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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正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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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要这样么?”
我绷了绷肩膀,想要从拦在腰间的两杆手臂中挣脱出来。话音方落,那禁锢很快就松了,我得以顺利地扭过头。
这是个善解人意的人。
“你来说呢?”
角落里,正厅欢场斜射过来的红蓝闪灯在他的半边脸上跳跃,而他的另一半脸则沉浸在昏暗之中,只有瞳孔深处闪摄出一点点微芒,让我隐约看到一点自己的影子。
一个扭曲、狭小而微微仰首的幽灵。
我诚实地回答:“我不知道。”
他的眼瞳深处钻出一点戏谑,然后像被饲养长大的鱼苗,迅速占领在他那明亮的半边脸上,这男人笑了。不是那种露齿开怀的大笑,而是紧抿着双唇,同时鼻翼翕动的忍笑。我想他是在顾及着我的面子,所以没把我当作嘲弄的对象。我看见他微咳了一声,然后从这危险的距离中率先逃脱了出去,向右扭身,撩起粉红色的短绸裙,泄露出一点点白色内裤的边沿,然后从中掏出了一盒烟,裙子又被迅速地阖住。
我以为他会故作客气地递给我一支,但是他没有,自顾自地叼起一根,然后又把刚才的一套动作重复了一遍。话语从唇间缝隙泄露出来,这次我看清了他的牙齿。
“借个火?”
我摇了摇头,又觉得这样太扫兴,开口补充说:“我忘带了。”
男人嘴里衔着一根烟,微微眯起眼睛,我感觉到他不高兴了。
“你不知道……”他又咀嚼起我方才的话,“那你干嘛跟我进来?”
夜晚的城市灯火通明,高架桥上缤纷的轿车呼啸而过,桥下漫布的行人一边呼吸着上面的噪声,一边仰首瞧那热气腾腾的万家灯火。
我漫无边际地在路上走着,愈是走在熟悉的路上,就愈有迷路于途中的错觉。街上的喧闹声此起彼伏,偶尔有越过身侧的人堆儿,听着他们用和我同样的语言叽喳争执着什么,然后很快就又融化成了一片笑声。
我被他们的温度感染了,很快就觉得燥热,我停在路边解开外套,余光扫到了不远处一个同样停顿的红影。
那应该是一个无论谁看到都会驻足留观的人,一个男人,尽管他穿着一条娇嫩的粉红裙子,但那并不怪异,也遮掩不住他是个很漂亮的人。他身上有一种我无法抗拒的东西,让我不得不抬头直视着他,那是一种我从前以为只存在于人言书中的、跨越性别的美丽。
然后更加奇异的事情发生了,我看着这个美人向我走来,那种甜美的气息愈发近了,好像是一阵微风刮过,我变成从未有过的轻盈,随着甜腻的风飘入那间欧式装潢的建筑中,飞行间,看到那橘灯拼成的文字:PARADIS。
“是你带我进来的,”我被他灼灼的眼光盯得心里发虚,随后又低声说道,“……不是吗?”
