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鸡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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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大早，天蒙蒙亮。
夏姿蹲在大门边，拿着茶盅漱口。
远远瞧见张大妈提着一个大菜篮子，跨过路边一堆狗屎，扬起胳膊朝她打招呼。
“哟，起来啦，还挺早。”
张大妈打完招呼，从篮子里提出一袋鸡蛋，放到屋子里的木桌上。
“这点鸡蛋是我们一家的心意，感谢你昨天把小伟从坑里拉出来，我们家也就剩这点东西拿得出手，你别嫌弃哈。”
夏姿连忙站起身，吐出堵在嘴里的漱口水，将桌上的鸡蛋小心拎起来，塞回张大妈菜篮子里，“这可使不得，本来就是小事一桩，我哪好意思拿鸡蛋，被我妈知道，该批评我不懂事了。”
“嚯，这孩子还跟我客气起来。”
张大妈似乎没料到夏姿这般举动，有些意外，重新把鸡蛋放回到木桌上，“没事，我等下去买菜，碰见你妈，会跟她好好交代的。”
眼看夏姿还要将鸡蛋送回来，张大妈眉头一皱，脸上作色，“你再推回来我可要生气了，是不是瞧不起老婆子送的这一点鸡蛋，还是你嫌少了？”
对方的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夏姿没有再推脱的道理。
她望着桌上的鸡蛋，一脸受之有愧的模样，“那就多谢了，托你的福，最近能改善改善伙食咯。”
张大妈受了一堆奉承话，心里乐呵呵的，直夸夏姿懂事。
等人一走，夏姿赶紧捏着漱口杯子进屋，扒开桌上的袋子，探出脑袋，瞪大眼睛去数里面的鸡蛋。
一双，两双，三双……五双，整整十个！
得，今天的早餐有着落了。
夏姿喜滋滋地搓搓手，脸上全然不见刚才受之有愧的模样。
也不是她故意要摆出一副不敢接受的态度，只是这年代的人都讲究奉献精神，讲究做好事不留名，若是大大咧咧不加掩饰，坦然拿了实惠，那才让人在背后诟病呢！
她放下茶盅，连忙生起炉子，往锅里掺了几瓢水，准备煮鸡蛋。
木瓢碰着铁锅叮咚作响，细碎的动静惊醒了房间里睡得正熟的夏彩和夏康，两个小娃睁开迷迷糊糊的眼睛，趿上布鞋，推开房门往外张望。
夏姿正哼着曲儿往炉子里添煤，一回头瞧见站在房门口的两个小脑袋，心情极好地催了一句：“你俩赶紧漱口，等会儿吃早餐。”
平日里的早餐都是周丽云熬的稀饭，稀饭吃久了，嘴里味淡。
对于早餐并不抱希望的夏彩哼哼唧唧应了一声，推着弟弟去洗漱，走了几步，突然眼尖地发现桌子上放着一袋鸡蛋。
“二姐，这是哪里来的呀？”夏姿盯着鸡蛋，眨也不眨地问。
夏姿正拿手指探测锅里的水温，头也不回道：“张大妈送过来的，我昨天把胡小伟从坑里捞上来，她对我表示感谢，今天一大早送过来的。”
身后传来淡淡一声“哦”，夏姿没在意，继续探水温。
水温好像还不烫人，火小了点。
她找出蒲扇蹲在炉子口扇风，眼瞧着炉子里的煤火变得猩红，才稍稍作罢。
一回头，发现夏彩和夏康这两小孩趴在桌子边数鸡蛋。
歪着脑袋，扭着脖子，极认真的模样。
夏姿佯装愤怒地呵斥：“怎么回事，还不去洗漱？鸡蛋一会儿就煮熟了，你们等下还要去学校呢，要来不及吃早饭了。”
正数着鸡蛋的姐弟俩同时一愣，他们从夏姿的口中得到一个重要信息。
早餐不是稀饭，而是鸡蛋！
夏康盯着鸡蛋，口水都快要流下来，他扭着身子求证似的问夏姿，“二姐，待会儿咱们煮鸡蛋吃？”
“是呀，所以你们赶紧去漱口。”夏姿不忘催促。
这次不用夏姿吩咐，夏康已经迈着小短腿，拿起茶盅，蹭蹭蹭地跑到门外边。
夏彩也紧追其后。
两姐弟以最快的速度漱完口，赶紧进屋跟在夏姿身后，看她煮鸡蛋。
