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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战栗的宝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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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会上的竞技自然不是真正的战争,但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它不过是另一种战争,不流血的,充满更多心思的博弈,宛如猛兽死斗之前的呲牙与炸毛。
娱乐,友谊,好吧,有些竞技的确是这样的,但是今天这场对雅典娜来说,绝非如此。
这种竞技一般在宴会厅的中庭举办,空间狭小,所以大多数选手选择的都是短剑和盾牌,而非与战车更相称的长矛,雅典娜也是如此,她握着手中短剑的剑柄,突然想起了她在过去的竞技中,似乎总是在畏手畏脚,自己限制着自己。
没错,她不想再经历一次帕拉斯那样的痛苦了,她失手杀死帕拉斯之后,一条活生生的亲切的生命在她的面前变得暗淡和干枯,流尽了最后一点血液。
即使后来她明了那是一场得到她的愧悔的献祭,她依旧无计可施。
因为她的确问心有愧。
除了对普罗米修斯,她无法对任何神衹毫无芥蒂的全力以赴解放自己的力量了。
这弄的她好像甚至有那么一秒钟有点想念那家伙,因为她绝对确信他有办法从自己手下逃出生天,这种奇异的安全感能给她一场酣畅淋漓的斗智斗勇。
而特里同无疑不能这么取悦她,因为她要表现出被他吸引了,而且雅典娜也对他没有这种信心。
幸好,特里同很强。
从第一次短兵相接雅典娜就意识到了这点,这位尊贵的王子的确有和他地位相称的实力,雅典娜用短剑格挡着他的劈下的短刀,迫于场地,两个人都没有选择自己最擅长的长兵器,他们都在暗暗施加手腕上的力气来测试对方的深浅。
雅典娜感觉特里同逐渐绷紧的肌肉和越来越强悍的压力,她估摸着差不多了,于是她后撤了力道,如一只柔软的猫一样在空中翻滚了一下,然后灵巧地落在了地上。
这远非普通的体魄所能做到的动作,然而雅典娜知道在场的海神们都会掉以轻心。
因为他们被温柔厚重的水托住保护太久了,已然忘记了空气是何等空虚凉薄之物。
她倒了一下手,从劈砍的正手持剑,流畅地转化为了起手的反手持剑,她微微动了动四指,让虎口更好的卡住剑柄,感受着短剑的重心,一切都在电光火石之间完成,这些细微的动作无不体现出了这个少女的身经百战。
而在场的海神无不为特里同第一回合就逼退了雅典娜而喝彩,唯有波塞冬脸上掠过了一丝晦暗不明。
这是经验,不,这个少女应该没什么实战经验才对,所以正如宙斯带着几分炫耀的宣告一样,他的这个女儿,是个天生的战士。
雅典娜微微地半蹲着身子,降低着自己的重心,她甚至用一只手浅浅地支撑着地面,海神们以为她在刚刚的角力中消耗了太多,应该已经败局已定。
胜利总是属于特里同王子的。
然而雅典娜只是在思考,如何才能表现出特里同让她另眼相看了。
她的余光当然也瞥见了波塞冬的神色,适当的给予他一些情报倒也未尝不可,毕竟她日后要找这位好叔叔帮忙的事也不少。
她突然感到了一阵不快,如果按照计划,她需要输给特里同,她的计划是让她在战斗经验上略逊一筹,这样既能继续缠着特里同,还能满足他那浅薄的虚荣心。
但是她真的很讨厌输给什么人。
能给他划伤自己的殊荣就不错了,雅典娜想。
这个少女再一次抬起头的时候,无论是特里同,还是在为他鼓掌喧闹的海神,无一不如遭雷击般呆在原地,这个少女的神情变化了,她灰蓝色的眼睛里瞳孔紧缩,好似猛禽锁住了她的猎物,她的脚尖触地的地方地板发出了不祥的咔嚓声。
她迅如闪电地冲到了特里同的面前,短剑平平地直刺他的咽喉,而特里同靠着战斗的本能直觉让过了这一击,他借机紧紧地夹住少女的右臂,而短剑在半空中抛了一个花被她的左手接住,大开大合地向他的颈侧挥来。
这一下兔起鹘落,满堂皆寂。
特里同到底也是一名老辣的战士,他一瞬间绷紧了肌肉,鼓起了坚硬斜方肌以保护脖子,让坚硬的鳞片骤然闪现试图磕飞雅典娜的短剑,而他突然双臂用力,少女的右臂发出了一声脆响,应该是脱臼了。
而下一瞬间,特里同刚刚找到的胜利的火苗就被无情的熄灭了。
少女并没有在意自己受伤的右臂,她全部的力量都灌注在了同样精准有力的左臂上,他深深信任的鳞片居然被刀刃侵入了,少女似乎秉承着竞技的友谊仁爱之心,点到为止的仅仅划入了一线。
随着她酣畅淋漓地将短剑挥出,上面沾着的来自他要害之处的血液在空中划过了一个万众瞩目的弧线,坠在了水晶宫光洁无瑕的地板上。
特里同王子。
