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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一个开始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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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沈听到了医院的门口时,仍举棋不定。
瞿老在昏迷中,他的工作仍在继续,不用到临床报道,但科研的任务也不轻松。他觉得自己也许是被一整天的数据分析整昏头了,又或许是被虞洁中午那番话刺激到了,现在才站在私家医院的大厅,马上要义无反顾地去讨瞿迟甦的冷眼。
他想起中午那张跟瞿迟甦一样的脸,眼里绽放着光芒:“沈听哥,谢谢你愿意帮我哥;你真的跟我哥很合适。”
沈听苦笑,“怎么会呢?”
是啊,他有什么特殊的,怎么就能跟瞿迟甦合适了。
“没错的沈听哥。我哥哥没有把人带回自己家,没有跟别人说过重话。”
但他跟别人上床,还单恋别人很多年,沈听心想,但出口是还是礼貌保守的语言,“那不是还有陆拙吗?”
年轻的女孩硒了一声,“陆拙,他能跟你比?哥哥,你才是最适合我哥的人。”
沈听想:是了,在瞿老他们眼中,自己虽然不优秀,但怎么也比陆拙那种牡丹花从中游历的人要更复合贤妻良母的形象吧。
“我哥说了,我爷爷一定会醒过来的。”虞洁重复着瞿迟甦的话,本来飘忽担忧的心也平静下来,她也在自我鼓励中得到勇气,坚信爷爷一定会醒,只要这个结局是好的,那过程艰难一点也没有关系,她说:“等他醒了,我就去帮你们说话。而且,哥哥,你不能等我哥单方面付出啊。你也要争取啊,我哥很好说话的,你随便哄哄他,他就什么都答应了。”
沈听心里一直揣着这句话,心中天人交战。
一个声音再说:够了,你已经被拒绝得够多了。
另一个声音有力地反驳:你亲他,他打你了吗?你睡他,他打你了吗?只要他不打你,还有什么比挨打更严重的吗?
前一个声音说:有。会很丢脸。
罢了,他要争取的不是一份高薪的工作,不是一次让自己大放异彩的机会,而是一个现在令自己怦然心动,将来能陪伴一生的爱人啊。
沈听,上啊。
沈听自我鼓励着,深吸一口气,一股脑爬上了五楼。
步入五楼前厅,他又放慢了步子。心中七上八下。
因着私人医院的缘故,瞿迟甦人为地减少了医院入住率。尤其是五楼,这个点除了值班室灯还亮着,还工作着的就是瞿老的病房了。
沈听慢慢走过去,不断靠近那个病房。
这时病房的门还开着,传来说话的声音,是两个男人对话的声音。
一个苍老浑浊,另一个清澈有力。
沈听几乎第一时间就判断出了声音来源。
他心里泛起一阵惊喜:瞿老醒了。
不得不说,瞿迟甦真是个连基因都编码了幸运的男人。
他往门口凑近,却被眼前的一幕惊住了。只见瞿迟甦的头凑在瞿老师的病床,黑色的头发凑近老人苍老的手指。
那双手替病人查过体,改过学生的论文,拿过发言的话筒,此刻已满是皱纹,轻柔地抚着年轻男人的头发。
也只是一对普通的爷孙而已。
沈听停在门口,把这个空间留给两位至亲的人;想离开时,他又忽地顿住步子,此时瞿迟甦说话的声音带上了哭腔。
“爷爷,你不要死——爷爷。”瞿迟甦声音软的不像话。
“小甦。”瞿老才醒过来,声音像是带着痰鸣,模模糊糊的,“小甦;爷爷没事。”
这么久以来,瞿迟甦没有哭过,他犹如一根被绷紧了的弦,在情况紧张时,毫无犹豫地准备好自己,以便随时应对突发情况。
而现在瞿老醒过来,危险过去,他才松懈下一口气,“爷爷,你要是也走我不就是一个人了吗?”