夏姿再次用手指去探水温，还没伸进去便感受到一股蓬勃的热气。
她缩回手，俯下脑袋往锅里瞧了瞧，里面冒出一层细细的气泡。
水马上要翻滚了。
夏姿吩咐夏彩，“把桌上的鸡蛋递给我。”
夏彩得令，连忙转身跑过去清点鸡蛋。
她在心里默默数了一遍，家里算上母亲，二姐和弟弟，加上她自己，一共四口人。
她干脆利索地从桌上袋子里掏出四个鸡蛋，递给炉子旁的夏姿。
夏姿接过来，全都放进滚烫的锅里。
放完之后迟迟不见夏彩再给她递鸡蛋，转身看向夏彩，疑惑地问：“还有呢？”
夏彩愣住：“还有什么？”
“鸡蛋呀。”夏姿指了指桌面，“赶紧拿来。”
夏彩愣了好一会儿才明白夏姿的意思，她惊讶地张大嘴巴，不可思议地小声问道：“姐，每个人要煮两个鸡蛋吗？”
平日里难得吃到鸡蛋，每次周丽云给他们开荤，一人煮一个鸡蛋，他们揣在手里当宝贝似的，好久都舍不得吃。
没想到夏彩一下子要给每人煮两个。
夏彩一边去拿鸡蛋，一边担忧地问夏姿，“二姐，妈知道这事吗？”
夏姿有些好笑。
“煮个鸡蛋还要经过咱妈的批准啊？咱又不是生活在封建年代，咱妈也不是什么苛刻的大地主，放心吧。”
夏姿下饺子似的往锅里又滚进去四个鸡蛋。
她瞧着桌上仅剩的两枚鸡蛋，略略沉思：“算了，都煮了吧。”
在夏姿的吩咐下，夏彩心惊胆战递过去剩下的两枚鸡蛋。
看着十个白滚滚的鸡蛋全部仰在锅中的沸水里，夏彩心有余悸地扯扯夏姿的衣袖，“二姐，要是妈回来看到了，会不会……”
夏姿摆手，打断夏彩话中的担忧，“没事的，妈回来了还能把我揍一顿？”
“再说了，这是张大妈为了感谢我特意送给我的，我难道就没点处理权？”
夏姿摸摸夏彩的小脑袋，只觉得这个小姑娘心思实在太重。
瞻前顾后的，胆子忒小。
事实证明，夏彩的担忧并没有错。
提着菜篮子回家的周丽云瞧见锅里一锅热水煮着满满一堆鸡蛋时，心情立即不好了，脸上乌云密布，脚下虎虎生风，跳上前便往夏姿胳膊上重重一捶。
边捶边抱怨：“你个败家子，一下煮这么多鸡蛋，今天是什么节日吗？啊？”
周丽云买菜的时候碰上张大妈，已经知道这些鸡蛋是张大妈特意送过来的，她顺手买了一兜大葱，准备大葱炒鸡蛋，给孩子们改善改善伙食。
谁知道一回家发现夏姿把鸡蛋全煮了，一个不留。
周丽云很是火大。
十个鸡蛋可以炒五次呢，这下全煮了，一次性就得吃完。
想想都觉得不划算。
周丽云气不过，随手拎起旁边的木瓢往夏姿屁股上狠狠地砸，责骂：“你这个铺张浪费的样子，以后怎么持家？”
“像你这样老鼠不留隔夜食，以后有了小孩，跟着你指定要饿死！”
夏姿屁股上挨了几下，跳着躲开来，一脸无奈，“妈，我就吃几个鸡蛋而已，你别说得那么严重。”
“怎么不严重？小事见细节，你这个性子，以后过不了日子嘞，你没有你大姐一半的精明，你要是……”周丽云话没说完，瞧见锅里的水还在翻滚，心疼地直啧嘴。
指着炉子朝夏姿道：“瞧瞧，你瞧瞧，平白无故烧这么多热水做什么？不费煤吗？煤多贵啊，你家里是有金山还是银山让你挥霍？”
“煮鸡蛋直接放进吊壶里就是了，用得着另外烧一锅水吗？”
周丽云心疼地将鸡蛋捞出来，封了炉口，将锅中的热水一滴不落倒进暖水瓶。
夏姿看着她这一套操作，想提醒这些鸡蛋并没有洗，水脏。
瞧见周丽云脸色不佳，又怕给周丽云火上浇油，终究什么也没说，只端着鸡蛋招呼弟弟妹妹过来吃早餐。
她给夏康和夏彩每人分了两个，给周丽云留两个，自己留两个，剩下的两只鸡蛋直接揣进兜里。
做完这一切，夏姿一抬头才发现弟弟妹妹全都瞠着大眼睛看她，对她刚才私藏鸡蛋的行为很是不解。
夏姿咳了咳，解释：“这个两个鸡蛋是给老沈准备的。”
弟弟妹妹的眼神更加不解了。
他们不理解也正常，在他们看来，老沈和家里无亲无故，白白送鸡蛋的行为简直莫名其妙。
可夏姿心里清楚，当初她能进卫生所多亏了老沈的帮忙。
再说了，老沈现在相当于她的领导，和领导打好关系总是没错的。
