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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暗杀皇帝的第二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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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黎已经在假山后蹲了一个多时辰了。
狗日的老大只说狗皇帝会在下午来,也不说是哪个时辰,林黎早上才琢磨过这个不对来。
可事到临头,总得去办,不办是个死,办了兴许能有条活路,当年进宫的时候,大娘跟他们说过,要是事成自然有人接应他们出去。
这事真不真,不好说,可多少是点希望。
于是。
林黎就在春寒料峭的下午埋伏在了假山后。
足足一个多时辰,她是腿也蹲麻了,扑通扑通跳的小心脏也如止水一般了,就差入定了。
用手绢擦了擦手,林黎握着玉笛,盘算着要是再一会儿,皇帝不来,她可怎么办。
想到这里,她就叹了口气,要早知道,当场覆庆会的这碗饭不好吃,就不该投入覆庆会。
可那会子,不入这个会,说不定早就饿死了。
大庆二年的时候,黄河决堤,直隶闹洪灾,天灾人祸,流民无数,林黎混迹在流民当中,几次险些被人贩子抓去当两脚羊吃了。
要不是覆庆会,她活不到这个岁数。
“万岁爷,您今儿个难得想出来走走,要不叫李贵拿鱼竿来钓鱼玩?”
一把清亮又不失妥帖的声音响起。
林黎精神一振,眼睛一亮,她穿着绣鞋,莲步轻移,慢慢地挪动到假山的一个小洞那边,借着小洞,她清楚地瞧见一双厚底蟒纹的官靴,靴子上点缀一颗玛瑙大的绿翡翠。
官靴朝前走过,林黎慢慢抬眼往上瞧,瞧见的赫然是一张恭敬而不失亲热的脸,那张脸生得如君子一般,可是林黎久在宫中,哪里能认不出这是太监。
脑子转一转,她把这太监跟传闻中皇上跟前近身伺候的文公公对上了。
听说文公公生得斯文俊秀,比起读书人还像读书人,这也难怪,司礼监内书堂出来的,从入宫起,各大学士轮番教导,文渊阁诗书尽数传授,只怕就算下场科举也必然榜上有名。
“聒噪。”
正当林黎心里提起的时候,就听得一把极其悦耳的男声,如金石相击,只可惜语气里带着些许不耐。
不等林黎细想,一张金玉一般的面容已经出现在她眼眸。
几乎是一瞬,她深吸了一口气。
脑子里恍惚,竟一时忘了动手。
可就是这么短短的一个呼吸,却惊动了那文太监等人。
文太监一双利眸朝着假山后一扫,喝问:“谁!”
他眼神给了两个火者。
立刻就有两人上前,其余人则是呈现合围姿势将当今圣上护在身后。
而皇帝本人呢,神色恹恹的,左手握着一串佛珠背在身后,右手垂着,修长的指尖在身侧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
“假山后有个宫女!”
两个火者压着林黎出来。
众人既惊又怕。
文太监冷下脸,呵斥道:“你们差事办的越发好了,先前咱家叫你们来园子里静场,怎么,就静出这么个人来!”
火者们脸色煞白,都知道难逃重责。
皇帝哎了一声,手摆了摆,他扬起下巴,丹凤眼撩起,眉眼舒展,眼神上下打量林黎。
这个小宫女被押出来,瑟瑟发抖,神态慌张,可架不住颜色好,一张白净的小脸,眉睫黑密,一双清水似的眸子楚楚可怜,青褐色的宫装也压不住颜色。
皇帝瞧着这个宫女,似乎咂摸出什么意思来。
他走上前,迈开四方步,身侧的四合如意香囊透出淡淡的檀香。
“你是哪个宫的宫女,怎么躲在这里,想做什么?”
皇上的人跟声音是一样的,懒懒的厌倦的,仿佛在富贵乡里浸润起来的富家公子哥,天生一切都有,于是什么都无所求。
“陛下,此人行迹鬼祟,必然包藏祸心,奴才看不如交给奴才,拉下去审问,好杀鸡儆猴!”
文公公担忧道。
皇帝却笑了下,“包藏祸心,不可能吧,你们瞧她哆嗦得跟一只小鸡一样,胆子怕是比老鼠还小,怎么可能干出什么事来。”
林黎最恨别人说她胆小。
但这会子,她却不得不庆幸。
早在刚才失手的时候,她就知道完蛋了。
她只知道狗皇帝不务正业,荒唐无道,进宫来不曾见过,哪里想到竟是好生一张面孔。
说是金尊玉贵一点儿不为过,眉眼疏朗,从眉骨到鼻梁,再到嘴唇,竟像是画像上走下来的菩萨一般。
林黎是个颜狗,当时一下就看呆了。
这时候被问话,皇帝捏着她的下巴抬起来,这般近距离,林黎更是看得当场愣住,半晌后竟然鼻子一红,流下鼻血。
皇帝起初还没反应过来,突然噗嗤一声笑出声来,丢开手,笑容爽朗,他扭过头,对着文太监等人道:“你们看,这哪里是包藏祸心,这分明是……”
他说到这里,想不出合适的词,毕竟,从来看女人看出神的男人有,女人看男人看出神的倒是不多。
文太监等人见皇帝笑了,也都松了口气。
一个太监恭维道:“皇上天人之姿,这小宫女哪里瞧过。”
林黎羞恼不已,耳根涨红了一片。
皇帝冲两个火者摆摆手,林黎这才得以匆匆拿出手绢擦拭脸上的狼狈。
笑过之后,皇帝才问道:“叫什么?”