老人刚从鬼门关走了一趟,对任何情绪变化都十分敏感。瞿家兄妹这段时间陪着他,对他说过的话,倾诉过的秘密都随着声音传播,被记录下来,留在他的脑海。
至亲之间难以宣之于口的爱在这段时间被一股脑地倾倒在他的脑子里,他无比感怀;亦能理解儿孙的不易。
尤其是瞿迟甦。
此刻,瞿迟甦透露出难得一见的脆弱,瞿老只能用乏力的手,一遍遍揉着外孙的头发,“小甦,辛苦你了;爷爷不是好爷爷。”
瞿迟甦没再说话,连深埋在被褥里,眼泪无声地涌进棉絮,流下一轮又一轮。他沉默感受着老人手掌的温度,直到感觉到自己地嗓子已经干哑,才意识起情绪宣泄。
“爷爷,我真的不讨人喜欢吗?为什么他们都丢下我?”
“你那爹妈是不负责任的爹妈,爷爷也不是好爷爷。”瞿老浑浊的眼珠也渐渐湿润。
“爷爷,我好喜欢沈听,为什么他不愿意跟我在一起。”瞿迟甦丝毫没注意到门框站这个人,只是抱着唯一能给自己安慰的人,倾诉着内心的痛苦。
沈听却心跳漏了一拍,烟花在他的脑子里绽放,他惊异,迟疑,不可置信。
随即又是心疼,反省。
没有陆拙的事,所以到底是怎么回事?
但是瞿迟甦因为他在哭,这个想法让他顾不上高兴。
瞿老摸着迟甦的头发,长叹一口气,“沈听是个好孩子。”
随即是长久的沉默,瞿迟甦在这个阶段完成了自暴自弃的出柜,他又含着哭腔回到最初的担忧:“爷爷,我好累。爷爷你不要死。”
沈听的脚像是灌了铅,他只觉得心脏闷痛,病室的建筑在他的眼中退为平面,他没什么实感地挪到走廊的椅子上坐下。
他开始想瞿迟甦,眼泪也不住地往下流。
不知过了多久,他脸上的泪痕已经被风干,像是长上了一层硬壳。
“你一个大男人在这儿哭什么?”夜班护士巡查了一圈,看到沈听正坐在长椅上,塌着肩膀,无声垂泪,眼泪不停地淌着。
医院经常遇到这种事,但在现在地私家医院就不常见了;一是人都会寻求最好的治疗,二是,现在这层楼的病人,不就瞿老吗?
沈听连忙用手抹抹脸。
护士正纳闷呢,这时,旁边站出来了两个人;她恭敬地叫了声:“瞿总。”
睡衣套开衫毛衣的虞洁,衬衫西裤的瞿迟甦齐齐站在沈听的面前,高挑的两人显露长腿般站在他身前,给他无尽的压迫感。
“沈听哥哥,你怎么来了?”虞洁疑惑地问,她刚接到瞿老苏醒的电话,才从家里赶来的。
而瞿迟甦一手插在裤兜里,一手懒懒垂在身侧,黑色衬衫已经皱了,但耐不住他身姿挺拔,也穿得有模有样。他居高临下打量着他,仿佛刚刚那个在病房低声哭泣的人不是他一样。
“瞿总,你说这一个大男人在这儿哭什么呢?”护士指着沈听再重复一遍。
经历了社死的沈听腹诽道:刚刚还有个更大的男人在里面哭呢。
瞿迟甦面无表情地观察沈听,话却是对护士说:“没事,你先去忙你的吧。”
沈听跟着瞿迟甦一行人到了瞿老的病房。
老人的医院还是有很多监护器材,他刚苏醒过来,还需要一系列的监护,紧接着不同的医生推着仪器进来,给他做床旁检查。
沈听不是神经科的,也搞不清楚检查结果,就陪着瞿家兄妹在一旁等待。
瞿老眼睛微弱地睁开,羸弱地陷在被褥里,看着就令人心疼。
瞿迟甦和虞洁似乎跟苏醒后的瞿老聊过了,结束后,瞿老的浑浊视线穿过人群,叫了句:“小沈。”
这句长辈慈祥的呼唤让沈听越发愧疚,对老人的感激和愧疚一齐翻涌,他的尾音发着颤,“瞿老师,对不起。”
老人伸出手,沈听接受着呼唤上前,“小沈,你告诉我,突发性脑溢血的病因是什么?”
