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第16章 ...
-
段承平微笑说完这番话，便行云流水般将人“拖”进了屋子里——明明是土匪般的行径，却被他做得矜贵有礼、从容不迫，叫人……
叫人一时间简直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秦思罗进去也不是，离开也不是，不知怎的，脑海里一下子出现了幼时与阿爷去乡下查案时看到的，狼犬散发着阵阵威慑、沉默地将羊赶入羊圈的画面。
她撑着伞，默默站在原地。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两人从屋子里走了出来。秦思罗打量了一下，段承平依旧是那副装出来的君子模样，倒是段子言——他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周身一股矛盾的欢喜与忧愁，面上是阵阵的纠结，不断地向对方身上瞥去。
想也知道，方才里面必定是进行了一番“友好协商”。
段子言的嘴角还肿着呢。
段承平向秦思罗颔首道：“在下与县令大人商讨了下这几日的住处问题，叫秦姑娘见笑了。”
“天寒地冻，秦姑娘还病着，不如就此回去休息吧，那位青兰姑娘想必正在寻你。”
段子言一听秦思罗似乎还生着病，连忙忍痛开口问道：“严重吗？看过大夫了吗？快快休息去吧，请放心，虽说我初来乍到什么也不懂，可这里有林县尉和皇——”
他顿了一下，偷偷觑了一眼身旁面色不善的人，想了半天道：“段大哥？承平大哥？承哥？”
“县令大人随意唤我就好。”
段子言高兴道：“那我就直接喊您大哥啦！”
“……不必。”
秦思罗若有所思地看着这两个人。
这两个人，以前在京中肯定是相识的。
她也不恼，屈膝行了一礼，告退了。
段子言怅惘地看着佳人离去的背影。
“大哥，未曾想这次来到归阳县，竟然有幸与您再次相遇。您方才嘱咐的，子言一定做到。”
他又喃喃道：“竟然还能见到秦姑娘这样的人……不知她年岁几何？看起来比我还小一点。”
少年人的情窦初开，是那样的显而易见。
扇子又轻轻敲了下头，如雪落一般，带着些许冰冰凉凉的寒意，一点也不痛。
段承平的神情看不出喜怒。
他平静地道：“走吧，县令大人，收拾出个房间给你。”
*
回到房中，果不其然被青兰狠狠骂了一顿，说什么身子弱还往外跑，再晕倒她可不管了云云。
小丫头年龄不大，训起人来倒是狠。
秦思罗左耳进右耳出，敷衍地“嗯嗯”几声，把斗篷甩在一旁，往炭盆边随意烤了烤手，便趿着鞋子往里头书房走。
青兰一边收拾一边问：“姑娘是要去拿书看吗？我去拿，您在床上等着。”
“不用，我也不知是哪一本，若是这里没有，还得去南院阿爷的书房找一找。”
这书房其实是里头一间茶室改成的——秦思罗向来喝药比喝茶多，本就用不到，况且品茶这种东西，太过高雅又麻烦，与她无缘。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几个巨大的红木书架上满满堆了书籍，大部分是史书、本朝律疏、集注、游志、杂谈之类的，四书五经却不见几本。
秦思罗抽出几摞书，还有些自己做的杂集，一本本地翻着。
倒不是对这个人起了探究的兴趣——好吧，她承认其实有那么一点，不过她心中有着说不清楚的直觉在促使着。
这个人，会不会和阿爷，和自己的过去……有一点点的联系？
他既然在京中便认识阿爷，那么梦中看不清容貌的父母……他是否也曾见过呢？
翻来翻去，字里行间，哪里都没有“段承平”这三个字。
确实本朝宗室众多，又不是段氏族谱，民间书中没有也是正常的。
直到午后，青兰道：“姑娘，林大人来了。”
秦思罗忙放下书，迎了出去。
林县尉打了帘子进来，正坐在塌上喝茶，见她人从书房里走出来，随口问：“阿罗看了些什么书？”
秦思罗老老实实地回答：“在找是不是哪本书中记着‘段承平’这三个字。”
林县尉差点没把手中的茶盏摔下去。
他盯着秦思罗的小脸。这孩子十几年的生命里，除了生病就是学习查案，莫不是少女情怀乍起？又看她脸上并无丁点羞涩好奇，倒像是探案时候的严肃，于是心中又放心了一点。
不，也不能放心。
林县尉叹道：“阿罗，我知瞒不过你，可段公子的事情，你还是不要打探为好。我们这种寻常百姓，与京城纷乱无关，秦大人也是希望你一直在归阳县好好的生活。”
说着说着，他想起新来的县令大人——得，甭说与京中无关了，眼下就有位小郡王在府衙呆着呢。
他见秦思罗一声不吭，心知她拗脾气又来了，正是劝不动的时候，便转头说起了正事。
他道：“方才又命人看过了，雪应当马上就停，西山也可解封了。初七那日，我叫张一张二，领两位段公子和你去祭拜秦大人，再点一队人手随行保护。”
“太好了，”秦思罗想了想道：“您不随我们一同去吗？”
林县尉摇摇头。
“阿罗，今日见了县令大人，我心中放心了许多。这几日我尽力处理好公文后，便向大人请辞，赈灾事宜和府衙外事都有张主薄辅佐，也出不了什么差错。”
