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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鸢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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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都来了,一起看看雨呗。”陈恙说道:“你不觉得夏天的雨最浪漫了吗?”
“不觉得。”喻晚让他他就要走。
脚还没跨出房檐所盖,刚刚还不算多大的雨突然匡匡袭来。
雨势猛烈而惊人。
喻晚没法驰骋回家了。
陈恙靠着墙无奈笑了笑:“这会儿你要是一出去可就能湿透咯,哎,人不留客天留客啊。”
喻晚泄气般退回来。
“怎么办你走不了了?”陈恙暗自窃喜。
喻晚选择无视他。
“这样吧,你跟我进屋里去坐会儿吧,这儿有我熟人。”陈恙指着他的衣角:“你看你衣服都湿了点儿,回头感冒了怎么办。”
喻晚很客气的回绝他:“滚。”
陈恙一根烟已经抽完了,他背过手去擦灭了火星,将烟捏在手心里:“算我求你行不行,进去坐会儿,不坐多久,就一小会儿好不好?”
“你好烦啊。”喻晚不耐烦地扫他一眼。
陈恙却低下语气去了:“我都求你了。”
像是有点儿委屈:“坐一会儿又怎样了,又不把你卖了。”
“装什么可怜?”喻晚蹙眉看他。
“装可怜?”陈恙突然愣了一下:“你觉得我在跟你装?我的可怜还需要装吗?我是真挺可怜的,我还有好多好多事呢,你都不知道还说我装。”
“你……”喻晚彻底懵逼了:“……”这他妈又是搞哪一出??
“虽然你挺不愿意的,但我还是不打算放弃。”陈恙说道:“能不能进去坐会儿?你进去坐满五分钟要是嫌烦就走,打雷闪电我都不拦你好不好?”
喻晚烦得偏了下头,却没有要拒绝的意思了,他双眸充怒:“五分钟。”
陈恙立马添了笑,原本低垂的眸子扬了起来,又那么像是一个尝到甜头的小孩儿。
喻晚看了一眼,无意撇到他的眼睛,不明所以地有点儿心软。
太他妈不符合自己杀手这个身份了!!
陈恙带着他:“这边儿走。”
喻晚踩过淅淅沥沥的小水哇跟上他去。
这条巷子两边的房檐几乎重叠,只有中间一条窄小的路道被雨临幸,喻晚刚好就踩在了那条小道上。
陈恙突然放缓步子,绕到喻晚另一边去:“你走里边儿吧。”
“干嘛?又他妈什么癖好?”喻晚茫然地被让到里边的路。
“善良的癖好。”陈恙说:“外边儿坑坑洼洼,积水多,还容易被淋。”
喻晚突然没了话。
“就是这儿了。”陈恙走进屋子里去:“进来吧。”
喻晚走进昏暗的小屋里去。
小时候家教不错,他进屋子的第一反应不是四处张望,但他却发现这个屋子用不着四处张望,一眼就瞟完所有东西。
这房子实在小,摆了张床,再是一个木制杂物柜、桌子就没了。
床上埋在暗角的地方睡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子。
“坐吧。”陈恙从床下翻出一个凳子来。
“臭老头?怎么还睡上了?”陈恙喊道:“来客人了!”
“干嘛这样叫他?”喻晚坐下来。
“因为我不喜欢他。”陈恙也坐了下去。
摸出手机一看。
早上九点五十。
床上那个不讨喜的臭老头掀了被悠悠踱步过来。
他一见来了客人,兴奋得不行,两眼都是笑意,连忙也挑了个凳子坐到一堆去。
陈恙哭笑不得:“没见你这么欢迎过我?”
邓爷爷不说话,就着喻晚的脸十分不礼貌地注视着。
喻晚不太自在,奈何面对长辈,想着打个招呼吧要不:“那个……你好。”
“不用跟他正式。”陈恙说:“他听不懂。”
他想了想又问:“你是不是刚搬过来的吧?”
