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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稻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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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睡意朦胧的姜云出门拿报纸被喻晚的通缉令吓醒了。
这人真狠心,连自己都不放过。
“老张,把那个货搬到仓库去。”说话那人抹了一把汗。
张树平依言抱起两个大箱子往仓库走,边走边骂骂咧咧着:“老子这都到下班时间了,你不会自己搬啊。”
却也只敢过个嘴瘾,他一小工哪敢跟上级这么说话啊。
他终于搬完一堆货,这才下了班,回家吃饭。
他一双手干燥发黄,粗糙还裂皮,指甲绕转着钥匙,嘴里哼哼唧唧着一曲老歌。
钥匙穿进锁眼,门被他打开,走进屋里他大着嗓子吼了几声:“阿兰!饭呢?”
无人应答,他又喊了几声:“阿兰!阿兰?余兰?”
依旧没有响应,他找遍了整个家,却也不见踪影。
猛地想起了在自己的柜子里连续出现了两天的纸条,心脏不由得颤了一下。
他慌乱地拿起手机给余兰打了个电话。
“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嘟嘟……”
张树平脑袋轰地炸了。
又立马给他的两个儿子拨过去。
打虽能打通却是响铃好久都没人接。
他的两个儿子正在网吧戴着儿子打游戏。
“对面房子里有人!”胡小满说道:“你们躲一下,先去二楼补血。”
“过来舔包,他这儿有把狙。”
“走走走,进圈,我去开车,你们先跑着。”
……
张树平打了十几个都没人接。
他这才完完全全地慌了起来,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办。
他看了眼墙上的钟,下午一点。
纸条上跟他说的是下午两点。
他突然想去,也不是想去,就是除了这条路可以试一下就真的没办法了。他其实自我安慰过,兴许就是出去玩了,忘记了回家,但三个人都不接电话这种还真的少有发生过。
他乘上公交去了指定的地方。
其实喻晚给的范围很大,他就是到了那一块也不知道具体走哪找他。
不过……喻晚学霸很是贴心,此时此刻正在公交站迎接他。
喻晚从来没见过张树平,逮人都是凭感觉,不能说得这么劣质吧,他更多地是靠智商。
比如正朝他走来的这一个人,四十来岁的样子,着装朴素,脚上的鞋确实华而不实,眼皮松垮垮地搭在上面,显然有些睡眼惺忪,这个人,就明显不是。
其实他所掌有的线索不只是中年男工,普通家庭。
比如第二班车从人群中挤出来的这个人,和前面的那个人差不多的年龄,面貌要比前者老上几分,穿着工作服,眼里夹杂着慌乱,迷茫,焦虑。
这个人……就很像了。
喻晚迎上前去,站在他旁边低喊了声:“张树平?”
那人立马有了反应,转过头来看他。
他的猜想,不,是推理,实锤了。
喻晚又说:“等你好久了,跟我走。”
张树平茫然地跟了上去:“我还以为是什么牛马,你一个小屁孩在玩什么游戏呢?”
“谁跟你玩游戏了。”喻晚漠然道。
张树平隐约在他身上看到了不属于这个年龄的气场和性子。
张树平发问:“你要带我去哪里?”
“适合说话的地方。”
他这个“说话”显然不单是说话这么简单。
张树平将信将疑地跟着他。
最后喻晚是在一个没人的破楼里停住。
张树平也跟着停了下来。
没等张树平说话喻晚首先开了口:“我有点事问你。”
“先不说什么事不事的,我老婆孩子呢?你满十六了吗?你知不知道绑架是犯法的。”
张树平嗓门大,喻晚听得有点烦,不禁皱起了眉:“没绑。”
“没绑那你说他们去了哪里?”张树平稍微松了点气。
“别急。”喻晚说:“你先让我知道我想知道的。”
张树平没说话。
喻晚问:“初远城杀人那次你是不是在场?”
张树平当即一怔,眼皮足抬高了好几倍去。
他压抑着慌张看向喻晚:“你说什么……”
“别装,问你就是礼貌一下。”喻晚说:“话题往下走。”
喻晚不顾他的情绪,很是无所谓又顺畅地问他:“他有没有杀人?”
