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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   “你……就是五十万拍下《囚野》的匿名买家?”
      “嗯。”

      烟惜祯怔了片刻,短暂错愕后,心底竟然泛起一丝隐秘的庆幸。
      她本来害怕《囚野》展期过长,足足在美术馆压了半年才准备进入交割流程。买家等得太久太久,会拒绝此次延期申请。

      既然匿名买家是俞钦,事情一下子变得容易许多。

      烟惜祯几乎能猜到,俞钦拍下这幅画的心态。
      无非觉得烟惜祯的画卖得太贱,会丢俞家的脸,所以随手抬了个价。

      艺术品正式拍卖前,会进行几轮估价,《囚野》底价从未超过5万。
      俞钦抬高了整整十倍,恐怕在拍卖场惹来许多嘲弄,讥讽他不识货。

      院外细雨如雾,烟惜祯转过身,仰起脸直视俞钦,甚至不准备找个能正经谈话的地方。
      俞钦什么身份?
      市中心十多亿的豪宅说给就给,随便出手的‘嫖资’都有三十万多。
      一个刚毕业美术生的拙作,恐怕入不了他的眼。

      “俞钦,我托拍卖机构联系你时,已经明确提出了诉求。希望《囚野》展期延长到今年年底,期间所有保养和补色工作,以及产生费用,皆由我承担。”
      烟惜祯说得底气十足,笃定俞钦肯定点头。

      结婚至今五年,俞钦冷淡归冷淡,对她从来是大方的。

      万万没想到,话音刚落,就得到对方冷硬的回复。
      “我不同意。”

      “……?”
      烟惜祯愣在那儿,眼里浮现明显的无措。
      她以为俞钦不会拒绝自己,甚至没预留谈判的Plan B。

      “我已经选好挂画的位置。”俞钦语气平常,如同坐在谈判桌那样,果决、利落,不留半点回旋余地。
      烟惜祯涌起复杂的情绪,很难判断究竟是无助还是委屈。

      她定了定神,努力整理措辞跟他争辩,“俞钦,我现在非常需要这幅画留在美术馆。如果你不答应,我愿意以当时成交价回购《囚野》。”
      “回购前提,需要这幅画重新流入市场。”俞钦显然比她更懂交易规则,“我不可能卖。”

      烟惜祯听他说‘不可能卖’,心跳竟然不合时宜漏了一拍,涌上全然陌生的情绪。
      明明只是讨论一幅画的而已,她恍惚从俞钦口中,难得听到誓约性质的承诺,如同婚礼上那句该有却没说的‘I do’。
      但烟惜祯清楚,俞钦如此坚持,无非是不喜欢原定计划被打乱罢了。

      “我……”烟惜祯朱唇轻启,却拿不出更多交易筹码。

      其实,以俞钦为对手的谈判,从开始就注定了结局。
      烟惜祯胆敢与他周旋,不过仗着做了几年夫妻。

      可他们之间的情分,原本就寥寥无几。
      若是掏空了还不够,也不知谁会比较难堪。

      烟惜祯颓然低下头,黛色眼睫掩去眸中氤氲的雾气。
      沉默蔓延良久,她用低到开口即散的气音问,“原定展期还有几天?”
      “三天。”俞钦回答精确,毫不迟疑。
      “我知道了。”烟惜祯仰起脸,将翻涌的情绪全部压下,用同样公事公办的目光回敬,“三天后,请俞先生准时来美术馆VIP展厅取画。”

      .

      “俞钦。”
      周晏手肘支在沉甸甸的病情记录上,指腹用力压着隐隐作疼的太阳穴,语气透着一股平静的崩溃:
      “既然你不肯听取我的建议,能不能大发慈悲,换个心理咨询师?”

      对面,俞钦依然坐姿依然挺拔,连一丝多余的晃动都没有。
      他语气平静,听不出任何波澜,“我听了。”

      “告诉我,你听什么了?”周晏瞪大眼睛,用笔尾狂敲桌子,几乎压不住胸腔里翻腾的情绪,“我让你顺着老婆,讨她开心,给不了爱至少哄哄人家吧!烟惜祯心善,说不定愿意撤销离婚。结果呢,你做了什么?!”

      周晏咬牙切齿复述之前的建议,手里捏着那份反复研究的心理评估报告,白纸黑字明确指向一个结论:
      俞钦潜意识倾向‘不离婚’。

      俞钦明知道自己精神层面高度依赖烟惜祯,却选择在离婚冷静期阶段,因为一幅画步步紧逼,硬生生把烟惜祯逼得走投无路。
      若非周晏是他的心理咨询师,具备职业道德。现在甚至想冲到烟惜祯面前,劝她赶紧离婚!

