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第 4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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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洛普尖叫着从睡梦中醒来时，月亮正低低的挂在树梢，向广阔的大地飘洒着柔光。梅洛普坐在床上直喘气，梦里窒息般的悲痛一醒过来就减退了许多，好像蒙上了一层纱。
只是个梦。只是个梦而已。梅洛普这样安慰自己。她眼前不停出现那个孩子最后看着她的眼神，那么眷恋，那么不舍。梅洛普感到一阵尖锐的刺痛直冲到心口，她不由自主的抓住胸前的睡衣，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是梦吧——是个噩梦吧——如果不是，那么汤姆，梅洛普后知后觉地去看身边的躺着的小人，他还是像往常一样合着眼睛，看起来很乖巧。是梦，是个梦。梅洛普在心里不停地对自己重复这句话，她跳得厉害的心脏总算慢慢平复下来了。缠在她心里的刺痛的余韵也慢慢消散，梅洛普盯着窗外圆圆的月亮看了一会儿，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是梦——一定是个梦——可梅洛普还是情不自禁的捂住了脸，一滴两滴的眼泪从她手指缝里漏下来。
如果都是真的，她该怎么接受眼前的事实？她该怎么接受——她孩子的消失？他就躺在她怀里，对着她笑了一下，然后就——就变成了无数的光点...就消失了。他死了。他再也——再也回不来了——
梅洛普睁着眼睛坐到了天亮。东边的天空慢慢在黑暗中露出了一条缝，一缕金光从缝里射出来，给远处的桦树叶子镀上了一层金边。梅洛普噩梦的印象已经在慢慢削减了，那种难以忍受的悲痛也淡成了个微微的影子。她不由得觉得自己有点可笑，一个梦，为了一个梦难过那么久。
梅洛普用梳子梳了一下头发，她的眼睛落在梳妆台上放着的酒兰簪子上。早晨的金光中，这枚簪子显得又白又润，微微闪着点光。梅洛普用手指尖轻轻地拂过簪子，好像触到了那个孩子伸出的细细的手指。她不由得有点恍惚，喃喃自语道，“汤姆...汤姆...”
“妈妈？”一个有点嘶哑的声音回答她。
梅洛普觉得浑身的血都冻住了，她一动也不敢动，张着嘴，眼睛简直要瞪出来。她想象她的汤姆重新说话已经很久了，她害怕这又是一次她的幻听。关于汤姆，梅洛普经常幻听。
“妈妈？你为什么不看我？”这次的声音里含着点委屈。
梅洛普带着那种不敢置信的震惊转过身来，清晨明亮的光线下，一个有点苍白的小孩子正睁着眼睛，有点生气似的微微鼓着嘴。他的眼睛又黑又亮，水汪汪的，看起来可爱极了。
“汤姆？”梅洛普想笑，又觉得难过得想哭，她慢慢挪动了几步，伸出手放在汤姆的小脸上。有温度。是真实的。“汤姆！”梅洛普一把将汤姆拥到怀里，紧紧的抱住他。她一边哭一边低低的笑。汤姆简直叫她搂得喘不过气来，可是也在不停地笑，不停地叫她，“妈妈！妈妈！妈妈！”好像要把这几个月来少喊的通通补回来。
两个人在房间里抱头痛哭。主要是梅洛普一直哭，抱着汤姆掉眼泪，汤姆本来挺开心的，叫她带得眼圈也红红的。这个小孩子把脑袋拱到梅洛普怀里，倔着不肯叫梅洛普看见他哭。