沈听怔愣片刻,按照指示回答:“长期高血压、血液系统疾病、服用抗凝——”
“那你说说,跟你有什么关系。”瞿老提高了声音,“你这孩子,有责任心是好事,但别把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
他又叹了口气,似乎生病这一遭真让他悟出点东西,“我这都是年轻的时候不注意,那个时候一心想要出人头地,为了多发论文,不知道熬了多少夜,吃了多少垃圾食品,抽了多少烟——”
“您现在也是这样。”身后的瞿迟甦冷冷地说。
瞿老没理自家孙子,拉着沈听又聊了会儿,甚至还谈了会儿项目,让沈听无比敬佩他的敬业态度。
那醒悟也就最多能维持三十分钟吧,见瞿老又去谈工作了,瞿迟甦臭着脸坐到床上看手机。
后来医生又为瞿老做了其他几项检测,虞洁在旁边的病床上睡着了,只剩下瞿迟甦坐在妹妹的床旁,沈听坐在病房里唯一的椅子上,两人在昏暗的灯光下偶尔互相看几眼,明明心头有千言万语,却又不约而同觉得这不是一个说话的机会。
终于熬到了凌晨,瞿老从睡梦中苏醒,医生说他这段时间会有经精力匮乏这些症状,但他一开嗓,就又恢复成了那个血液病的钢铁丰碑,“还没走呢!”
虞洁还蜷在病床上,沈听看了瞿迟甦一眼,没说话。
“我再等会儿,直接去上班。”瞿迟甦说。
“行了,我这儿没事了,我的身体我知道。”瞿老微微仰起头说,“你先送小沈回去,小洁留在这儿就行。”
瞿老这个病,最开始怕救不回来,后续又有后遗症的风险;但深夜做的检测效果都不错,初步判断没什么问题了。瞿老可能真的是一代仁医,救人无数,所以才幸运地度过了这两个关卡。
瞿迟甦也就顺着他的意思,打算先送沈听回医院。
两人沉默了一路,直到瞿迟甦把车停在了实验楼下地花台旁时才开口:“沈听,你不是喜欢自由吗?你喜欢的自由是什么样的?”
他似乎也没有把握。
沈听刚解下安全带,一抬头就撞进瞿迟甦深情的眼里,他想,要是按照以前,自己这样的社畜标准就是:工资够花,吃喝玩乐吧。
但是认识瞿迟甦后,他也倾向于把自己的生活装饰得能看一点,于是他斟酌着语言说:“大概是工作顺利,亲友康健,跳脱规则桎梏吧。”
这是他内心的真实想法,有时候想起来都会置之一笑,但真正说出来时,他才惊异地发现,原来跟瞿迟甦曾经说的那么像。
瞿迟甦一笑,也不作评价,他像是想起什么笑话似跟沈听,“以前陆拙也说要自由,但是他的自由就是跟不同的人睡觉,没人来约束。”
又是陆拙?
明明都当着爷爷说喜欢他了,为什么又要提陆拙。
沈听心里一阵烦躁,他把手搭在裤兜上。
这个动作被瞿迟甦捕捉到了,他说:“没关系,你抽吧。”
沈听无所谓地笑笑,从兜里掏出烟盒。
要是瞿迟甦一如既往地把沈听的微表情当阅读理解,也能发现他脸上的苍凉。瞿迟甦也有些魂不守舍,他贴心地拉开抽屉去给沈听找打火机。
沈听没在意,他也伸手去接,突然间,他的脑子里“噔”的一声。
瞿迟甦手上的动作也顿住了。
那里还规规矩矩地放着他那盒艾滋阻断剂。
沈听也说不清楚那时为什么会吃那个药,瞿迟甦这样的人无疑是洁身自好,懂得自我保护的。
但他那时就是去拿了,可能是嫉妒陆拙?也可能是不爽瞿迟甦四处跟人发生关系?
他拿出打火机,给自己点上,吸了一口,想着该说什么。
过了半晌,先开口的还是瞿迟甦,“我那天不是故意不带套。”
沈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