      俞钦稳坐如山,只漫不经心地撩起眼皮扫了他一眼,眸色深深不见底。
      “我需要那副画。”

      纵使身为夫妻,烟惜祯从不向俞钦分享工作近况。
      俞钦要处理的事务太多,只知道烟惜祯沉迷画画,无暇关注她笔下是星辰还是尘埃。

      《囚野》那副画,他是在拍卖会上见到的。
      当时,秦文荣托他购买拍卖会压轴展品。俞钦分派了一个竞价代理,自己边处理手边工作,边远程授意加价。

      拍卖会开始不久,俞钦正专注审阅新项目的合同条款,耳机里传来拍卖现场一阵异样的、长久的沉默。

      拍卖师反复询问,“三万,有没有客人应价?哪位客人愿意出三万,得到这副美女画家创作的《囚野》?”
      俞钦目光从密密麻麻的合同条款移开,匀出一渺眼神看向屏幕。

      高清镜头下,满桌宾客要么窃窃私语,要么假装翻阅拍卖品名录,尽显众生相。

      拍卖会现场无人应价,无非两种情况:
      要么大家都不想要。
      要么有人想要,但不愿抬价,只想用底价捡漏。
      眼前的局面,显然属于后者。

      俞钦看向那副《囚野》。
      尽管隔着电子屏幕,距离甚远,细节十分模糊。
      但那铺满画布、野蛮生长的野花野草,狠狠撞进他眼底。

      画卷中,它们在贫瘠之地恣意疯长,茂盛得几乎要冲破画框,孤绝又绚烂。
      顷刻间,一个极其熟悉的念头飞快划过,难以捕捉。

      他没有犹豫,打开收音设备,声音清冽而果决,“竞价。”
      “是,俞先生。”竞拍代理接受指令,立刻举牌,“三万。”

      发现有人开启战场,周围观望者连忙跟着举牌子,加价声此起彼伏。
      不过他们都吝啬的按照最低加价标准,一千一千往上叫,喊了半天才勉强过四万大关。

      代理恭敬请示,“俞先生,要继续吗?”
      俞钦审视那副画,罕见摒弃了固有的衡量标准,示意代理报出这件拍品的预期最高价。

      “五十万。”
      代理举牌,全场哗然。
      不敢相信一个籍籍无名的作家,首秀能拍出如此天价。

      后来,俞钦拿到拍卖行的回执单,目光在作者处微微停顿:

      XiZhen Yan。

      周晏听他说起过拍卖会的事,此刻只剩无奈叹息。
      “俞钦,《囚野》只是一副已完成的画,它能对你起到多少作用?”周晏苦口婆心,不厌其烦地重复,“你现在应该不计代价,想方设法挽回烟惜祯,告诉她你不想离婚!”

      ——否则你就真的没老婆了!

      沉默。
      死一般的沉默。

      正当周晏忍耐到极点,想要破口大骂的前一秒,俞钦总算给出回应。

      “我试试。”

      .

      夜色如墨,沉沉笼罩已经闭馆的美术馆。
      唐玥守在存放《囚野》的VIP展厅门口,轻轻叩响紧闭的展厅门,小心翼翼向里面问,“惜惜,你还好吧?”

      门内一片寂静,隔了好半晌,她才听到里面窸窸窣窣的动静。
      紧接着,迟缓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伴随门轴转动的‘吱呀’声,展厅门从里面拉开一条缝,露出烟惜祯那张失魂落魄的脸。

      她整个人像是刚在颜料堆里打滚,身上大片大片脏污,连精致的脸蛋都沾了青绿。
      眼神空空的,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生气。

      唐玥心里‘咯噔’一下。
      犹记烟惜祯上热搜那天,唐玥算盘打得响当当,预备将《囚野》展厅免费开放,赔本赚吆喝。
      结果计划还没落实,烟惜祯当天下午便来到美术馆,强硬地要求唐玥关闭《囚野》展厅,连内部员工也不得进入。

      此后三天,烟惜祯从清晨到深夜呆在展厅里面,忙碌至少14个小时,除了吃饭睡觉外根本不见人。
      要不是肚子里怀着宝宝,唐玥怀疑她会废寝忘食,每天关自己24小时。

      “我没事。”烟惜祯声音低哑,气若游丝,听起来根本不像没事的样子。

      唐玥心疼得揪成一团,却说不出半句重话。
      她是个俗人,但烟惜祯不是。
      她心底守着一方净土,名为理想乡。

      “玥玥,你别担心,我马上去休息。”烟惜祯看出唐玥的担忧,转身慢吞吞关起展厅门,从外面加了一道锁。
      唐玥催促,“你赶紧去吧,我帮你守着。”

      烟惜祯慢吞吞点头,如提线木偶般飘进馆长休息室。
      胡乱吃了点唐玥提前准备的食物,衣服都顾不得换,盖着毯子匆匆躺下,几乎立刻陷入昏睡。

      次日,《囚野》展期最后一天。
      俞钦按照约定,亲自来到美术馆收画。

      这所美术馆,他并不是第一次光顾。
      五年前,上任馆长由于经营不善导致严重亏损,只好将美术馆卖了还债。
      俞钦来到这里,评估美术馆剩余价值,正是那时候遇到烟惜祯。