这话问得漫不经心,就像是大街上遇到了个认识的人,随便问候了一句有没有吃饭。
张树平后退了一步,眼里的慌乱和紧张太过鲜艳,根本收不住:“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这个也是礼貌,我要问了。”喻晚盯住他的眼睛:“他是在哪里杀的人?”
张树平明显有些撑不住了,推了他一把便迈开腿跑了,喻晚立马追了上去。
“心平气和地说说话不好?”喻晚擒住他将他死死摁在墙上:“非得动手?”
张树平挣了两下没挣开,干脆就懒在墙上不动了,他扯着嗓子吼:“我说了我不知道!”
“为什么不知道?”喻晚收了点劲,怕弄伤他:“档案袋上写得好好的你的名字,为什么这时候又不知道了?为什么要藏着?做违背道德和心的事你难道不会不安吗?”
喻晚把他问到了。
怎么可能不会,他这一年多以来无时无刻没在不安,他把自己藏在初氏的一个小工厂里面,就是能为了让自己好受一点。
“我……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张树平有点恍惚,神智也开始模糊起来。
脑海里的画面跳跃到了那天。
那天杨付跟他说他忍不了了,他说他一定要告发初远城的罪行,他说他受够了替他办这种黑心事。他让自己跟他一起罢工,张树平拒绝了,杨付是个孤儿,无父无母也无妻无子,他可以潇潇洒洒地干任何事,可自己不行,自己老小一家人都等着他这点钱花。他没法去做大胆且冒险的事情。
后来杨付死了,张树平替那个杀人犯做了伪证,那时候他才真正觉得自己有多窝囊,张树平不是怕死,他是怕自己一家人没了依靠,他只得窝囊。
可这是他种下的罪孽,怎么也还不清,他只好把自己藏在这个小工厂,不单是为了生活,更是为了赎罪,为了给自己一份虚假的心安理得。
“是想到了什么吗?”喻晚松开了他:“杨付吗?”
原本摊在地上的张树平这才猛地一惊,有了反应。
关于杨付,是胡小满告诉他的,他跟喻晚说了张树平和死者杨付的关系,喻晚大概猜到了一点东西。
喻晚眼角轻轻动了一下,像是满意他这个反应。
“我不是菩萨,不会因为你给我摆点惨就放过你。”喻晚悠悠说:“你最好是告诉我,记住……你老婆孩子还在我手上。”
喻晚低眼去看他。
张树平缩成一团,浑身颤抖,额头直冒虚汗,眼神是恍惚的,嘴里还念着:“别来找我,我知道错了,我知道知道错了……我……”
喻晚有点烦,俯身扯起他的衣领,连拖带拽把他扯了起来:“醒醒。”
喻晚的目光太过扎人,张树平绕开了,他低下眸子,依然是那个模样。
喻晚有点无语,一把甩开他。
跟他妈拍电视剧一样,说疯就疯。
喻晚干脆也不逼他了,找了块干净的地方落坐,靠着墙听他在一旁念。
“我不能跟你去干,我还有老婆孩子,我还有父母,我……”
“我知道我不该让你死了都冤枉,我知道我做错了,我一直都在错,改不过来了。”
喻晚听到这儿眸子一动:“谁说改不了。”
张树平似乎清醒一点了,缓缓转过头去看他,喻晚凌厉的眼神里他却看见了光,就是那一瞬间他似乎真的有些相信面前这个十几岁的男孩。
那句“谁说改不了”他第一次听到,即便他说得轻飘飘又是云淡风轻。
从小到大,他似乎一直都窝囊,小时候家里没钱读书,十几岁就出去打工。他开始走进这个社会,也沐浴着这个社会黑暗的一面,为了生活帮老总干黑心活的次数比比皆是。
一直窝囊到现在也没做出件像样的事。
他以为自己该这样窝囊一辈子了,但现在,他又在揪着些什么?看到了什么?
“作案地点和具体时间,告诉我。”喻晚看了他一眼又别过脸去。
张树平没说话。
喻晚耐心不多:“您还有什么要思考的?”
