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2、第 22 章 ...
-
1987年的冬天,新房子盖好,林家搬去了镇上,林萱也转去了镇上的中心小学。
李君和小公主的生活,越行越远。
尽管林叔一再叮嘱他有事可以去找他,李君还是下意识地忘掉了林叔说的那个房子位置。他怕自己会软弱,之前欠林叔的钱,已经还清,不能再欠了。背着债的日子,压得人喘不上气。
这一年的年刚过完,二姐李兰跑了,不知道跟着谁,想了什么办法,给家里留了张纸条就去了南边打工。
马秀哭了一个月,才收到了她写回来的信。她说自己进了一个服装厂,一个月能挣八十,加班多的话还能再多点,能养活自己。
当妈的再担心,也只能认了。
1988年的春天,村里来了技术员,教了大家禾花鱼的喂养技术。
一时间,村里各家都来来去去商量讨论,最后结论是,就一点鱼苗成本,又不高,据说还能肥田,那就干吧。鱼能卖钱,到这时候,水田位置就变得尤其重要了——养在路边,今天被摸几条,明天被摸几条,那还养个屁啊。
李君家田不少,当初按人头分的田地,两个老的跟着他们,李君已经来了这个家,总共分了七个人的田。田的位置也还不错,有五丘田总计三亩多就在房子附近,夜里睡檐下就能守着田。
他牢牢记着林叔说过的那句“这里以后会发展起来的”,别人上门想换田,他只说要考虑下。人家再上门,他就拉上人到村里,正式换了田。
反正家里人手不够,他没打算养鱼。
林叔说的话,自然不会错。
到了1990年,政府宣布要在靠他们村这头的河面上修新桥了,因为老桥的承重不够运煤车过往。这几年国道调整,运煤从前一溜往南走,如今慢慢往北分流,尤其是经过梅城那走国道,送去那几个烧煤大市,能省不少油钱。
新桥还刚说要建,临路临河的地就金贵起来。
李君卖了几处,留了一处位置最好的。学着老桥那小卖部一样,搭了木棚,开了个小卖部。从修桥的人买烟买酒开始做起,这个活不费力,配上个计算器,身体不怎么好的马秀都能做,李君趁星期天休息去进货就是。
之前换田的那些人,挣了两年的卖鱼钱,还没得意够,就被这一盆冷水浇了个透心凉。可田是自己缠着人家换的,当初没找别家,还不就是欺着人家孤儿寡母的软弱呗。心里再怄气,也只能憋着,当然了,说点酸话是难免的。
李君手上有了钱,给他们每家又送上300-500做补偿,人家彻底服气,再厚的脸皮也不敢再说人家一个不是。毕竟人家一个毛头小子,事都办得地道大气,自己一个大老爷们,倒显得小肠鸡肚了。
1990年的秋天,李君读完小六,考上了镇里的中学,报名那天,他每个班都蹭过去看了看热闹。
然而,让他失望的是,初中三年,他一次也没见到过林萱。
他坐班车到镇上进货,总忍不住把街道边每一幢房子都仔细看过。他不知道哪一栋是她们家,没见到过林叔或者林萱,就连罗红梅那个人,也一次都没遇上过。
再后来,他没考上中专,就上了高中,县里高中这么多所,没有意外地遇不上她。
这个人,这一家,就这样消失了。
回城里去了吧。李君只能这样想。
高中毕业,李君没有考上一个好大学,反正如今家里经济收入稳定,不用担心,决定参军去。