他嘴角还叼着那根烟,衅色十足:“我不知道。”
然后我们俩都笑了,我想我也露出了牙齿。
他又躬身靠过来,那未燃的烟头戳在我侧脸上,软软冒出的烟草刮起一阵瘙痒。我们四目相对,我看到了他那兴趣十足的目光。
“我们都是无知的人,”男人那陌生、原始而又天真的目光不由得引起我心中一阵惊悸,我像个落荒而逃的士兵狼狈躲过他的注视,听到他的沉默,笨拙地说,“你是混血吧。”
“祖父是德国人,”他又直起身,我没有立刻去看他的神情如何,他自刚才松开手臂之后抱有这种礼数让我很是诧异,也很不安,“有一点日耳曼血统罢了,我是中国人。”
末了,他又说了一句话,声调轻扬起来:“你还挺细心的,头一回见面的人里头,还没人察觉过这一点。”
我接受了他的夸赞,并没有多么心安理得:“同性恋在德国,是合法的吧。”
“是又如何。”
我摇了摇头,然后沉默着没作声。我有点惧怕此时看向他。
“让我来猜猜你?”他很礼貌地发问,但没有打算经过我的允许,继续说道,“三十五岁上下,已婚,固定职业,薪资稳定,注重细节,生活品质应当不错,但行事讲究稳妥,不习惯越轨。你的妻子应当和你有许多相像的地方,至于你有没有孩子——”
他将手伸向下,指尖若有若无碰上我的西装裤:“可能我还要亲自观察一下才能确定。”
其实他有些高估了我的反抗意愿,我盯着他撤下的右手,看着它从两片薄唇间夹下那根未燃的烟。
“你猜得很准。”
我觉得我在他打量的视线下无所遁形,所以干脆就像在人人公用的大澡堂子一样,凭借着光裸的自尊尽力维持一些体面。
我抬头,想看看这个人在得意的时候是不是也会绽放出一个露齿的笑来。却见他转身融入到人群中,转瞬便不见那粉红色的倩影。
愈是夜晚愈能曝露出平日深藏不见的疯狂,灯炫神迷中,人人撕扯着自己的五光十色的外皮,将同样颜色的灵魂揪扭出来。在这样一个幽暗又明亮的房子中,我们渴望驰骋,然后再次交融。
在他离开之后我才逐渐发觉这地方的吵闹,或者说是纷纭。他悠悠地来,又悄悄地去,让我觉得我在此处成了一个异乡客。
有不少和他同样漂亮的人过来拉我和他们一齐跳舞。我一味支棱在原地,像个无情冷峻的哨兵,很快就浇灭了他们想要拉着我和他们一起的热情。
这里并不存在时间,所以我也并不知晓我在此戍守了多久,也并不知晓我为什么不回去。直到一阵混杂着软糖一样香甜的气息拂来,我逐渐分崩离析的血肉方才一步步地组合成功。
我看向他,他也看向我。这次他的嘴角衔着的是一支燃起的烟,我看着他一步步走来,白烟迷蒙着他整张脸的轮廓,将那原本分裂成两半的面颊重新拼合,形成了一张完整、或说完美的面容。
清甜打败了枯槁的烟草气息,他慢慢凑过来,我停滞了呼吸,在想那根被点燃的烟头如果再次触上我的脸,那个地方一定会被戳出一个燃烧的火洞来。
在将近咫尺的时候,他迅速抬手拿下烟,吐出一大团深藏在口中浓雾,然后再次回眸看向我,他那外国特征显著的鼻子顶着我的:
“我不会让我的人吸二手烟。”
我仍旧没有说话。直到这一刻,我才明白,他在勾引我。
“愿不愿意,把你的灵魂给我?”
我很想强硬地顶撞他,质问他为什么。结果只是像他刚才吐烟气那样微转过头,擦过他的鼻尖,挤出一个不露牙齿的笑容,说道:“我明天,要和我的妻子离婚。”
话说出口,我自己率先困惑起来,我想要表达什么呢?什么东西促使我把拒绝变成挽留?还是从一开始,我就在放任我自己,而去纵容面前这个并不相熟的人?
他掰过我的脑袋,我看出他想吻我,但他不敢。我没有细想他为什么不敢,因为我从一开始就没有什么反抗的筹码,所以我也没有这个去细究的勇气和胆量。
“你在亵渎欢乐。”
“我?”
