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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9、七月(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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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里无云的一天,太阳孤零零地挂在东山顶,没有任何陪衬。
黑山脉一边阴影一边明亮,俊俏突兀、重叠不平,像一个个拿着刀戟的卫士。巨大的天山在大块阴影与光明的短暂静止之中显得很和蔼。
葫芦花的花期只有半日,要在那短暂的半日内完成授粉。今日七点半李亚茹便来对花了,来得比较早,雄花的花蕊上都没有明显的花粉,好在雌花只开了两朵。蜜蜂已经开始工作了,蜜蜂不仅会在雄花里待着,也会待在雌花花蕊根部,似乎在找东西吃,这样身上的花粉也会粘在雌蕊上。
今天是赶集日,但小姨值班,小姨夫带娃,小舅和龚晨晨去打草,龚贝给制种苞米取袋子,姥姥、姥爷说没什么要买的东西,没有一个人上城。今天好像也并不是特殊的一天。
李亚茹只好自己去,二十号的集没有人来卖水果,西瓜车、哈密瓜车,一个都没有。李亚茹称了点木耳、豆腐。花一百块钱买了一个两公斤的猪肘子,回去姥姥说,“都是皮,骨头也很大,剃下来肉没多少不够一公斤,骨头也跟肉一个价格称给你了,娃让人哄哈咧。”
李亚茹付钱的时候只是担心回去姥姥、姥爷责怪,没想过一百块钱一个带骨头的猪肘子买贵了,姥姥说买个卤好的也不过这个价格。皮有半公斤,骨头有半公斤多,踢完以后就三小块纯肉,超市里也不是这样卖的啊,一个猪骨头才九块钱,猪肉分软肉和排骨卖,看来确是,说农村人淳朴也是,但农村人有钱也是真挣。市场买东西都一个价,但从一个农夫手里买东西就不一定了。姥爷提溜了一下,算来算去这些肉算了六十块钱,李亚茹就说对,没说实际付了多少。
李亚茹,“好好莫买过么。”
姥爷,“买肋条,不买肚子上嘀,软软兮兮嘀,买脊背上嘀。再买就买五花肉。”
李亚茹,“羊肉嗫?”
姥爷,“买后腿,后腿上嘀肉多,买肋条。”
姥姥,“你尕舅那上次买咧一个都是皮条嘀肉,那喝醉咧,买上回来。”
姥爷气道,“再是你奶买成这么个,我勾子上搁芨芨打嗫。”
姥姥分好肉,在切豆角,“我咋么买成这么个,我才不要嗫!那个人都高兴嘀。”
姥爷在解凉皮袋子,“那肯定高兴嘀很,今天来个勺子买肉嘀嗫么。”
姥姥,“今天没有卖杏子嘀?”
李亚茹,“没有。”
“吃杏子嘀季节过去咧。”
李亚茹去跟鲍一诺玩吹泡泡,顺便和小姨说了买猪肘子的事,小姨说沁城人都是那么个价格,那不分部位,统一五十一公斤,四十五称给便宜咧一点,小姨夫也这样说。如此听来也没有买亏。
鲍一诺拿着吹泡机一直按,不出来泡泡。李亚茹卸了存储泡泡水的罐子,加了洗衣粉、洗洁精,兑水,装回去,摇一摇,吹一吹,数不清的晶莹剔透的泡泡飞散得满地都是。这种泡泡颇具韧性,落在瓷砖上并没有破散,鲍一诺高兴地用脚踩,用手拍。李亚茹护泡泡,他的小手一次次地偷袭,俩儿玩得不亦乐乎。
日常散步。谁懂走在两旁开满成千上万朵葵花的田间小路上的快乐?被美好包围了。一个个金色的葵花头像一颗颗金色的珠子落在花盘上,像成群结队的巨型黄蝴蝶,像无数个橙子味的奶油蛋糕,像夕阳下大海上数以万计的金色波光,像大地披上了一件用阳光织就的绒毯,蓬松而温暖……
万里无云的天际间沉的是最淡的柠檬黄和粉黛。
一棵棵矗立的苞米杆,森绿,威严,像列队整齐、军纪严明的军人。