梅洛普只觉得心中的郁气，压在心头的沉重的负担一下子消失了，整个人轻飘飘的，好像要飞起来。她现在流眼泪，流的是喜极而泣的泪，一点也不耗费心血。梅洛普一边哭一边笑，一抬头就看到房门打开了一点，一个人影站在那条缝里，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艾伦？汤姆醒了！”梅洛普用袖子抹了一把眼睛，迫不及待的向他报告这个好消息。她刚才泪眼模糊，看不怎么清楚。此刻她看到了，艾伦站在走廊投下的阴影里，脸上带着点笑，可是笑得非常无力，非常勉强，“恭喜你。”他的声音也有气无力的，好像强忍着什么。
梅洛普顺着他的视线下意识地去看汤姆，他窝在她怀里，小脸绷得紧紧的，一脸不满地瞪着艾伦。看见梅洛普看他，汤姆撅着嘴，去揪梅洛普脖子上的衣领，向她抗议，“妈妈！你答应过我的！”
她——她答应过，答应过——梅洛普带着点茫然看向艾伦，他的脸现在发灰，嘴唇很白，听到汤姆的话，情不自禁的握紧了手。他微微偏头，避过梅洛普的视线。他的声音里有点颤抖，“我想，我应该，我不再适合——我应该走了。”他说完这句话，整个人往下矮了点，微微塌着肩膀，好像一条挨了一脚的大狗，委屈，可是乖巧的站着。他说完这句话，眼巴巴地看着梅洛普。
梅洛普觉得有只手把她刚放到肚子里的心又提了起来。她的五脏六腑好像搅在了一块，有点眩晕，有点想吐，最多的还是悲哀——还有心疼。
“不，艾伦，请你再多待会儿——”梅洛普看着艾伦的脸一瞬间亮起来，带着个灿烂的笑容，身上萦绕的颓丧一扫而空。“好的，我知道了。”他看了一眼在梅洛普怀里作乱的汤姆，转身离开了。
“妈妈！”艾伦的身影刚刚消失在拐角，汤姆就迫不及待的高声嚷了起来，撅着嘴气鼓鼓的扭着身子。“妈妈！你答应过我！你要说话不算话吗！”汤姆理直气壮的瞪着她。
艾伦刚走到楼梯拐角那边，汤姆的声音就远远的传了过来。他下楼的脚步不由得一顿，不由自主的停了下来。他心里明白自己不应该站这里细听梅洛普说话，可是怎么也挪不动步子。艾伦在心里艰难的挣扎了一会儿，最后咬了咬牙，朝梅洛普的房间悄悄靠近了点。
她——她答应过汤姆什么呢？
汤姆一说完，梅洛普无声的叹了口气，摸摸他的脑袋，他刚刚醒——四个多月第一次醒，她实在不愿意跟他说这些——这些复杂又沉重的东西。她和艾伦，汤姆和艾伦，简直像团乱麻缠在一起，要解开非得拿条快刀一口气剁开，可又难免不碰伤里面的人。
汤姆，汤姆，她不愿意他一醒就叫他不开心——等等吧，再等等，再过几天。等汤姆完全好了，没有任何问题了，她再跟他好好解释、好好讨论一下这个问题。
她心里想着这些，一时没有说什么话。汤姆把她的沉默当成默许，心里越来越着急，又急又害怕，吵闹的声音里带着点哭腔，“妈妈！妈妈！你答应过我！你不会结婚！你答应过我！”他嚷到后面简直是哽咽了，黑眼睛泪汪汪的看着她，表情又怕又委屈。
梅洛普觉得心被人用力揉了一把，疼得厉害。艾伦的脸，艾伦的眼神，艾伦挽着袖子捏锅铲的样子，和汤姆白着脸掉眼泪的景象重合在一起，简直搅得人心里乱麻一样。梅洛普重重叹了口气，她擦了擦汤姆眼睛里滑下来的眼泪，把要说的话在心里过了两遍，才温和地对汤姆道，“汤姆，你别哭，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吗？”
汤姆含着眼泪摇摇头。梅洛普向他指指窗子外面的森林，“现在是4月。已经过去四个多月了。”汤姆震惊地啊了一声，迅速朝外面看了一眼，又转头去看梅洛普，“妈妈...”他的小手摸上梅洛普的脸颊，在她脸上凹下去的地方蹭来蹭去。他的细细的眉毛紧紧拧在一起，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梅洛普觉得心软得厉害，微笑着亲亲他的手心，“你足足有四个多月，不会说话，也不会吃东西，什么都不知道。你快把妈妈吓死了。”梅洛普说这话的时候眼睛又红了起来，微微蹙着眉头，仍然是后怕得不得了。汤姆紧紧抿着嘴唇，搂着她的脖子低低道，“妈妈...”他黑亮得有点过分的眼睛里渗出一点痛色。
