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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5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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狱卒名为杨平,是近几个月才来到府衙的,与另外一名叫胡三的共同负责牢狱值守。白日里是胡三,今夜戌时轮换到他,却一进去,便发现了如此大事。
他慌慌张张,甚至带了一丝哭腔,磕头不止。
“疑犯,疑犯是真的在牢中自尽了!”
眼下连出了两件命案,实在不是先追究守备松懈责任之时。林县尉眉头紧锁,脸色阴沉得可怕,显然是并未想到会有如此事情发生。
“去那边喊王仵作,叫他不要声张,拿了验尸箱子立刻前往大狱。”他看了一眼,见厅内仍有半数之人在欢喜地畅谈祈愿新年,不欲惊动所有人,便拉起还在跪着的杨平,示意其快快一同离去。
秦思罗扯着林县尉的袖口,小声祈求道:“大人,我也一同去。”
青兰在一旁欲言又止,面色急切,却未上前阻拦。
人命关天,疑犯一死,显然还未彻底水落石出的前案,又跟着扑朔迷离起来。接连死了两人,这是归阳县、甚至是整个州府近年少有的大事,其结果必会报送京师三司,待皇帝御笔批朱。
若是破获不了,整个县衙都怕是会被治罪,且连累秦大人积攒的清名。
林县尉见她心意已决,现下身子虽弱,却也不至于再倒下去,稍作犹豫,便点头道:“好,阿罗你随我一起来。”
便让青兰与陆婆子先行回去等待,查验过后他自会送她回房间休息。
几人皆久经风浪,瞬息之间便安排妥当,快步离去。
掀起帘子,外头天色已深,墨色的夜空中,风雪更愈发猛烈起来,呼啸席卷而至。
秦思罗觉得冷气钻入胸腔,十分的难受,忍住喘咳之意,呼吸却急促起来。
林县尉与杨平在前方提灯探路,顾及到她的速度,脚步并不算快。尽管是这样,一盏油灯笼却照亮不到后面的地方,秦思罗正是难受之时,未注意到脚下一空,便要踉跄摔倒在雪地中。
一只大手有力地扶住她的腰,热度还未隔着衣服传达过来,又很快松开离去。
“秦姑娘还请小心。”
一道清越的男子声音在耳旁响起。
秦思罗站稳后忙道:“多谢。”转眼又反应过来,惊讶地看向一边:“段公子,您怎么跟来了?”
墨色衣袍与夜色融为一体,踏在雪地上也未有任何声响,怪不得人悄无声息地跟随在侧,也未令她发觉。
林县尉脚步一顿,回过头来。
“段公子……”他面有难色道,“您怎么一起来了?衙内发生如此事情,惊扰了您,还请先回去休息,明日在下必定前来赔罪。”
段承平不慌不忙地拒绝道:“方才在厅中听说是有人自尽,我心中奇怪,跟着去看看,大人不必理会我。”
耳目倒是极为灵敏。
不过这人面上瞧不出丝毫奇怪之意,似乎对这沉重的生死之事看得极淡,嘴角一丝笑意,仿佛只是真的去看一场热闹而已。
秦思罗看不惯这等视生命为无物之辈,心下顿觉不爽。见林县尉态度尊敬非常,不敢说不好,只是称“您请随意”,她不禁硬梆梆地呛声道:
“段公子若是不会验尸探案,去了也应当无用。雪夜天暗路滑,何不早些回去守岁。”
段承平却丝毫不恼,语调依旧是平静从容。
“在下的确不会验尸探案,是个无甚本事的人。不过,听闻秦姑娘深得秦大人真传,甚至有市井流传,‘归阳两青天,皆是秦青天’。想必遇到如此奇案,秦姑娘定能令我大开眼界了。”
秦思罗:这个人,到底是在夸赞我,还是在轻视我?
林县尉轻咳一声,道:“段公子莫要和阿罗计较,这孩子向来对查案一事看得比天还大,一时间失了分寸。”
秦思罗低哼一声,脚步加快与林县尉并行,不再理会此人。
“大人不如先略说下案件。”
秦思罗昏迷多日才醒,虽知晓这几天必定有重案发生,才使林县尉如此忙碌,但并不清楚缘由。
事已至此,林县尉叹了一声,不再瞒她,趁着还未走到牢狱,路上将前因后果简单与她说了。
段承平也在一旁安静听着。
原来两日前,有一樵夫来府衙报案,称在东山河道边发现了一具女尸。林县尉略询问了几句,见其所言应是非虚,不敢迟疑,立刻带着仵作与衙役动身前往现场。
几人冒雪来到东山脚下,见与河道与高地连接的坡地上积满了雪,河面也结了厚厚的冰层。因地处偏僻,且天气过于寒冷,并无一人在此。
林县尉先是站在高地上仔细远观,白茫茫一片,并无异常。由于一来一回耗了大半个时辰,雪已又积了一层,樵夫分辨了一番,好容易分辨出摔倒的地点。
林县尉顺着那处即将被遮掩住的痕迹往下一瞧,见有人滚落的地方连着两串脚印,正对得上樵夫所说,“跌倒后发现女尸,便吓得连滚带爬地上去”。
几人沿着痕迹,清理了一番积雪,摸索了一会儿,果然发现了女尸。
女尸已经冻僵了,显然是在此处至少过了一夜而无人察觉。她约莫十五六岁,死时面色倒算得上平静,穿着简朴的鹅黄袄群,脚下仅着单鞋,明显不是外出的装扮,令人不禁心生疑窦。
寒天雪地,比设想得更艰苦,实在无法现场详细检验死因。几人只好将现场又细细探索一番,确认并无遗漏物件和可疑凶器,才带着女尸回到府衙,另行检验并通知寻找亲眷家人。
王仵作拿出工具,边验边喝。林县尉在旁仔细看着,见女尸脖颈处有几道掐痕,指甲处略有些抓挠留下的痕迹,显然是生前与人撕扯了一番。
王仵作入行几十年,经验丰富,检查了小半个时辰,下了肯定的结论——
该女子于昨夜戌时至子时死亡。应是与人产生争执,被狠狠掐晕之后,倒在雪地中,无人照管,活生生冻死的。
这与林县尉在案发现场时的猜测并无两异。
女子身份未明,他命令衙役走访县内,询问是否谁家中有女儿不见踪影。第二日,也就是昨日清早,终于明晰了女子的身份,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秦思罗一边走着,一边认真聆听林县尉叙述前案经过。她听得出神,脑中飞快思索,见林县尉谈到女子身份时,面色凝重,语气严肃,心下也跟着一沉。
“被害女子究竟是何人?难道身份有什么特殊之处?”