入伍要几年,他拿定主意,到了镇上去打听,一直林叔林叔地叫,名字却不知道。他只能问有没有人认识林萱,沿街问了一圈,并没有问到结果。
小小的镇,他却找不到人,李君只能带着难过和遗憾去了部队。
1999年秋天,有功在身的李君,转业到原籍。他没有选择去县里军分区,以照顾寡母为由,选择了分配到镇政府做散职。
小小的拂阳镇,镇政府坑少人多,年年有关系户要插,上面还有人要分下来。李君这样没有背景的,就被安排去守栏杆,征收煤炭税。
这个工作,一到夏季,白天就闲得死,栏杆几乎可以放空,因为运煤车,大多是夜里走。他们三人一班,白天一起打牌吹牛B,或者一个留守,另外两个到处耍,夜里再来替换值班就是。其他季节,白天过的车也不会很多。
李君在部队里的那点自律,渐渐就有些泛油光。
家里的木棚子,在他的远程指挥下,前年就建成了四层新楼,不单是红砖砌的,还学着城里,给外墙嵌上了漂亮的瓷砖。他给自家留的那块田,不仅位置好,地方也大。房子建好了,一楼是两个大门面,自家的店,做得早做得好。马秀的老实让她做不来那欺诈的事,踏踏实实地买进卖出,生意自然也最好。
如今也不叫小卖部了,改成李家批发部。米面干菜,日用杂货,水果零食,农药化肥,五金小电器,什么都有。别人在镇上进货,李君去县里,甚至跟着运煤车去更远的地方,进价更便宜,货更全。日常零售给附近几个村的村民,节日走亲戚路过的也在这买,甚至远些地方开小店的,干脆在这进货。
钱大把大把的进来,李君几乎忘了自己过去吃的那些苦。
守栏杆三天一休,李君骑着摩托车在镇上溜圈,远远瞧见刘孟阳蹲在卖肉摊那抽烟。李君骑过去,按了下喇叭再下车走近他。
刘孟阳回头,见到是他,立刻笑着站起来,把烟头随手一丢,用脚踩熄了。他在靠近的李君肩膀上拍了一下,问他:“你现在调到哪去了?好久没看见你了,怎么,带妹子耍去了啊(恋爱或者找二奶)。”
“去你的,你蹲这干嘛,跟狗抢骨头啊?”
刘孟阳抬脚去踹他,李君迅速往后跳,躲过了踹,却差点撞翻了身后一女的。他没仔细去看,随口说了“对不住”,然后冲回来朝刘孟阳下手,压住他脖子往下摁。
刘孟阳一边笑一边求饶。
李君放开他,搭着他肩膀问:“我让你打听的事问了没?”
“去去去,你那洋气手机是不是烂掉了,一打就是接不通。”
李君掀了腰带上的手机皮套盖子,取了手机出来,翻开看了下,又把手机装回皮套里。他笑了一下,说:“没烂,洪家山那上面没得信号。”
刘孟阳哈哈哈哈笑起来,指着他那金贵手机说:“就这玩意,到我们这穷山角落,就是木头股(摆设)。七千块钱,比你那摩托车还贵些,你也下得去手,讨个堂客都只要几千块钱咧。”
确实,就现在这行情,五千彩礼就算相当高了,平常也就两三千。就这价,还是这几年翻倍翻倍地涨上来的。
李君买手机,不是为了在守栏杆那山路弯弯处用,主要是他进货送货联系司机这些要用。
“行了,行了,说正经的。”李君提醒道。
刘孟阳CALL机都被他输掉了,他常年不归屋,家里固定电话又找不到人。
刘孟阳四下张望了一下,然后走到他跟前。他正要说话,又朝李君身后望去,下巴一抬,问他:“这谁呀?”