梅洛普叹了口气，把他从脖子上扒拉下来，让他看着自己的眼睛，“妈妈一开始真的吓坏了，可是，汤姆，你知道是谁带你去看医生的吗？”汤姆低下头，撅着嘴不肯回答。
“是艾伦带着你去看医生，是艾伦住在我们隔壁，陪着妈妈照顾你。”梅洛普把汤姆的脸捧起来，向他认真道，“如果没有艾伦，妈妈真的不知道能不能坚持过来。”梅洛普说这话时声音微微颤抖。
汤姆看着她，脸上的表情慢慢变成委屈，眼睛里很快蓄了一包泪。这个小家伙委屈巴巴的说，“妈妈！妈妈要跟艾伦走了，对不对？妈妈要把汤姆扔到孤儿院，对不对？”他说到这里闭着眼睛大哭起来。他哭得一抽一抽的，豆大的泪珠不停地从脸上滚下来，可怜极了。
梅洛普听了他的话，一边想笑一边又心疼，赶紧在汤姆左右两边脸上亲了两口，“汤姆不要哭，汤姆听妈妈说话好不好？”
汤姆一听就知道梅洛普要说什么，哭嚷得更加厉害，一边哭一边大声的喊，“叫他走！叫他走！我不要看见他！我讨厌他！”他黑亮得有点过分的眼睛里射出强烈的幽光，含着点叫人不寒而栗的恶毒。
“汤姆！”梅洛普觉得非常吃惊，有点生气地叫了他一声。汤姆从眼睛睁开的一条缝里看到梅洛普严肃下来的脸，一时有点害怕，怯怯的拉了拉梅洛普的手，“妈妈，”梅洛普不理他的撒娇，严肃的看着他，“汤姆，我不是这样教你的！”
她猜自己的脸色可能有点难看，汤姆不敢拽她的袖子了，连眼泪也不敢掉，绷着小脸睁着眼睛怯生生的看着她，“妈妈，妈妈，对不起，妈妈，不要生气，妈妈，不要讨厌汤姆，妈妈，”
梅洛普心里那点子邪火一下子灭了，她叹了口气，捏捏汤姆的小脸，他脸上肥肉没了，手感一点也不Q弹。“汤姆，妈妈永远不会讨厌汤姆，妈妈永远永远永远都爱你，你是妈妈唯一的小宝贝，最可爱最讨人喜欢的小宝贝，知道吗？”
汤姆眼睛放光，有点害羞，又有点窃喜，低下头偷偷的笑。梅洛普被他这副小模样弄得哭笑不得，这傻孩子，脑袋里哪儿来那么多怪想法？“汤姆，告诉妈妈，你为什么不喜欢艾伦？”梅洛普捏住他的下巴，摇晃他的小脸。
这实在是太奇怪了。艾伦没有得罪过他，正相反，艾伦对他，就是亲生孩子也不过如此了。
汤姆一边撇嘴，一边犹犹豫豫的去看梅洛普。梅洛普稍微使了点劲儿，汤姆立刻哎呦哎呦的痛叫起来。两个人互相看了一眼，一同笑起来。
“坏小子！快说！”梅洛普粗声粗气道，脸上装出恶狠狠的模样。汤姆还是有点犹豫，踌躇了半天，才很小声很小声地，凑到梅洛普耳朵边上说，“妈妈，我不想你结婚。我知道结婚以后，妈妈就会到别人家里去，他们会欺负妈妈，妈妈会很难过，然后妈妈就会死掉。妈妈死掉了，汤姆会非常非常非常难过。”汤姆仰着瘦瘦的小脸，非常认真的说出这番话。他的脸上蒙着一层淡淡的哀愁，有点不知道怎么办的叹息。
梅洛普看着他认真的小脸，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好。想笑，又有点感动，可是又想拧这小子的耳朵。但她心里软成一滩水，怎么也下不去手。梅洛普怜爱的摸了摸汤姆的脑袋，“傻孩子，你这是从哪儿听来的？”
汤姆不自在的在梅洛普手心里蹭了蹭，偷偷瞧了梅洛普一眼，哼唧唧半天，犹豫得不得了。
梅洛普看他实在不想说，也不逼他。她轻轻揉着汤姆的黑亮亮的头发，这孩子从小头发就好，又浓又密，颜色也好看。梅洛普在心里组织了一下预言，才对汤姆解释说，“妈妈承认，有的人结婚的确会像你说的那样，不快乐，也不幸福，最后还可能会死，”她每说一句，汤姆的神色就紧张一分，他脸上简直写着“看吧！我就说是这样！”。
