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看一眼白桦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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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辆行驶在宽阔的马路上，顺着车窗向外看去，荀扬只能看到模糊的残影，耳鸣声不断，荀扬强压下恶心的感觉，虚拟电子屏却突然弹到了他的面前。
身旁坐着的乘客眨着眼，格外认真的指着电子屏上显示的广告说：“知道独狼乐队吗？”
荀扬实在没弄明白身旁人的意图，只是开口说：“唱怀旧老歌的那支乐队吗？”
“当然不是，我不敢相信，你竟然不知道独狼乐队，你离开前，他们就已经红了，你真的不知道吗？”
离开医院已经半个小时，荀扬实在是没有精力去聆听身旁人的话语，伸手揉了揉眉心，荀扬缓缓闭上了眼睛。
目的地到达，荀扬大步走下车，身旁人也跟着走了下来。
“这么多年没回来，你觉得这里变化大吗？”
“我现在不想闲谈，宁烁。”
宁烁耸了耸肩，索性不再言语，荀扬走进宅邸，踩在猩红色的地毯上，宁烁还未说话，他便一步一步走上台阶，宁烁目送荀扬向上，没有挪动步子。
身旁的墙壁上大大小小的相框中有他熟悉又陌生的人，每走一步，就好像和回忆撞个满怀，可荀扬没有停留。
轻敲两下厚重的实木门板，未等书房的主人同意，他便自作主张的推开了门。
房间内十分温暖，暖金色的阳光洒满房间内的每一个角落，胡桃木书架上一部又一部精装绘本排序没有改变，就连墙壁上悬挂着的老式挂钟也没有移动位置。
一位老人坐在书桌前，伏案写着什么，听到门开的声音，并没有抬头，只是推了推鼻梁上厚重的眼镜，低声说：“小荀，好久不见。”
语气稀松平常，就像是慈祥的老者对无知小辈的询问，荀扬没说话，一步一步走到老者面前，无声的坐了下来。
佘思岩手中的笔没有停下，荀扬看到对方正在书写新规文稿，他不由得挺直脊梁，开口道，“您知道A06计划吗？”
暖色的阳光照在荀扬身上，荀扬却感觉不到半点温暖，他觉得这阳光刺眼，有些频繁的眨了眨眼睛。
佘思岩低着头，只是平淡的回答：“研究者的会议，我当然记得，是为了解决前辉时代遗留下的实验体而召开的会议。”
“那场会议里的研究者无一幸存，大火燃烧，一座大楼顷刻间瓦解，大火发生的三天后，我收到了我妹妹的死亡报告。”荀扬看着面前这个仍在书写的老人，“为她杜撰的死因是什么？精神分裂症，您不觉得这谎言太蹩脚吗？”
“发生那样的事情，也是始料未及的。”佘思岩停下了手中的笔，抬眸看向荀扬，镜片因为被阳光照射，让荀扬看不清佘思岩的表情，“已经过去了三年，你还没有放下吗？”
“我要放下什么？她没有离开。”
“那场大火确实很严重，但那场大火之后并非没有幸存者，可他们就像鼹鼠，不肯见光，即使有定位点，也难以确定真实性。”
“您不该反问自己，他们为什么至今不敢出现，不肯见光？”荀扬冷笑，攥紧了拳头，刻意说着反话，“这么多年过去了，您还是一样的果敢干脆，我实在佩服。”
佘思岩看着刻意压制怒火的荀扬，抬手将眼镜摘了下来，从衣兜里取出眼镜布，慢吞吞擦试着镜片，阳光透光镜片，在桌面上留下光点。
“小荀，我知道，因为你们小时候的那场大清洗，你，你妹妹都对我都有很大的偏见，但那并不是我能左右的事情，你们的父母临终前也嘱托我好好照顾你们……”
“所以呢，这能说明什么，渡鸦进行大清洗的时候，你说你身不由己，但那个该死的名为A06的计划呢，如果不是你的纵容，渡鸦根本不会有那么大的胆子去做那样的事！你难道要和我说，这不是你的本心？”
荀扬恼怒的起身，无礼的打断了佘思岩的话语，他看着这个永远带着假面的老人，心中的怒火喷涌而出，根本无法抑制。
佘思岩只是平静的用浑浊的眼睛看着他，平平淡淡的说：“孩子，我总要给C市的市民一个交代，那些研究者打开了魔盒，总要付出代价。”
“你以为是谁赋予他们研究实验体的权力？是你佘市长!”