“是我们的。”
我没有否认,沉默着上前环过他的脖颈,给了一个他梦寐以求、同样也是我梦寐以求的吻。我知道,在这一刻,我们彼此获得谅解,尽管我们都曾抗拒。
我们轻轻摇晃着,在角落中,在旁边喧声狂热的蹦迪舞乐外,缓缓旋转出一曲又一曲的华尔兹。我们心中自有圣音。
“你一点也不熟练。”他悲哀地说。
我的眼角蓦然泛酸,那陌生感让我再次扑进他的怀里:
“可我还没有丧失爱的能力。”
我知道这不是一场表演。当华丽的被单裹着奢靡的气息降下黑暗之后,一切都会顺理成章。他用最温柔的双唇爱抚我抑制不住的战栗,但当致密的联结到来之后,心却陡然远了。
我有些难过地回应他,他也意识到了我的悲伤,并且同样唤醒了自己的哀伤。
我们两个人,像两棵虬结的老树歪倒在一起。日月不淹,春秋代序,最后以交互的枝叶缠绕在一起,将过往的渊源密封起来。不分开的最好秘诀,就是让我们最后变成一个人。
“不要忘记我。”
我似乎听到他在某个瞬间将这句话以叹息的方式噗在我耳畔,一时间我竟难以判断是否是我的幻觉。
当我感到被单不可抑制地凉下来的时候,他还紧紧抱着我。
“可我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
“那不重要,”他安抚我,“只要见到你,一切都会复苏。”
我笑了,没有揭穿他情话中的谎言,他也笑了。
“你不像有德国血统的,倒像惯会使把戏的法国人。”
他也同我开玩笑:“我见识过法国人什么样,你想试试么?”
我一把捂住他又凑来的两片红嘴唇,我将近窒息一般的急促呼吸和僵白的脸色一定吓住他了,他温顺地止了动作,直到我缓缓平息下来之后,他才轻轻俯下头,贴了贴我的嘴。
我摸了摸他后颈的尾发,既是讨好,也表亲昵:
“我只想看着你,让我看看你。”
男人的眼睛像杏核,所以才有那种原始的天真贮存在里面,即便是裙装,也不令人感到乏腻和怪异,只有美。此时,那美中却洋溢着不该有的哀伤。
“委屈你了。”
这个被他们匆匆占据的房间,可能在几十分钟前刚刚送走一些疯狂。这里的气味比外面更加野蛮,冲击着每个人进入到此处的人的神经。
“我该谢谢你,”我真诚地说,“无论如何。”
“但你哭了,”这个男人光洁的眉心泛起几缕不该有的褶皱,“刚才你没哭,可现在你却哭了。”
有时候,人还是要学会在适当的时候运用一些幽默,我笑道:“可能是我的反射弧比较长。”
他像是一个断了电的信号接收塔,并不回应我的幽默。我想这也可能是他对我刚刚没有回应他的幽默的报复行为。
“你会后悔么?”他谨慎地问。
我沉吟半晌,然后同样如钟声落定一般坚定道:“不会。”
我看到他又笑了,露出了一排整齐皎白的牙齿。
“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未及我回答,他便接上话:“今天是我的生日,刚刚我猜过你,你也来猜猜我多少岁?”
“三十八岁。”我说。
“猜对了,”他很开心地说,“这是最好的生日礼物。”
我提起裤子之后,双手还在轻抖,怎么也对不准皮带口,哆嗦半天,直到他走过来,低头给我认真扣上。
“你明天要去离婚?”他站直身,正堵着门口的通道。
我点点头,随即察觉到不对,指着屋里一个裸身人像形状的钟表订正道:“不,是今天。”
时针懒惰地停留在“Ⅲ”的位置,而秒针还在不遗余力地做着机械绕圈运动。
他盯着我,然后一只手拉过我的手:“刚才看你在街上脱外套,我以为你是个很扛冷的人。”
我故作挑逗地伸出另一只手勾了下他的裙带,说了句“彼此彼此”,然后错身走出了房间。
我知道他不会出来追我,就像我也不会回头看他。
黑暗消弭了夜晚的尺度,我裹紧衣服,躲避汹涌而来的夜风,一路踉跄地钻回我的蜂巢之中。我的脚步已然能够准确记忆路线和位置,在我将大脑遗失之后。我掏出钥匙打开房门,突然清晰起来的人声溜进我的脑海,高低昂扬的两道,令我立即倒回步伐,合闭上房门。
我的心中惊魂未定,眼睛又定了定那门牌号,却判断不出这是否是我的家。我知道我的惊骇不是源于里面的唱歌的女人是我妻子的可能,而是一种发生在我自己身上的轮回。特地避开偶然性的轮回。
我又回到大街上。在这个漫无广际、且不属于任何一个人的地方,我找回了遗失已久的安全感。那种安全感让我暂且有自信维持一点基础的理智。我走进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自动售卖商铺,买了一支笔,一沓稿纸和一个牛皮信封。然后我缩坐在一处游园边沿的一条游椅上,打开手机,搜索出辞职信的模板,然后认认真真地抄写了起来。
写完之后,我又穿过几条马路,徒步回到公司,打开手机通讯录,拨通了一个电话号码。打了三次,没有人接,右上角的时间恍惚告诉我,没有人会在四点钟接一个不熟悉的同事打来的电话。于是我开始动手编辑短信:
杨哥,你好,我是司彻,就是坐在你座位右手隔两格的司彻,就是昨天下午下班时你转头打过招呼的那个司彻。这么晚打扰你休息非常抱歉,但是请你允许我再打扰你一次,我想这会是最后一次。我今天要辞职,家中有急事,所以没办法再回公司。我把辞职信塞在公司门口花坛的北边,请你帮我代为转交给主管。我桌子上的东西并无值钱物,也请让清洁阿姨代为处理。非常抱歉!非常感谢!