张树平张了张嘴又闭上了,依旧不语。
“你老婆孩子不想要了?”喻晚扯出最后的耐心。
张树平眼皮抬了抬,惊道:“我说!”
喻晚脸上依然没什么表情,点了点头示意他可以说。
“作案地点……是……”张树平缓了缓:“杨付家里。”
“他家在哪儿?”喻晚又问。
“下城区那边。”张树平答。
“时间。”
“记不清那一天了,大概一年多前。”
“白天还是晚上?”
“晚上。”
“还有什么?”喻晚看向他:“比如我没问到的,你可以主动跟我说说。”
张树平不知是思考还是犹豫,好一会儿才说:“没了。”
“真没了?”喻晚有些警惕地看着他。
张树平摇了摇头。
喻晚也不强逼,站起身来:“带我过去。”
“啊?”
“带我去杨付家里。”
“那我老婆孩子……”
喻晚摸出手机给姜云打了个电话。
姜云接到信号过后立马把余兰往她的住处带。
过去的路上顺便给胡小满打了个电话。
胡小满已经和两人沉溺在游戏里了。
枕着手机说了句:“马上来,这局打完。”
姜云无奈地说了句:“游戏有害健康。”
余兰正跟姜云逛得兴致勃勃,突然回家有点蒙。
姜云跟她互留了联系方式,说是下次约。
两个手机都处于关机状态,其中有一个是假关机,留联系方式都是用的原始方法-写纸条。
姜云赶到的时候喻晚正和神智微乱的张树平站在公交站。
“胡小满呢?”喻晚问了句。
“应该快了吧。”姜云答完又问:“等不等他?”
“不等了,先走。”喻晚说。
这里大概是下城区,地段很偏,离中心城区远,交通不便,几人足足走了半小时才到,四周都是破烂的矮楼,房屋有的墙皮破损,有的砖瓦残缺,街道铺子不多,仅有的那几个生意也因此较好。
“咱们这儿还有这种地方?”姜云诧异道:“以前怎么没发现。”
喻晚初中是在这儿念的,但也没有来过这个地方。
张树平哪怕是跟着他们来了,依旧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姜云一路上跟他做了好久的心里疏通,很明显效果不佳。
“他不会是真疯了吧?”姜云无奈问道。
喻晚的目光在四周环视不断,轻飘飘地说道:“没疯。”
“没疯怎么这个样子?”姜云不解。
“哪个样子了?”喻晚无奈道。
“问他什么也不说,跟他说点什么他也没回应。”姜云说道。
“你看我像不像你描述的那个样子?”喻晚突然看向她:“我疯了?”
姜云一怔,恍然大悟,有些尴尬地撩了撩头发:“……我不是这个意思。”
张树平在一栋破楼下停住了脚。
喻晚也停了,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问道:“这儿?”
张树平点了点头。
“继续往上带。”喻晚说。
一番折腾下,几人停在了二楼的一间门前。
不等喻晚发话,张树平很是娴熟地从兜里摸出钥匙开了门。
喻晚看了一眼没说话,径直走了进去,姜云皱了皱眉,也将信将疑地往里走去。
屋子里没有想象中那么乱,却也还是透着一股旧灰的尘土气,设施简单,正屋的桌子上放着一台老旧的老式电视机,有些闷。
姜云不由得抬手在空中舞了舞,一只手又捂着口鼻,连忙去开窗。
喻晚在整个屋子里走了一圈过后转头来问张树平:“确定这里是案发现场。”
张树平点了点头。
喻晚没再说话,开始算起了第二个可能性。
姜云给胡小满发了定位,胡小满很快就赶到了,他开了一辆小电驴过来,冲着窗户口的喻晚招手:“队长!我在这里!”
喻晚皱了下眉,把窗帘拉上了。
楼下的胡小满:“……”
姜云听到动静,倒是把脑袋伸出窗户,喊道:“诶!坐骑不错啊,哪儿弄来的?”