荀扬嘴唇颤抖，耳鸣声不断，佘思岩越是平静，他的理智就越是被消磨殆尽。
“你忘了，你只是把他们当成你稳定人心的工具。”
佘思岩垂下眸子，满是皱纹的脸上有了几分悲愁，荀扬恨他的不果断，更恨佘思岩的沉默。
“我想，我来的正是时候。”
佘望推着轮椅来到书房，闯进了这个洒满阳光的温暖房间。
面对突然到来的佘望，佘思岩脸上的疑惑并不比荀扬少，佘望微笑着来到荀扬身边，像个无知孩童一般，天真的问，“你们在干什么？”
见没有人回应，佘望就推了推荀扬的胳膊，荀扬没有回应，只是冷冷看着佘思岩。
佘思岩抬眸看着坐在轮椅上的佘望，想起了什么，用柔和的声音问：“新的机械义肢还适应吗？”
佘望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难看，只是冷冷的回答，“我会适应。”
“今天是你特殊的日子，你哥哥也在，晚上留下来吃饭吧。”佘思岩说着上前，佘望却催促荀扬，急促的说，“我现在要出去，去花园看花，你跟着我，你不要留在这里。”
荀扬推着轮椅，不需要佘望的指引，直接找到了去花园的最佳路线，佘望看着不断远去的周遭景物，抬手摸了摸鬓角的头发。
“看起来你很熟悉这里，从前来过？”
荀扬不想说话，通往花园的砖石小路平坦，水泥砌成的花架耸立在前方，紫藤瀑布淹没了花架。
清幽的香气弥漫在鼻息，荀扬皱眉向前走着，紫白的花朵淹没了灰色眼眸。
佘望喜欢这些花儿，格外享受的深呼吸，抬头看看着下坠的花朵，看过金色阳光穿透稚嫩的花瓣，眼睛又看向荀扬，“你肯定来过这里吧，喂，听我说话好吗？”
“你想听什么？”荀扬抿唇，不自然的活动一下手腕，皮肤那种细微的痒叫他有些不耐烦，佘望抬头盯着荀扬的脸，露齿微笑道，“回答我的问题。”
荀扬深呼吸，眉头紧锁，暗自加快了步伐，“这里，很久之前是实验室，我的父母在这里工作，所以我来过这里。”
紫藤长廊仿佛没有尽头。
荀扬大步向前走着，繁杂的花朵遮挡住了刺眼的阳光，投下的阴影却不能缓解荀扬的烦躁，甜腻的气息让荀扬有些窒息，好在出口就在前方。
走出长廊后的荀扬总算长舒一口气，眼前的花园似乎很久没再打理，多年生的杂草和名贵的花朵枝叶纠缠在一起，砖石路边上，绣球花开的糜烂，花枝支撑不住花团，侧枝歪在一旁，鼠尾草早就露出了根茎，蓝雪花和酢浆草开得热闹，阳光洒在花园中的小池塘上，波光粼粼的，是一团静止的绿宝石。
荀扬上前，不出意外的在水塘中发现了海藻和腐烂的鱼类尸体，原本生长在水塘边的水仙花早已凋谢，裸露的球茎倒仍然洁白，被阳光一照，突兀的飘在水边，散发着阵阵恶臭，蝇虫都被吸引，唯一存活的水生植物只有不断疯长的芦苇。
佘望倒是没在意花园里的杂乱，伸手随意折了路边的狗尾巴草，在食指上绕了一圈，轻声道：“真羡慕你，我父母也在这里工作，可他们从不提起这里的任何事。”
荀扬的目光落到了远处，那片茂密的白桦林，淡蓝的天空与深绿相撞，银白的树干衔接着天与地的联系，远方的云像层薄纱，虚无缥缈的笼在淡蓝的天空上，虚拟的不真实。
荀扬盯着远方，全然没在意佘望的话语。
“渡鸦进行大清洗的时候，我还在研究所，如果不是管家告诉我消息，我甚至都不知道这座宅邸到底发生了什么。”指尖的狗尾巴草被折断，佘望看着草籽掉落，继续道，“他真是个自私的人，当我赶到这里时，我看到了被人群包围着的他，他们说，要他用刀了结我身患重病的母亲，我眼睁睁看着他将刀挥起……再然后，人群散去，他亲手点燃了这座宅邸，把他的不堪都烧尽。”
佘望吸了吸鼻子，有些悲伤的看向荀扬，却发现对方望着远处出神，佘望有些恼怒的也向前望去，急切的想从那片白桦林中看出什么。
“你在看什么，那片白桦林？”
“那里有个废弃仓库。”
荀扬说着向前走去，跨过低矮的竹栅栏，一步一步走向白桦林，佘望在原地没法移动，攥紧拳头看着荀扬远去的背影格外不爽。