林县尉停顿片刻。
“是……陈卫的妻妹,唤作朱三娘的。”
便是今日除岁宴,不见影踪,林县尉推脱其“家中有事”的那名皂班衙役。
仿若一道惊雷,秦思罗猛得抬头,不可置信。
竟然是府衙人员的亲眷?
“是谁确认的死者身份?”
“昨日陈卫恰巧看到了尸体,当下分辨的。”
“那狱中关着疑犯是……?”
“正是陈卫的妻子,朱二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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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夜难行,又带着一个病体未愈的小姑娘,本来一炷香便能走到的大狱,一行人将将一刻钟才赶到。
归阳县府衙的大狱其实并不算大,二十几间牢房,男女分隔,设在地下,终日不见阳光,不过还算是干净。秦县令严厉也仁慈,多年来并无虐待犯人之事发生。
未决刑狱的疑犯,有两间单独的牢房,设在最外,与里面已决犯人隔着一道门。众人赶到牢狱,大门是开着的,正是狱卒杨平方才惊慌之下,离去时忘了关合。
冷风从外头卷进去,吹熄了外间休息处的火盆。
此时两间单独牢房,只在第二间关着朱二娘一人,再无其他疑犯。众人定睛一瞧,只见里头的那间牢房中,阵阵阴冷寒气传出,一个女人的身影在空中微微摇荡。
杨平赶紧拿了钥匙,打开牢房小门。
只见女子的脖颈处绳索挂着房梁,人悬在空中,面色狰狞,双手垂落,一只鞋子落在一旁,脚下矮凳被踢翻,地上铺的茅草也略有些不整。
阴风吹过,仿佛能听见女声凄厉,煞是可怖。
林县尉心下不忍,命人去把她放下来。
他道:“除了段公子,你们先出去,我与阿罗在此先大概检查下现场,待王仵作赶到时再行详验。”想了想,叹了口气,又命一衙役去陈卫家中通报,请他尽快赶来府衙。
其他人纷纷退了出去。
段承平站在旁边,面无表情地盯着梁上女尸,似乎觉得有些无趣,抑或是觉得这气味有些难闻,从袖口中抽出一把折扇,“刷”地一声遮掩住脸庞,只露出一双平静的双眼。
秦思罗瞥了他一眼。
也难为他大冬天的还带扇子了。
“段公子似乎并不害怕,难道并非是第一次瞧见命案现场?”
段承平停顿片刻,恢复了那副风流有礼的样子。
“秦姑娘慧眼如炬,在下确是偶然瞧过几次。”
明明一副公子哥的模样,怎会经历过真正的命案?
但秦思罗瞧他不像是说谎的样子,不禁稍感疑惑。只是此刻也无心再问,专注于眼下的案子。
她心中略有愁绪,说不清是物是人非的伤怀,还是对于生命无常的畏惧。
这位朱二娘,容貌算不得艳丽,性格很是泼辣。与陈卫成亲的时候,大家还去他们家中闹过一会儿喜酒。朱二娘也并不生气,反而是豪放地与丈夫的同僚们对饮起来,众人哄笑称其“女中豪杰”。
那时秦思罗刚刚十三岁,只觉得这个妇人实在是洒脱不羁,与敦厚的陈大哥全然不相似,却莫名有些夫妻相。
现下,她却在成为亲妹死亡的疑犯后,又死在了狱中,成了一缕亡魂。
命案当前,秦思罗摇摇头,略去自己心中那些想法。
还枉死之人清白,还世间一道真相,才是告慰亡灵之法。
她盯着朱二娘的面容,心中默念她的名字。
过儿一会儿,她低低默念,不禁发出了细微的声音。
“死于今日申时三刻……”
原是没注意,不小心念出了口。
声音极轻,无人听清,除了离她并不近的段承平。
他以折扇遮面,看不清神情,但波澜不惊的眸中,闪过一丝探究。
她并未上前验尸,却是如何知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