秦思罗皱眉道：“不是说好了先告假一段时日的么。”
林县尉怅然一笑：“没什么分别。”
几条人命都与归阳县府衙有关，定要有人承担这个责任的。
“阿罗，人与人之间，不论是谁，总有一日要分开的。”
——————
新县令昼夜不休地赶到归阳县，实在累极，见过了众人，便在南院客房中倒头睡到了日暮时分。
虽说他毫无贵族公子的骄矜蛮横，直道公务要紧、只当多了一个学生，但到底是州府明文任命的父母官，林县尉与张主薄还是办了场简单的接风宴。
一桌素宴，几杯清茶，几位重要的县衙辅官，外加后院的段公子和秦思罗，算是正式的接风洗尘了。
段子言道尚且年轻、不敢居于主座，直到段子言轻咳一声，才挨着边角坐了，时不时端着茶杯望着秦思罗那边发呆。
林县尉以茶代酒敬了主位一杯，说起了自己请辞一事。
段子言忙道：“没有林大人的辅佐，我必定更加手忙脚乱，还请您再三考虑。”
“或者，若是您执意如此，先行告假一段时间也好。”
和秦思罗说得一模一样。
张主薄事先并不知晓老友最近原来想着辞官，思考了一阵，皱眉道：“陈卫一事是偶然，平时里县尉一职管辖之事并不多，县令大人又已上任，我们几个倒也忙得过来。可是，若是万一近日又发生了牢狱之事该怎么办？这方面，我是不太懂的。”
秦大人一直是归阳县的青天，根本无须聘请其他府衙必备的刑名幕友。林县尉离开了，谁来负责？
段子言道：“是啊，牢狱之事乃重中之重，您若是不在，一时间也找不到人暂理县尉一职……”
说到此处，他沉默了片刻。
过了一会儿，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拍额道：“秦、秦姑娘！”
秦思罗：“大人何事？”
“我是说，秦姑娘可以暂理林县尉的职责呀！”
段子言越想越是个好办法，却又怕自己莽撞唐突了她，期盼地看了过去。
“秦姑娘断案的本事我是听说过的，百姓也是信服的，这样安排如何？”
“若是可以，我这就发文通告！”
段承平在一旁随意饮茶吃菜，听闻挑眉看了他一眼。
林县尉与张主薄皆是一愣。
确实，阿罗像秦大人一样，断案本事已经超过了几人，虽说只是暂时代理，可她是女子——他们都是全然信服的，但这位小县令来了一日，竟然就主动提出来了？
果真不按常理出牌，却又正中靶心。
“怎样，秦姑娘？”
秦思罗一时间没想到，他竟然会这样肯定地问自己。
怔忪间忽然想起，前几年跟随阿爷外出时，经常听人窃窃私语道，“女子也能抛头露面查案？”
虽说现在归阳县百姓对她已十分推崇，可到底是铆着一股劲，想要让阿爷看看自己的进步。
谁说女子便要在闺中绣花、等待嫁人？
她看着段子言毫不犹豫的眼神，也被这股豪情逐渐感染起来。
见张主薄与林县尉那边，两位老者捋了捋胡须，并无反对，只是有些忧心地看向自己。
秦思罗缓缓举起茶杯，郑重道：“阿罗愿意！”
以茶代酒，满饮此杯。
段子言见她自称“阿罗”，显然是比此前一口一个“小女”要亲近了很多，耳根不禁慢慢地又红了，讷讷道：“我才应该感谢秦姑娘相助。”
“只是听闻秦姑娘身子不好，若是需要外出履职，女子也似乎不大方便，还是要有人——”
林县尉正要道，他叫张一张二打下手就是，二人身手不错，还能护持安全。
却见这位小县令已完全起了兴致，那股江湖豪气又带到了官场上，猛然一拍桌子，桌子随之出现了一小道裂纹。
“大哥！”
段子言道：“大哥，您来当一段时间幕友好不好？”
以前从秦县令那边听说过一些京中往事的林县尉：……
小县令、小郡王，您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段承平放下茶杯，似笑非笑，掏出白天那把刚刚砸过人的扇子。
段子言没察觉到突然压低的气氛，凑了过去，悄悄在他耳边道：“大哥，我们好不容易在此相聚，这一定是老天的安排。”
“我们可以住在一起，时常切磋武艺了！”
“你要找的天外石，我也一定全力帮着找。”
“况且有你的身手，秦姑娘的安危一定更有保障。”
“大哥——”
一旁的几人默默地看着这一幕。
“停。”
段承平伸出食指，忍着想毁灭的冲动，将他推在一边。
“我暂且应下就是了。”
“只不过，初七祭拜过秦大人，我还是要离开。”
这已经是他所容忍的最大极限了。
天地之大，不作停留。
段子言想，反正先拖着嘛，连连点头道好。
一顿接风宴，想不到竟然是这样的发展——这是谁也没有预料的。
元新三十三年，正月初四，归阳县府衙发了告示，新县令段子言上任，秦县令之孙女秦思罗暂代县尉一职，负责牢狱之事。
百姓议论纷纷，大多是叫好之声。
元新三十三年，正月初七，雪霁，西山开。
县令段子言、县尉秦思罗、幕友段承平，带着衙役张一张二，前往西山祭拜秦县令。
只是他们未曾想到，在那里，最为离奇的案件即将发生……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第16章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