“找张老他俩儿借的。”胡小满说罢便匆匆上楼来。
所谓张老便是张树平。
姜云笑了笑没说话。
“发现什么没有?”胡小满一进门就问。
“没有。”姜云无奈摆摆手。
张树平被喻晚扣着,没走成,此时此刻正坐在满是灰尘的沙发上。
胡小满看了眼问:“这就是张老?”
“对啊。”姜云说:“你是不是还得谢谢他儿子借你车。”
“还是不了。”
喻晚站在窗户口打量了一会儿,没出声。
“队长,有什么发现吗?”胡小满摇摇摆摆地走过去。
“杨付的死,当时是怎么说的?”喻晚反问他。
“说是跳楼自杀,初远城好心相劝,没劝住。”胡小满说完又忍不住骂:“好心个屁,狗日的不是东西,倒是把自己包装得不错。”
“跳楼?”喻晚挑了下眉。
“是啊?”胡小满添道:“八成是被贱狗推下去的。”
喻晚再跟他说话,反是走向张树平:“这儿一直没人住?”
张树平这才开口说话:“死过人,没人再敢来住,楼上楼下都搬走不少,房东都走了,连拆迁的都不愿来这儿。”
喻晚点了点头表示知会。
又问:“当天到底是怎么回事?”
张树平支支吾吾好一会儿才开始说:“那段时间,我们上晚班,当时我们家离得近,我就住在前面巷子背后那栋楼,想着找他一起去,就看到初远城把他从楼上扔了下去。”
张树平顿了一下,头低得很深:“然后他跟你们一样,拿我的家人威胁我给他做伪证,我只得应了。”
“什么叫跟我们一样!”姜云当场炸了:“他那是邪恶的,我们是正义的,邪恶和正义是不能相提并论的知道吗?”
胡小满拉了她一把。
喻晚微微皱眉:“只看到了把他扔下去?没看到其他的?”
“嗯。”张树平点了点头。
“那你看到他被扔下去的时候是昏迷状态还是醒着的?”
“当时太晚了,他们没开灯,我没看清。”
喻晚当即一定,眉头的纹路像是在述说不满。
张树平低着头,没注意到他的变化,一旁的胡小满和姜云倒是看得清清楚楚。
喻晚缓了口气,说:“钥匙给我。”
“什么?”张树平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我说,这间房子的钥匙,给我。”喻晚重复了一遍。
“你要干嘛?”张树平显然不愿意给。
“老子现在居无定所,这儿没人我不能住?”喻晚怒道:“拿来。”
张树平颤颤巍巍地把钥匙递了过去。
喻晚接过,往兜里一揣,冷着调跟他说:“我希望我下次需要你的时候还能找到你,你要知道现在来找你的是我们,如果你再有什么动作,来的就是警察了。”
张树平脸一白,被吓住了。
“还有。”喻晚顿了几秒才说:“坦诚相待。”
“走吧。”喻晚朝他摆摆手。
张树平一听,慌张地走了。
“你觉得他撒谎了?”姜云问道。
喻晚不说话,往胡小满身上揣了一脚,胡小满一跳,惊道:“你干嘛?!”
“他为什么会动?”喻晚问姜云。
姜云有点蒙,胡乱说:“因为他是个人。”
“因为他有神智。”喻晚无奈解释:“我打他,他躲,这是人的正常反应,而他为什么会躲,因为他有神智,知道自己要躲。”
姜云还是不懂。
“你说一个大活人,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容忍自己被别人丢下去?”喻晚说:“总会挣扎两下。”
“张树平看见了他被扔下去,但没看到他清醒还是昏迷。”喻晚提了一嘴没再说。
胡小满恍然大悟,猛地拍手道:“我知道了!”
“什么鬼?”姜云依然一脸懵。
“他的意思是,张树平如果能看清他被扔下去的动作就一定能看到被扔的人有没有其他动作,如果但是他说他没看到,说明他撒谎了。”胡小满解释道。
喻晚不语,算是默认。
“问他这个其实对这件事没什么帮助,只是测试一下他。”喻晚无奈仰头:“他不信任我。”
“不出意外,他应该还有更重要的东西没跟我说。”喻晚有点无奈:“你们把他盯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