天山的颜色沉寂、淡然,和逐渐下降的温度一样清冷。
太阳西去,鸟群沉寂,躲在草丛里的知了喧闹起来,不远处湖滩上的牛“哞哞”叫个不停。
夜色深深,我心孤寂。李亚茹好不容易找了一个男朋友,回村半个月,这已经两天没有联系了。人生无常,早都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一切又要重新开始,要重新认识一个新的人。不过这一切都在夏天结束之后。整个夏天她都打算待在村里看书、散步,或者独自旅游,在这样的冷静和孤独中寻找一种遗失已久的清洗的自我,寻找一种悠闲自在远离城市喧嚣的宁静。心——不能被琐事束缚,也不能做感情牢笼的囚徒。不要自己压抑自己,自己劳役自己,把留不住的原因反复地反思,把过去的情感一再地回忆。“既自以心为形役,奚惆怅而独悲”,“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永远,一直,都要向新的明天去看。
两盏路灯,在胭脂般光霭下的黑色树影里亮闪闪的,像两颗小小的星子。
李亚茹打电话叫龚燕玲一起去贵州旅游,出五千块钱,她不去,李亚茹说以后机会越来越少了,她说舍不得钱,一直不去都行呢。每个人的追求不同。
小姨拿一个螺旋转盘玩具,把七彩转盘转到地上,“嘟噜,嘟噜,嘟噜。”鲍一诺跟着“嘟噜,嘟噜……”
“着实学开人咧,哇哦!”小姨比着手吓唬他,他一个人拿个手电筒跑到棚下面的黑暗处去,小姨说,“再不能去,有毛崽崽!”宝宝赶紧跑回来。
小姨一叫,鲍一诺就高兴地颠颠颠跑,“嗯啊!”“咦噢!”“噢呜!”地叫着。
小姨躺在院里的毯子上登自行车“噔楞噔楞”,鲍一诺也躺在小姨的头上边“噔楞噔楞”。被小姨拽到怀里,鲍一诺笑得停不下来,一个跟头翻起来又逃跑了。
“噔!”什么东西摔在了地上,一蹦三米远。又“噔”的一声,原来是一只绿蚂蚱。
小姨盘腿坐在毯子上,“明天你姨夫滴灌滴辣子去,你和鲍一诺玩一会。”
李亚茹坐在台阶上,“孜然地里嘀草咋办嗫?”
小姨说,“羊又不吃。”
小姨夫满地找被鲍一诺摔掉在地上的泡泡机的螺丝,“不要长老掉咧,嫩些羊那就吃嗫。”鲍一诺跟着拿个手电筒乱晃。
小姨想起来了什么,“把那个白羊娃子放开,葵花地里葵花撂倒咧几棵,搁上胡整去!”
李亚茹在门口发现了一只癞蛤蟆,叫鲍一诺来看,鲍一诺拿手电筒照一照,用手指指一指。李亚茹用小小的碎石子儿扔癞蛤蟆,它一动不动。鲍一诺看着看着,跑进院子里去了。
魏子芳的丫头向林来喧荒,说哈密的分数线,说考上二中的孩子,说哪个小学好。鲍一诺还有一两年读幼儿园,再就过个一两年读一年级了,得开始考虑学区房了。
小姨腼腆道,“我就啥都不知道么。”
李亚茹,“你知道嘀东西也多嗫,你知道嘀别人也不知道么。”
小姨,“我就知道个种地。”
向林,“我们娃娃从来没有没写完过作业老师找过我。”
“你们上到哪个阶段都陪嘀嗫。我们那个我咋就莫问过,那自己学嘀嗫。我们莫有好好陪过,撂嘀怯怯嘀咧,一上完学就赶紧回咧哈密咧。”小姨把鲍一诺的凉鞋脱了。娃光着个脚端着一个盛着几颗小姨夫给装的杏仁的水杯盖子在毯子上到处跑。
李亚茹,“鲍一诺,姨姨吃。”
鲍一诺拿了一颗杏仁,举着递过来,李亚茹一口吃了,“谢谢宝宝。”
娃还不会说“不客气”,呆愣在原地。
鲍一诺前两天不让李亚茹抱,一抱就吱哇乱叫的,不管用就哭,哭得小脸通红,这可太严重了。但今天玩熟了,让姨姨背背,背到大门外头看不见爷爷、奶奶了,诶?一点没害怕。是一个开心的夏日乘凉夜。
晚安,漆黑的夜,还有漫天碎银箔般的星子。2025.07.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