“奴、奴婢是御膳房粗使宫女林黎。”林黎战战兢兢回答,双膝跪地。
“御膳房的,跑这里做什么?”
皇帝揶揄道,“莫非是想攀高枝。”
林黎心里一动,下意识地握紧双手,一道灵光电光火石在她脑海中闪过,她这辈子脑子从没这么灵光过,在这时候居然急中生智,顺水推舟,羞涩低头:“不、不敢……”
“不敢,那你在这假山后做什么。”
皇帝好笑,“莫非是想刺杀朕?”
林黎半边身子都麻了。
她身上就藏着那根玉笛,倘若谁起了疑心,搜她的身,不必说,她的人头必定落地。
比那更惨的是,恐怕还得遭遇生不如死。
林黎嗫嗫嚅嚅,“奴,奴婢……”
“胆子这么小,怎么敢干这种事。”皇帝哂笑,将佛珠递给文太监,拉着林黎站起身来,他的双手有力,林黎几乎还没反应就被拉了起身,紧接着,她就对上了皇帝的双眸。
那双眸子深邃,望不见底,只是一个错目,林黎就低下头去,装出一副鹌鹑样来。
“倒是有几分姿色。”
皇帝咂摸一下,点评道。
他松开手,对文太监问道:“几时了?”
文太监忙从怀中掏出一块珐琅金表,“陛下,已经酉时一刻。”
“不早了,回去吧。”
皇帝拧着眉头,思索片刻说道。
他抬脚离开,几个火者对视一眼,彼此眼里都有些迟疑。
文太监盯了林黎一霎,而后吩咐刚才压着林黎出来的两个火者,“你们俩好生送这位姑娘回去,”说完,他又对林黎拱拱手,“姑娘大喜啊,好造化。”
啊?
林黎脑子一下没反应过来。
等文太监等人走后,两个火者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互相推搡了一把,过来:“姑娘,奴才们送您回去吧。”
一路上。
林黎算是了解了两个火者的名字,那瘦的叫孙庆,娃娃脸的是小苗。
小苗是个碎嘴子,一路上没少说话,也是在描补一二,他语气里带着揶揄,“姑娘倒是真运道,今儿个陛下难得想来园子里走一走,您消息倒是快,居然给碰上了。”
“我我也是巧合碰上,原是来摘荷叶做荷叶粥的。”
林黎含糊道。
这理由倒不是糊弄人,她是御膳房伺候的,那些御厨一个比一个懒,杂役就更不必说,哪个肯在这晌午过出来干活,恨不得寻个僻静地取暖歇晌。
“原是这么着,这倒是巧了。”小苗跟孙庆对视一眼,孙庆道:“也该着姑娘得这一场富贵。”
富贵吗?
呵呵。
林黎笑不出来,只觉得头皮发麻。
御膳房的管事太监苏谙达正躺在榻上,怀里抱着火炉子,闭着眼养神。
日头从窗棂里照进来,屋子里透着一股松柏香。
就在这时,忽然有人在门外急声喊道:“谙达!”
声音不大不小,却足以惊醒苏谙达。
苏谙达睁开眼,声音很小却清晰,“进来。”
一个小太监利索地推开门,快步进来,走到苏谙达身后,附耳小声不知说了什么。
那苏谙达眼皮顿时睁开,坐起身来,“竟有此事?”
“一字不假。”小太监道:“孙爷爷跟苗爷爷咱们哪能不能认识,小的亲眼瞧见他们送林黎回来的。”
苏谙达心里一个警神,御前伺候的那些太监哪个不是眼高于顶,孙庆跟小苗两人进宫晚,却架不住运道好,就连苏四会都得对他们恭敬客气。
“林黎不是御膳房手艺挺好的那宫女,怎么跟他们扯上关系?”
小太监道:“奴才也不知晓,那两位也不曾说什么,跟奴才打了个照面,就走了。”
他说到这里,眼睛一转,“谙达,要不把林黎喊过来,咱们问个清楚。”
苏四会刚有些心动,要点头,却又忽然意识到一点儿,摆摆手,“不可,跟御前伺候的搭上关系也不知道是祸是福,咱们小心点儿为好,别扯上祸,万一那林黎背后牵着什么干系呢?”
小太监一听苏四会的话,咯噔一下,“那林黎听说挺老实的,不会吧?”
苏四会人老成精,自然比小年轻们谨慎,年纪大了,他打了个哈欠,揉揉鼻子,“一动不如一静,要是那林黎真有什么出息,咱们都是御膳房出身,这份人情在,不怕人不认。”
苏四会自认自己管着御膳房,可比其他太监宽和,不打不骂,也不像有些太监,觊觎宫女美色,巧取豪夺。
林黎还不知道自己被孙庆等人送回来的事,苏四会已经知道。
她脑子乱糟糟,空白一片,进了御膳房,下意识地干起平日的活,洗菜切丝挑燕窝,这些活计她做习惯了,做着做着反而心定下来了。
横竖缩头是一死,伸头也是一死,索性不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