受伤了。
不,这不只是受伤,这是险些被斩首,若是雅典娜的手中是什么特别的武器,他可能永远和自己的头颅说再见了。
特里同也不可置信地抬起了手,他看到了指尖的血迹。
而站在一步之遥的地方的少女垂着眼睛看着她的右臂,脸上挂着某种不豫之色。
“我还要和你比试。”雅典娜说,她伸出手去帮自己的肩膀复位,“我不服气。”
特里同微微地喘了口气,“我也是。”他在尚未平复的心绪的操纵下脱口而出道。
雅典娜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扶着手臂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迎接她的是如雷鸣一般的喝彩。
海神们也不由自主地被这精彩绝伦的武技所震惊。
她站了起来,对他们的喝彩微笑致意,然后端起了一杯白葡萄酒一饮而尽。
“我们畅饮吧。”波塞冬也举起了酒杯,特里同穿上了外袍,也露出了一个礼貌的笑容,举起了自己的酒杯。
按照宴会的流程,竞技之后是畅饮,畅饮之后是论辩。
帕拉斯被刚刚雅典娜的表现震惊的半晌无话。
“实在是,”帕拉斯过了一会才吞吞吐吐地说,“太厉害了。”
雅典娜眯起眼睛笑了笑,好似一只在日光下的猫,“那倒是谈不上。”她笑着说,“等到我有称手的兵器了。”她自顾自地笑了笑,给自己倒了一杯白葡萄酒,慢慢地喝着。
“说起来,我们这次辩论的议题是什么?”雅典娜笑着问道。
很快她就拿到了字条,少女浅笑着将字条举了起来,对着光看了看。
“爱。”她读出了那个单词。
也许这是波塞冬的试探,雅典娜知道,她对爱的态度可是一个重要的情报,她记得上一次她面对这个问题的时候,明确地表示她将一生不婚。
她在手指间饶有兴趣地摆弄着这张字条,她也许应该抄个作业,于是她开始回忆曾经听到过的论调。
她记得一些神明会鼓吹爱本身即是美,爱欲是至高无上的宝物,我们因为有爱而格外高贵,如果一支军队有有情人组成,他们一定会战无不胜。
不知道阿瑞斯有没有实验过,雅典娜在心里想,她可不认为爱欲对战争的帮助会大于秩序,节制与家庭。
还有,她想起了某次宴会上宙斯的演说。
“我认为对心灵间的契合与共鸣的评价无论怎么都要高于对身体愉悦的评价。”宙斯笑道。
赫拉在一边将葡萄酒浇在他光裸的腿上,“听听,这话由他讲出来还真是好笑的很啊,随便一个容貌绮丽的存在都能让他神魂颠倒,他居然有脸说这种话。”
宙斯大笑着揽住天后的肩膀,“恰恰因为如此,我才最有资格说这种话。”
他端起了一杯红如血液的葡萄酒,放到了唇边,“不论我与那些美人如何缠缠绵绵,但是当短暂的激情退却之后,我从来不会给予他们神明的力量和生命,不是么?”
“我只给予我喜爱的灵魂不朽。”他笑着说,“这还不足以论证我的观点么?”
他的确拥有非凡的智慧和雄辩的口才,这一番雄论让在场的诸神无不为他举起了酒杯。
雅典娜当然也在列,她不得不承认,宙斯的这番话虽然对除他以外的任何生灵都缺乏起码的尊重,但是说的也不乏道理。
而后,宙斯在众神的微醺中点了普罗米修斯的名字。
雅典娜记得那时候他难得在列,但是他不喝酒,也不参加竞技与辩论,所以坐在很隐蔽的角落里,雅典娜在宴会中看过他几眼,发现他对这种无人问津的状态享受的很,自顾自地用鹰嘴豆泥给自己涂抹干面包。
他被叫到了发言愣了一下。
“爱么?”他重复了一遍问题,他声音不高,但是奈何众神都对他的答案产生了莫名的兴趣,无不屏息凝神,所以就连他那惯常的轻声慢语的声音都听得清清楚楚。
他眨了眨眼睛,似乎觉得如果今天不说点什么出来是难以过关了,他那时候还没有任何和宙斯与众神翻脸的必要,于是他做出了回答。
“爱大概是对未知未有的追求吧。”青年说道,“因为自己所欠缺的,在其他人身上看到了,所以本能的想得到补全。”他平静而缓慢地说。
“所以,我觉得,”他迟疑了一会,“爱是一个人的私事,自然也无需期待回报或者什么其他的反应。”
这言论委实没有一个神明能够理解,连雅典娜都不能,爱是一个人的私事,这是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歪理邪说,他感觉自己已经过关了,也再也没有说什么解释的话。
很快众神都忘记了这个小插曲,他们本来也不介意他的想法,不过是希望他偶尔表现出一些让他们安心的合群和服从罢了。
青年坐了下去,继续研究着他的餐点,雅典娜不由自主地看着他,她总是觉得那天他所说的就是他所认为的。
雅典娜垂下了目光,看向了手中的字条,那就套用他的说法吧,她想,从最浅薄的方向解读,完全可以说这是一个少女羞怯的纯洁的为爱自愿低入尘埃的告白。
多么富有反差啊,战无不胜的女武神心中不过是个渴爱的小女人,他们最吃这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