夏姿没有再解释，只催促他们，“你们快吃你们的，动作再慢点就要迟到了。”
夏彩和夏康没多问，低下头去拿鸡蛋，将鸡蛋往木桌边沿砸，敲得硁硁作响。
瞧着弟弟妹妹开始兴奋地剥鸡蛋，夏姿又转头望向周丽云，“妈，你也来吃。”
“不吃。”周丽云硬邦邦地回复。
“哎呀，煮都煮了，你生气归生气，总不能浪费吧。”夏姿压着周丽云的肩膀，好声好气把她哄到桌子边，将两枚鸡蛋放到她面前。
看着满脸爽快的周丽云也开始剥鸡蛋，夏姿心里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这个时刻，她才意识到夏彩的先见之明。
果然啊，周丽云的确会发火，看来夏彩这小丫头不是胆子小，只是单纯地十分了解周丽云的脾性而已。
这样想着，夏姿不禁朝旁边的夏彩看了一眼。
哪知正好瞧见夏康一只小手偷偷伸到夏彩面前的鸡蛋上。
夏康自己的两个鸡蛋早就囫囵吞枣埋进肚子里，这会儿不过瘾，小手搭在属于夏彩的鸡蛋上，小声询问：“姐，我还想吃。”
夏彩瞥了他一眼，几乎没犹豫，“嗯。”
对面坐着的周丽云抬头瞟了一下，清楚的窥见这副场面，并没有吭声。
夏康像是得到默许，喜滋滋地摸了一把鸡蛋，正要拿回去，突然听到一声沉沉的怒喝：“放下！”
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吼吓得桌上的人齐齐望向声源处。
夏姿板着一张脸，死死盯着夏康，语气不悦：“你放下鸡蛋，别拿夏彩的，你吃完了自己的为什么要拿别人的？”
似乎没料到夏姿会突然发火，夏康愣了一下，小脸煞白，一时忘了将鸡蛋放下。
旁边的夏彩感受屋子里气氛有些不对劲，连忙解围：“二姐，是我给他的，他长身子，饭量大，比我吃得多。”
“他长身子你不用长身子？你才大他两岁而已。”夏姿瞪了夏彩一眼。
夏彩语塞。
眼里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低下头去搅着衣角，不敢再看夏姿。
夏姿瞟向夏康，见他还捏着鸡蛋，冷声道：“你放下，还给夏彩。”
被夏姿这样当众不留情面地批了一顿，夏康脸上几乎要委屈地哭出来。
以前他也这样做，家里也没人说他啊，怎么今天就不行了呢？
他眼里泛出的泪花被他使劲用力憋着，憋得小脸通红，看起来格外可怜。
一直没吭声的周丽云看不下去了，拿起自己手边的鸡蛋递给夏康，“行，你不吃你三姐的，你吃我的。”
夏姿铁青着脸从周丽云手中夺回鸡蛋，重新放到周丽云面前，一脸严肃，“妈，这是你的份，你自己吃。”
周丽云觉得夏姿过于严肃，不禁皱起眉来，“你这么较真做什么，吓到你弟弟妹妹。”
她仍要将鸡蛋递给夏康。
夏姿的心情在这一刻落到谷底。
她再次抢过鸡蛋，极不留情面地对着周丽云道：“妈，你这么偏袒，是要供出个土皇帝来？”
“明明每个人都是相同的份量，你们为什么非得把自己的让夏康？他在咱们家是有特权吗？”
夏康有没有特权，在坐的大家都知道。
夏康为什么有特权，大家也知道。
夏姿冷笑。
夏康拿鸡蛋拿得这么顺手，夏彩答应得这么迅速，周丽云又在一旁默许，说明这样的事情以前发生过无数回，夏康都快要习以为常了，所以受了一句批才会这么委屈。
夏姿沉着脸，直接把夏康手中的鸡蛋直接拿过来，放回到夏彩面前。
此刻的夏康终于再也绷不住，抛却“男儿有泪不轻弹”的尊严，咧开嘴哭得稀里哗啦，仿佛受到天大的冤情。
平静的屋子里一下子变得沸腾。
像清水滴到热油里，炸开了锅。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鸡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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