将一切置办好后,我独坐在一台石阶上,遥望着天边逐渐掀起鱼肚白,薄薄的早雾逐渐升起,清洁着城市的面容,然后涂上一层皎白的润肤乳。世界都在晨起,悄悄的,静谧的。
早晨八点,我按照约定的时间来到民政局,我的妻子早早便在那里等候。她今天穿了一条绿油油的长裙,像一条扭曲的海藻,岁月已使她不再窈窕。
妻子看到我一直盯着她的裙子,奇怪地问:“怎么了?”
我说:“这条裙子很适合你。”
妻子把我的评价当成恭维,把我的恭维当成挽留。闻言轻轻“嗤”了一声,然后便拉着我走进民政局大厅。
她的急切让我联想到与她初识时的活泼,现在她已经不再是一个少女,却依然保存着那种活泼劲儿。
“你昨天晚上邀请客人到家里来了吗?”
她看了我一眼,然后从容地避开我的问题:“正事要紧,一会儿再聊。”
她的脚步更加急切,我追随着她。等到一切手续办完之后,她扭转过身,面对着我,我觉得她的仪态改变了很多,刚才还能让我联想到她的少女时期,现在却只有陈腐的皱纹和雀斑。
“你昨天晚上回来了。”她用肯定句开始我们简短的对话。
“我没有进门。”
妻子没注意我的话:“如果你早些时候来,我们还能够以另一种方式碰面。我会认真把他介绍给你认识。”
“祝你幸福。”
“也祝你幸福,”没人有理由在祝福面前拒绝,妻子勾起嘴角,给了我一个最后的笑容,没有露出牙齿,“不瞒你说,我们原本等你等到两点钟,我还特地给你做了你喜欢吃的红烧肉,如果你早点来,真的会不一样。我没有打算特意给彼此难堪。”
我追溯到凌晨两点钟的时刻,然后摇了摇头:
“没有什么不一样。”
与妻子分别之后,我又习惯性地先在街上游荡许久,借此来平静下我空白的思绪。妻子把房子留给了我,但我暂时没有打算回去住,我想让这座将近十年的老房子重新有一个挥散甲醛的机会。
接下来的两天,我找到一家宾馆,预付了一个星期的房费,同时在网上查询一些招聘信息,偶尔也采取更加实际的方法,直接在街上寻找一些或许可以维持我在世上生活的岗位。
在同一家公司七年的安稳生活已经逐渐耗散了我另辟新路的兴趣和可能。尽管我站在饭馆前想做一名服务生,站在幼儿园门口想做一名幼师,但我心中的否定往往比我的兴致来得更快。我是在一个瞬间的时段里猛然发觉我已经没有了选择。
我在护城河边吹着凉风,失落已久的惬意一点点地回拢,我又愉悦起来了。正在这时,一个电话打进来,匆匆切断了我临时的愉悦。公司并不满意我不露面就随意辞职的做法,领导指明要见我。杨哥在电话里说明我也可以选择不去听骂受气,反正是要辞职了,他们也无权再管。我感谢他为我着想的好意,然后做出了出乎他也出乎我自己意料的决定,重新回到公司。
进入熟悉的楼层,接收到许多熟悉的目光。杨哥一眼看见我,迎上来抬首示意:“小司,Boss在三十五层等你。”
我点点头,他过来安慰式地拍拍我的肩。
直到那间私人办公室的门被打开,我被压在墙上之后,我脑中还是僵硬的空白。
我支臂撑起男人的肩膀,他搁在我腰上的手却没像上次一样礼貌地松开。
“只要见到你,一切都会复苏。”