白桦树高耸，荀扬走进这片树荫时，就注意到了布谷鸟的声音，脚下没有像样的小路，杂草丛生，荀扬踩在草叶上，顺着记忆的方向来到一处木屋前。
木屋破败，门已经腐朽倒塌，荀扬大步踏进门槛，久积的尘土便缓缓浮动。
屋子里挂满了各种地图和涂鸦的信纸，角落里有一罐被打碎的玻璃瓶，里面填满了用红色信笺纸叠成的千纸鹤，纸张折叠的印记已经残破，荀扬上前拿起千纸鹤，指尖被信笺纸上的笔记弄脏。
墙壁上的涂鸦早已残破，劣质颜料风化过后再难辨认原本的信息，荀扬看着被随意勾画的地图，伸手在两个红点上计算着距离。
刚好七厘米，荀扬垂眸捡起一张掉落在地上的纸张，看到了一行潦草的字迹。
『实验体泄露，神罚降下。』
荀扬灰色的眸子里没什么别的感情，只是盯着纸张上的字迹发愣，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将手中的纸张放下。
木屋子狭小，一眼望到尽头，荀扬在这座木屋之中伫立，动动嘴唇想说点什么，可话到嘴边，又忘了缘由。
最后只能带着惆怅离开，缓缓离开了那片白桦林。
佘望早已经在花园里等的不耐烦，托腮盯着发臭的水塘好久，终于瞧见远处有个人影向这边走来。
“你去那里干什么去了？”佘望看着荀扬冷漠的神情，忍不住发问。
荀扬眨眨眼，淡淡道：“看一眼白桦林。”
“站在我身边看不见吗？”佘望挑眉，看到远处风起，带动着深绿的叶片摇动。
荀扬深吸一口气，低头看着佘望答非所问道，“你想看什么花？”
“白玫瑰。”佘望乖乖答了问题，看着荀扬来到自己身后推动轮椅，继续道，“白桦林里有什么？”
“你的问题太多了。”荀扬将轮椅推到摆放有白玫瑰的花盆前，看着开的正盛的白玫瑰，低声这样说。
白玫瑰悄然盛开着，层层叠叠的花瓣之上还带着清晨的露珠，它是这座花园中鲜少经过精心照料的花朵，翠绿的枝叶修剪得当，花盆中没有一颗杂草，佘望伸手去触碰花朵，目光却追寻着花枝上的尖刺。
“你知道红玫瑰的故事吗？”佘望收回手指，垂眸似乎陷入了某种回忆，不需要荀扬回答，佘望便自己解答了问题，“夜莺和红玫瑰的故事，一个愚蠢的——关于爱的故事。”
夜莺寻求爱情的真谛，以自己的血换取了珍贵的红玫瑰，可青年拿着这朵红玫瑰没能如愿邀请到心爱的姑娘，这朵红玫瑰便被无情的丢弃。
荀扬很久之前也听过一个人讲述这个故事，那时荀泠尚未进入实验室，在一个惬意的午后，也是在这里，人没书架高的荀泠跳了三次终于如愿拿到了她心仪的绘本。
封面便是一朵从夜莺心脏处生长出来的红玫瑰，荀泠看过之后，匆匆忙忙的跑到荀扬面前，哭着述说夜莺的悲剧。
荀扬安慰她好久也没能止住她的眼泪，最后只能亲自起笔，虚构了一个蹩脚的续章。
“智者不入爱河，愚蠢的夜莺为所谓的爱付出生命，真没有意义。”
佘望轻叹，抬头看向荀扬，荀扬回神，低头看着他道：“旁观者的角度和夜莺的角度是不同的。”
“立场不同，得出的结论确实不同。”
佘望笑了笑，注意到远处有女仆推着除草机慢悠悠向这边走来，佘望的笑容逐渐消失，目光投向跟在女仆身后的那人。
宁烁走过紫藤长廊来到佘望面前，在向荀扬问好后，将目光投向佘望。
“晚上留下来吗？爸爸很想念你，而且今天还是……”
“我很忙，实验室还有一大堆工作，不要再说这些没用的话，时间已经耽误的够久，我们该离开了。”
佘望说着自顾自推动轮椅，有些吃力的向前走去，宁烁看着佘望烦躁的样子，担忧道：“不再留留吗，你看过妈妈没有？”
“已经看过了，说实话这花园简直就是垃圾场，真搞不明白爸爸是怎么想的!”佘望皱眉，语速稍快的回道。
“他有很多工作，也很忙……”
“那就这样吧！”
佘望语气生硬的结束话题，不容拒绝的向前行去，离开了这座破败的花园。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看一眼白桦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