喻晚看罢也瞧出了这老头子神经不正常,淡淡答道:“嗯。”
“看样子就是。”陈恙说:“这个臭老头是副北这一片出了名的疯子,旁人见了都得挑上几句或是避退几里,靠政府养着,挺多年了。”
喻晚没给回应。
“你怎么不问问我跟他什么关系?”陈恙继续说。
喻晚淡淡道:“关我屁事。”
“我跟他的关系那可就厉害了,我们是一个组合,民间山歌组合,我是主唱,他是队长。”陈恙自己说了起来:“厉害吧?”
喻晚心说:有病。
“诶,同桌。”陈恙突然凑近喻晚,他抬手指着对方眉尖处:“你这里有颗痣。”
“知道。”喻晚无奈。
“很酷诶。”陈恙细细看了看。
喻晚无奈一句:“距离。”
“哦。”陈恙这才退到原来的位置去。
他偏开眸子闻了闻:“刚刚在你身上闻到了种味道。”
喻晚蹙眉,有点烦:“什么东西?”
陈恙闭了会儿眼想,那不是奇奇怪怪的异味,是一种很舒服的香味,有点像某种花香,有淡淡的甜。
这种味道自己应该在那里闻过,放在这里闻却莫名有些心动。
少顷又睁眼看向喻晚:“Iris。”
“啊?”喻晚不懂。
“Iris,鸢尾花。”陈恙眼里有藏不住的兴奋:“是一种很雅致的花。”
“梵高先生有一部作品就是画的蓝鸢尾。”陈恙看他一眼,问道:“你知道鸢尾的花语吗?”
喻晚不说话。
“希望与光明。”陈恙嘴角覆笑,眼睛明亮,像是被这雨冲刷过,清澈又柔和。
喻晚猝不及防滑倒进他眼里,但他溜得很快,快到陈恙都没发觉。
“我其实有点儿意外,你一个快一米九的大帅哥居然有这么少女的体香。”陈恙说:“我可以离你近点儿吗?”
喻晚眉尖的小痣都写满了不开心:“有病吧你。”
“好吧。”陈恙说完又看着臭老头:“你不是想吃杏花糕吗?这里有个鸢尾糕,要不你凑合一下。”
喻?鸢尾糕?晚:“……”
陈恙摸出手机看了一眼,九点五十四。
笑容止了几秒又添了新的,若无其事地把手机塞回兜里,跟对面的人说话:“你是不是有很多小迷妹?”
喻晚不理他。
“那是不是第一次有人跟你说你的味道?”陈恙问。
喻晚居然配合地想了想他的问题,并且给出了回答:“嗯。”
“你……”陈恙吞吐说道:“皮肤好白。”
“……你是不是没话找话?”
“不是。”陈恙说:“我是很诚恳地在夸你好看。”
“臭老头你说他好看吗?”陈恙转脸看向邓爷爷。
邓爷爷嘿嘿笑着。
陈恙说道:“看到没有,他都说你好看。”
“……”
“其实吧……”陈恙嘴角带笑:“你还挺给面子的。”
“?”喻晚。
陈恙撇嘴:“不说,说了你就要走了。”
“我知道。”喻晚倒是明白了:“十分钟了。”
“你怎么知道?”陈恙一惊。
喻晚道:“我计着时的。”
“那为什么不走。”陈恙却是有些不解。
喻晚侧眼看向门外的雨,雨依旧很大,滂沱滚滚:“你说了,给你面子。”
陈恙听罢满心喜意:“你都愿意给我面子了,那要不……我们加个微信吧。”
“给脸不要。”喻晚烦躁起身:“走了。”
“诶——”陈恙连忙追上:“我不加了行不行!再坐一会儿呗,别走啊小鸢尾!”
“喊他妈的什么名字!”喻晚停了下来,怒斥对方。
“不好意思啊喻晚同学。”陈恙道:“觉得叫着挺好听的,没收住。”
“好听个鸟。”喻晚沉声一句,又转身走了。
陈恙追上去拦在他前面:“对不起。我不该找你要微信,也不该乱喊你名字,但是现在雨很大。”
“所以呢?”喻晚不耐烦:“雨大老子就不能回家了吗?!”