梅洛普又想笑了，可是看着汤姆的紧张又觉得心里酸酸的。她儿子知道心疼老妈了，尽管心疼的不是地方，可孩子有这份心，梅洛普就觉得没白养活他一场。她想到这里，说话的语气更温和了，“可是大部分人都不会那么糟糕的。结婚是两个人的事情，”汤姆不赞同地撅起嘴，有点忿忿的。梅洛普安抚的捏捏他的小脸，“只要眼睛明亮，只要你看清楚你选择的那个人，只要你们互相喜欢，结婚就会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汤姆听不太懂，有点晕乎乎的看着梅洛普。
梅洛普眨眨眼，“汤姆，不要害怕结婚，结婚不会把妈妈抢走的，没人能把妈妈从汤姆身边抢走，明白吗？”她说起这个，汤姆就明白了，朝她微微的笑。梅洛普继续道，“对于我们来说，结婚就是有一个人住到我们家里，每天和我们一起生活，他会照顾妈妈，也会照顾汤姆，”
她还没说完，汤姆就迫不及待地提出质疑，“他不会欺负妈妈吗？”梅洛普耐心的回答道，“怎么会呢？妈妈是女巫啊，妈妈很厉害的，况且，”她捏捏汤姆的小鼻子，揶揄他道，“不是还有汤姆吗？我知道汤姆会保护妈妈的，对不对？没有人能欺负妈妈。”汤姆笑得嘴巴咧到耳后根，得意又开心。“当然！汤姆会一直保护妈妈的！”
梅洛普郑重的点头，用崇敬的眼神看着汤姆，“汤姆真厉害！有汤姆在，妈妈一点也不害怕！”汤姆笑嘻嘻地在梅洛普怀里拱来拱去，像只不安分的小仓鼠。
“汤姆，妈妈很抱歉。”梅洛普忽然道。汤姆从她怀里抬起头，黑亮亮的大眼睛看着她。梅洛普亲亲他的脸颊，有点低落道，“妈妈不是故意要说话不算话的。对不起，汤姆。”汤姆静静的看了梅洛普一会儿，有点伤心的说，“妈妈，你为什么一定要结婚呢？就我们两个人，一直在一起，不好吗？为什么要结婚，要多一个人呢？”
梅洛普想了想，这个问题还真不好回答，“妈妈以前也这样想，只有汤姆和妈妈两个人，相依为命，妈妈也觉得结婚一点都不好。可是你知道为什么妈妈现在不这样想了吗？”
她也没想汤姆回答，自顾自说道，“因为妈妈相信，妈妈选择的那个人不会欺负妈妈。他很喜欢妈妈，也很喜欢汤姆，他会对汤姆好，也会对妈妈好，和他在一起，妈妈感觉很开心，你能明白吗？”
汤姆听完抿着嘴不说话，忽然抱着梅洛普的手臂道，“妈妈，你是不是喜欢他？”他朝门外努了努嘴。
梅洛普想到艾伦，下意识的微笑起来。她感觉心里满满的，很充实，可是又有点奇怪的忧伤，叫人忍不住想叹气，“是，妈妈喜欢艾伦。”不仅是喜欢，还是相信，还是敬佩，还是觉得可靠，他站在自己面前，梅洛普就觉得心里安定。
她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一直防备着每一个人，连安娜都防着，不叫她知道自己从哪儿弄钱。她当然也防着艾伦，可是这个男人，真是奇怪，他就那样一点儿一点儿的靠近了她，走到她心里，还叫人觉得安全。
他有点像天上的月亮，在黑夜里发着光，可是并不像白天的太阳那样炽热，照得人睁不开眼。他是柔和的，温柔的，体贴的，他一点棱角也没有，梅洛普也就无法防备他，害怕他。
结婚，对梅洛普来说，原本是一个挺可怕的词儿，可是跟他摆到一起，好像也不那么吓人了。和他结婚，他一定会像现在一样对她好，对汤姆好，他一定会始终如一，因为——因为——他，他真是一个好人，连带着他的爱也那么好，那么好，叫人不能不接着。
艾伦听到这里，就转身下了楼梯。他感觉脚下的路有点软，很不平坦，怎么走都想摔跟头，他不得不抓紧了扶手，好像做梦一样挪下了楼梯。他有点想大笑，可是开心到极点，又不知为何感到一种悲伤。
汤姆认真地盯了梅洛普一会儿，“妈妈和他在一起，会开心，对吗？”
梅洛普同样认真的点头。
汤姆于是小大人一样叹了口气，他站起来，比梅洛普高一点，摸摸梅洛普的脑袋，“妈妈，那你就结婚吧！有汤姆在，汤姆不会叫艾伦欺负你的！”
梅洛普咬着嘴唇笑起来。这孩子，真是。
作者有话说
第48章 第 48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