这句话很陌生,陌生到我能肯定我不会这么讲话,也不相信有人会对我说这样的话。但我现在确实觉得我在实践这句可能被用于其他无数陌生人身上的情话。一切都是记忆,而我的记忆在回拢,随同而来的还有那些理智和疯狂。
我抬头看着他,他也一直在看着我。现在的他被冷漠的西装包裹着,头发被精致打理过。一侧,偌大的落地窗将所有光线挥霍进屋,上有天日之高远,下有众生之繁杂,在这种明亮的严肃之中,我们突然都退化成了赤|裸的原始造物。
但一切又都是那么不同,我率先打破他的沉默:
“我以为,你上次就已经默许我的离开。”
他盯着我,没有了粉红裙子的他要冷峻得多,所幸那眼睛是依然故我的天真。
“我们需要一次道别。”他沉沉出声。
“悼别?”我喃喃重复道,“不需要……不需要。”
男人继续认真地说:“我没有打算攫夺你的工作。”
我摇摇头:“这和你无关。”
“你那天离婚了?”
我点点头,他又沉默下来。
“一切都在照常进行,Boss,”我对他说,“您不该让不该出现的东西一直存在,尤其是违逆您意愿的人事。”
“其实我没有那么大的权利,”他的嘴抿紧了,但笑意很艰难,“也不是一个随意压榨员工应有权利的老板。”
“这点我相信您,”我说,“所以我才心甘情愿地在公司劳务七年。”
他稍稍向后撤了距离:“你有时让我摸不清深浅,司彻。”
“同样的话返还给您,Boss,”我有些悲哀地说,“我一直很坦诚。”
“可以吻你么?”
他的手一直没有松开,但在白天,他已经足够克制。
“如果是告别吻的话。”我回答他。
我看到他的表情肉眼可见的变化了起来,我知道自己一贯是个扫兴的人,所以在各种关系中都成了莫名的被孤立者。
“会不会有一点可能?”
我觉得我能把他逼成这样也有一些本事,但我却没法为此而沾沾自喜。
我低下头,然后认真地考虑了一会儿,说:“我什么都没有,您什么都拥有。在支配权上,您永远是优胜者。”
“但在选择率上,我是永远的输家。”他把我没说出的话讲出来。
奇怪的是,在那晚之前,我们并没有多少实际交流的机会,但彼此却有这种相交多年的默契。
“你为什么肯过来?”
“我不知道。”
他笑了,露出一排齐整的牙齿,这个答案勾起了我们彼此共同的回忆。
“愿意跟我到德国么?”
我瞪大眼睛,许久回过神来,然后拒绝了他。
最后一个字落下的时候,我感到腹部猛然传来被击打的剧痛,和一个堵住即将喷出腥甜的噬吻。
在我人生行至第三十五个年头的时候,我和我结婚九年的妻子离婚,然后辞退了在岗七年的工作,重新变作一个一无所有的人。紧接着,我所在的公司领事因为私自斗殴打人,上了社会公共版的头条。而我作为这起恶劣事件的受害者,得到了一笔不菲的天价赔款。这个数字超乎我能想象的概念,足够我在任何一个地方开启良好的新生活。最后我把它送进银行最高期限的死期,将一张薄薄的卡夹在钱包的最里层。
我曾经有一段艳遇,了结了我七年的执念。然后,我走过新的人生拐点,告别之后,盼望重逢的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