李君顺着他暗示的方向回头,随便瞟了一眼,说:“不认得(识),走,到饭馆里说去,我请你吃个饭。”
刘孟阳看那姑娘眼巴巴地看着李君,乐了,先他一步跨上摩托车,说:“来,钥匙给我,我骑一下哒。”
刘孟阳家境不差,大伯是镇里书记,他高中没读完,大伯给他弄了个毕业证,塞到了“干部”队伍里。他原先有辆摩托车,就是打牌控制不住,输没了。
李君无所谓,刘孟阳是镇上老土著,哪里饭菜好吃,他最清楚。李君把钥匙丢给他,跨上去坐他后面。
刘孟阳带他沿着主街道走了大半截,然后往左边小路骑,骑了几分钟,他熄了火,两人一起下来。
路边并没有馆子,李君没问为什么,等着刘孟阳拔钥匙下车。
刘孟阳抛着手里的钥匙,左手指着远处那一片旧房子,说:“我帮你问了,暂时定的是开发这一片。不过我也不敢打包票,镇上的事,也不是我伯伯一个人说了算。”
李君嗯了一声,刘孟阳只有八成把握,但这应证了李君原本自己的猜想,八成就了肯定。
刘孟阳压低声音,抓着钥匙点兵点将一样,一栋一栋民房点,把自己知道的,仔细说给他听,然后总结:“这几户,都好说,都缺钱,屋里儿女大了,正是用钱的时候。我说这社会真TM难,讨个堂客真JB费劲。我爷娘存了一世的钱,这回一次全掏空了,还找我伯伯借了两千才能办酒席。那什么,我欠你的,要再缓缓,行不?”
李君随口说道:“我哪时候问你要过了,我都不急,你急么子。接着说房子的事,我要买就不买一间,我要买连着的,你帮我估计下,哪几户连着的最好拿下,价格当然是越便宜越好。”
刘孟阳把这一溜房子重新扫了一遍,指着那栋外观最新的红砖房说:“那鬼屋子要是没在中间就好买了,现在你只好买左边那一溜或者右边那一溜,还有,总要和他家隔开点,你自己看看选哪边。”
“鬼屋子?闹么子鬼,我不怕这个。”
刘孟阳倒吸一口气,反问他:“这么大的事,你都不知道?死了三四个人咧,不晓得背么子时,你看那房子咯,当时候建的时候,位置选得最好,盖得最费钱。不过当时就有人讲那人脑壳不好用,不到街上建,跑到这山边上来。建这里就算了,你看,屋背后还有几棵柏树,就是邪门咯。”
本地方言里柏树的柏和悲剧的悲一个发音,寻常人家避讳这个,不会在屋前屋后栽柏树。
李君还真没听说过这个,随口问了句:“凶杀还是什么?”
如果是凶杀,那肯定要请人做个法才行。
“呃……那林家,先是个老母子(老太太)吊死,再是屋里堂客们(女人)偷人,被男人碰上砍死,他再自杀哒。三辈人,就剩了个细伢子(小孩),后来看都没哪个看见她了。其实咧,要不是这个鬼屋子,这一向的房子也没得那么好买。”
毕竟离镇上只有这么点距离。
李君一听老母子,就松了口气,那不可能是自己认识的那个林家,他为自己刚才的胡思乱想自嘲一笑。
“你帮着问问,这鬼屋子怎么个卖法?还有这些都帮着问一句,你别说我都要买,只说我要在街上摆散摊子,做点豆腐生意,在这附近选一处买来做豆腐用。”
懂了,这就不会让他们联合起来抬价,而是为了竞争互相压价。
至于村民们为什么愿意卖屋呢?
现在镇上盖新房子的多,又限定了都要四层,自家哪里用得着这么多间房。盖新房的,多少都背了些债,就把门面留着自家做生意,二楼自家住,楼上三层四层租出去。
出租的多,租房的少,价格压得好便宜,几十块钱就可以租到街上的大套间。
卖了屋,有钱的到街上去盖,没钱的就去租。住到这,挨着个鬼屋,多少有些不自在,再是亲友都往街上去住,自家还在这农村角落住,没面子。
刘孟阳嗯了声,说:“走,吃饭去。”
“你帮我跑成这事,你欠我那点钱不用还了,另有跑腿费。”李君说完这句,才重新跟着上摩托车。
刘孟阳乐了,大声说:“好嘞。”
他心里高兴,摩托车骑得飞快,被李君拍了一下,才收敛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