“不是不能,是你回不了。”陈恙说。
喻晚一字一顿地咬着牙:“旁边就是商店,我他妈能买伞。”
“何必呢。”陈恙想想好像也是,但却不跟他的话走:“你等这一会儿就能省下买伞的钱了,这年头,赚钱也不容易。”
喻晚压着火:“用不着你支配,我在这里一样等雨停。”
“哦。”陈恙垂下眸子。
喻晚轻撇了他一眼,突然想起刚刚自己答应进去的时候,他扬起双眸,特别开心,现在的样子倒和刚刚成了反差。
这个人总给他一种小孩儿的感觉,把开心与不开心放大来呈现,还总纠结着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烦人还缠人。
喻晚一度怀疑他心智不成熟。
陈恙又潜着笑意说道:“你要是不愿意进去,也别急着走吧,等雨小了再走,我先进去了。”
喻晚像是受了什么诱惑一般转头看了会儿对方的背影。
那人踩着坑坑洼洼的小道晃进巷子里,巷子内被拥挤的房屋夺去了光,暗沉起来,衬得巷子里那个高高瘦瘦的少年也失了光,有点暗,甚至说是有点孤单。
喻晚突然有点搞不懂他这个人。
自己本来没有猜理一个人的习惯,只是在陈恙这里,习惯望而却步。
这人看上去总是一副刮到五百万的表情,也总是不会让人在他身上放什么低落的猜忌,一个人的时候看起来却不那么高兴。
其实这应该是人的自然反应,因为总不可能你对着个房子就嘿嘿笑不停,也总不能指着棵树就要微信,只是因为没有人,所以有点无聊,才松弛了脸,看起来不那么有神吧。
喻晚收回视线,巷子里的人已经走到尽头,这时却转过头来看了眼。
因为再往前走两步就看不到外面了,所以及时再看一眼,看一眼鸢尾,看一眼希望与光明。
他其实挺满足的。
……
“都赶紧的啊,这节课下了就收地理作业啊!”课代表在嘈杂的班级扯着嗓子喊。
“什么鬼还有地理作业?!”
“我他妈英语都还没赶完!”
“快快快哪个好心人借我抄一下。”
班里瞬间又乱上加乱,那架势,仿佛是要把学校闹出个陨石坠落的坑来。
喻晚被吵得烦,摸出耳机播了首歌。
陈恙看他一眼,心道:这位同学很有胆量啊。
过了会儿王奉贤便气喘吁吁地冲进教室来:“吵什么吵!”
班上顿时安静下来,针落可闻。
陈恙属实被他们秀到了,刚刚还如雷贯耳,这就鸦雀无声了?
“我在楼下办公室都听见你们在闹!这才刚开学!一个个的都怎么回事!”王奉贤吼道。
陈恙突然想起什么,一把扯掉了旁边这人的耳机。
“你干嘛?”喻晚烦躁地看向他。
本就安静的教室喻晚的声音格外清晰。
好心人陈恙:“……”
看清动静的喻晚:“……”
气头上的王奉贤:“……”
本来王奉贤是骂得好好的,突然就忘了后面的台词了。
气氛就这么僵持了几秒,王奉贤移回视线:“那个……”
陈恙突然懂了他,立马接上他的话:“一个个的都怎么回事。”
“对!”王奉贤突然想了起来,再度将矛头撒向全班:“一个个的都怎么回事呢?自习课能不能安静地做会儿作业?”