      当时,美术馆已经停摆许久,其余员工因为长期不发工资做鸟兽散。
      唯有烟惜祯,固执工作到停止营业前一天,为寥寥无几的客人讲解画作。

      后来俞钦通过谈判,同意收购美术馆,前提必须留下馆内所有作品。
      他将美术馆重新翻修,作为结婚三周年礼物送给烟惜祯。
      考虑到美术馆有破产的前科,俞钦明面上让妻子担任馆长,实际自己控制资金链,避免没做过生意的妻子赔得血本无归。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美术馆在烟惜祯手里第一年,收支基本持平。
      到了第二年,通过《囚野》和其他几样展品的热度,竟然开始正向盈利。

      如今正值毕业季,美术馆跟烟惜祯任职的美院合作,承办毕业生作品展,客流量相当可观。

      俞钦穿过人来人往的大展厅,走向约定的VIP厅。
      烟惜祯已经提前等在那里,身形消瘦。

      短短三天不见,她看起来相当疲惫。
      身上反穿着一件男士衬衫,已经被颜料油彩浸得面目全非,但款式有些眼熟。

      俞钦有片刻失神。
      结婚后,烟惜祯总是精致、优雅、刻意迎合上流社会的标准。
      俞钦从未想过,她画画时,该是什么模样?

      “你来了。”烟惜祯缓缓抬眼,眼神空洞,好似一株缺乏光照的向日葵。
      俞钦低低‘嗯’了一声,平生第一次,他开始质疑自己的决定。

      不该……
      不该什么呢?

      烟惜祯没再言语,转过身打开VIP展厅的两道门锁,侧身示意俞钦进去。
      展厅内相当凌乱,折叠梯随意倒在墙边,颜料盘胡乱散落,颜粉混杂着灰尘铺满地面……

      正前方,原本应该悬挂画作的地方,被一块灰色幕布盖得严严实实。

      烟惜祯兀自走到灰布前,站定,目光直直看向俞钦,“你要带走我的画。”
      俞钦下意识避开她的目光,语气罕见染上一丝犹豫,“其实……”

      “那你全部带走吧。”
      烟惜祯打断他,尾音落下瞬间,揪住幕布一角用力扯开。

      ‘哗啦——’

      覆盖着整面墙的灰色幕布,如同退潮般,缓慢、沉重、铺天盖地地向下坠落!
      昏黄柔和的灯光下,那幅去年就已封层的《囚野》,赫然悬挂在墙壁正中央。

      木制画框内,原本凝固的野花野草,仿佛被注入了崭新的、野蛮的生命力!
      它们挣扎着,扭曲着,以一种近乎狰狞的姿态,奋力向上扩张、蔓延、生长。
      柔嫩却坚韧的枝条,硬生生顶开了坚固的画框束缚,肆意伸展自己的枝芽。

      原本洁白的墙面,短短三天之内,被茂盛的生命全部填满,无限延伸、延伸……仿佛永远没有尽头。

      此前,烟惜祯从未阐述过自己的创作理念,仿佛那只是一副再普通不过的风景画。
      直到此刻,俞钦骤然明白,为何那副画叫《囚野》。

      它长在画里,就是被囚着。
      正如赋予它们生命的烟惜祯,无论再名贵的金丝笼,也无法消解山雀对天空的渴望。

      俞钦静静站在画前,第一次感受到自己的徒劳和渺小。
      他没办法从这样的原野中,挖走其中一片,逼着它困于囹圄。

      不知过了多久,俞钦终于退后几步,声音低沉清晰,宛如尘埃落定的宣判:
      “我同意《囚野》展期延长。”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烟惜祯苍白的脸上,补充,“到你愿意交割为止。”

      这个结果在意料之中,俞钦果然放弃了这幅画。
      寥寥无几的夫妻情分,至此也算彻底了断。

      烟惜祯却不觉得释然,反倒胸腔里有一股钝痛,压得她几乎窒息。
      就在她几乎喘不过气时,俞钦声音再次响起:

      “身为这幅画的持有者。”俞钦语气恢复平常,沉静地提出要求,“我有定期回访的权利。”

      “当然。”烟惜祯缓过神,吸了吸鼻子,连声向他保证,“我会定期向你汇报《囚野》的状态,你用什么方便?短信还是邮箱?”
      俞钦没有立刻回答,拿出手机打开绿色APP,递到他面前,“加个微信。”

      “咦?原来你也用微信。”烟惜祯嘟囔着,点开二维码扫描添加,低头就看到……

      一个随机生成的乱码昵称。
      系统自带的灰白头像。

      “……!”
      烟惜祯瞬间惊得瞳孔地震,眼前一黑又一黑。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第 1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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