置:“非也非也。”
班上一阵哄笑,王奉贤也是被气笑了。
想了想确实也是。
小厕所一般没什么生意,去的几乎都是抽烟的或者谈恋爱的,那里清净却不干净,但那个地方确实学校里最美的一处景。
王奉贤头疼似的:“快回位置坐好。”
“好了我说一下。”王奉贤严肃起来:“我决定后面的张贴栏用来做心愿墙,现在大家在便利贴上写下自己的心愿或者近期目标,可以不署名,写完贴在张贴栏。”
“开始吧。”王奉贤话完。
班上响起了细细密密的说话声。
“天呐小王也太会了。”
“你写什么啊?”
“快快快,给我扯张便利贴。”
教室有那么一会儿是沉静的,大家似乎在思考着。
其实待在这个地方的人大致都很迷茫,成绩落后,生活也谈不上富裕,好像自己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好像又什么也不足以满足自己。
就是想得很远却做得很浅。
始终没有办法看到一个自己想要的又要得起的未来。总觉得这个地方太小了,所能看到的无非就是四周的小店,长街,高树,矮草,以至于看不到未来也寻不到方向。
什么都敢想,又觉得什么也实现不了。
导致好多人此时此刻想写在纸上的心愿都开始了刻意的浮夸,落不到实处。
未来这个词太远了,也太沉了,大多人很难端得起,也很难打保票。
陈恙原没打算写的,侧头看了一眼喻晚也想写了。
于是问唐欢要了张便利贴。
唐欢捏着最后几张忍痛割爱地撕给了他一张,原本厚厚一叠总觉得没地方用的便利贴就在这一刻,被大半个班的人借了去,如今已经所剩无几。
陈恙埋头在纸下落着自己的心愿,也就短短两个字——“喻晚”。
纷纷有人下座去向张贴栏贴上属于自己的愿望。
陈恙拿起自己的也走了过去,他挑了个空大的地方贴了上去。
便回了位置。
“你不写?”陈恙问向一旁置身事外的喻晚。
喻晚淡淡道:“我没什么愿望。”
他确实是没什么愿望,想要的自己都能实现,太过浮夸的他又并不想要,所以也真想不出愿望来。
要是真得说上一个的话,他其实有一瞬间想过——他希望旁边这个小屁孩可以好好吃饭睡觉。
后来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那好吧。”陈恙应声道。
心愿墙搞了一节课。直到王奉贤宣布下课,各大座位的同学们才急不可耐地冲离位置,奔向心愿墙,想要一探究竟。
写得最多的是心仪的大学,不过好多写的都是清华,北大,哈佛,牛津,复旦,人大……
“我们班牛逼人多。”唐欢在拥挤的人群中细喃一句。
“那可不,你说清华好还是北大更好,我正愁去哪一所。”秦琳挤在她旁边。
“哪个更好我是不知道,不过我知道哪个都不要你。”
不过一看,根本没几个署名的。
不过也还是有那么些在真心写愿望的。
“喻晚……”陶巧站在板凳上,斜着身子靠着石贸:“我好像看到了谁愿望是喻晚,谁的啊?”
“让我来猜猜看。”石贸歪着头:“一目了然,必是我们帅气逼人的夜哥。”
陶巧笑了笑说:“想一块去了。”
其实大多数人最在意的心愿哪愿意放置在一面冷冰冰的墙上,和众多不知是真是假的愿望扔在一堆。
最在意最重要的哪一个永远在心里最是根深蒂固,却好像又遥不可及,想要触碰又抗拒触碰。
但陈恙不是,他贴上去的就是他最在意的愿望。
最在意的最真实的最喜欢的,也是……最不舍得放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