讲台上的王奉贤又滔滔不绝地教育起来,全然忘了刚刚的不快人心的小插曲。
陈恙放低声音跟喻晚说:“耳机收起来哦。”
喻晚粗鲁地拽下耳机,塞回抽屉里去。
这天晚上陈恙照旧没回寝室,本来都已经走到寝室门口了,接了个电话就匆匆从学校小树林的矮墙翻走了。
喻晚写了个安静的作业。
“你要是再不来,我们今晚就打死他!”电话那头吼着。
这个点已经没有车了,陈恙一路狂奔,他急促说道:“对不起叔叔,我马上就来,你跟他说,我马上就来,让他不要闹,对不起,打扰你们了。”
臭老头这两天简直跟不要命一样,不过多久就要把陈恙闹来。
因为他已经丧失了自己打电话的能力,陈恙以前给他买过一个手机,他根本学不会,每次一想见陈恙,就是对着领里邻居发疯,闹得家家户户睡不好觉,大家才挑着棍子出来打他,然后给陈恙打电话让他来拦住这个老头。
他永远学不会其它叫陈恙来的办法,只有这个,他做了一年。
陈恙从副南跑到副北去,嗓子几乎要哑掉,他难耐地喘着气,大步进了小巷。
“挺能耐啊你。”陈恙在小屋门口弓身喘气:“越来越有本事了。”
“上次我还能散着步过来,这次都跟百米冲刺勇争金牌一样了。”陈恙终于捋直气走进屋去:“我看看,打伤了没有。”
邓爷爷双眸低垂,眼皮也耷拉着,没了刚刚的闹腾。
“有没有哪儿疼?”陈恙小声问道。
邓爷爷摇头。
“看来是没打多狠。”陈恙给自己倒了杯水喝:“下次你稍微收着点你那疯劲儿,被打死了才是。”
邓爷爷看着他,突然笑了笑。
“好笑吗?”陈恙喊道:“不许笑!”
邓爷爷还是笑。
陈恙也无奈跟着笑了。
“你说我该怎么办呢?”陈恙堤着个小板凳坐过去:“你回回这样闹不是办法啊。”
邓爷爷没了笑,只是静静看着门外。
这间小屋除了晚上睡觉,一向不会关上,所以总能看到外面的风景,总能瞧到淤泥的人世。
蝉鸣不休不止,月亮在空中抓到一颗星,闪了整片天。
陈恙也静了下来。
算了算了,管它怎么办,下次再说吧。
这天晚上邓爷爷虽是疯了一样把人闹过来,却没有理他,也并未睡觉。陈恙睡眠一向不好,这个时候却有了睡意,挪了挪凳子,靠着桌子睡着了。
臭老头怕人着凉,也怕他热着了,翻了件薄外套出来。
他将外套拍了又拍,指甲钳进衣角的干泥,将其抠下来,又吹了几口去了留尘才把外套披在陈恙背上。
陈恙这一觉虽然没有安逸的床,却睡得格外安稳,一觉睡到天亮。
他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原本黑沉沉的天空已经染了光,门外尽是大天白亮。
他揉揉眼,站起身来,外套垂落至地,陈恙捡起来拍去尘土替他挂了回去。
刚走出门口,臭老头就提着包子油条悠悠回来了。
“哟。”陈恙一笑:“还挺贴心啊臭老头。”
老头子见他,把手里的东西递了过去,嘴里含糊念着:“吃了上学,吃了上学。”
“好好好,我上学要迟到了,边吃边走哈。”陈恙接过东西:“不过就你那几个钱,还是存着吧。”
邓爷爷不说话,又踉跄着跑进屋里去拿了个苹果给他,说道:“路上吃。”
“谢谢你啦。”陈恙笑了笑:“我走了。”
邓爷爷站在原地没走,背驼得不行,他曲着腰愣愣地望着他的身影,直至消失于视线中,他才垂下那双本就老态病化的眼,变得低沉起来,咳嗽几声转身走回小屋。
陈恙等公交车的时候正好吃早饭。
他低头咬了一口,是猪肉馅的包子。
这人老了,就是不分好与否,这肉质很糙,还有一股腥味。
他分不清这个到底好不好,他只知道这个有点贵,自己舍不得吃,但却想给陈恙吃上。
所以说他是疯子,疯疯傻傻,什么都不懂,也什么都不记得,遗忘了摊点上的肉包子最好不要买,遗忘了价钱,甚至遗忘了从前熟之于心的生活,只记得掏心掏肺对你好。
陈恙扯了个笑咬着包子。
明明难吃得要命,他却吃得津津有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