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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决意 ...

  •   洞房被安排在重华宫附近的长春宫,顺着两列红彤彤的灯笼一路走,很快就到了长春宫门口。这座宫院比秋山堂大上许多,院中灯火通明,红绸结成花球,挂了满院。正房的菱格窗透着黄莹莹的光,里面有蒙着盖头的新娘。

      李弘泽站在大门外,远远看着那等待着自己的一屋烛光,半晌也未踏入长春宫的门槛。

      那温柔的光线让他想起了在广陵王府的那时,每每拖着一身疲惫回到府里,那一窗暖黄后的人,是青唐。

      我在干什么。

      面对着那扇窗,李弘泽混沌游荡了一天的心魂忽然就清醒了几分。

      鹤亭劝说只有顺了他们的意,此后才可与青唐安安稳稳,长长久久。可怎样才算顺了他们的意?我娶了他们想塞给我的人,他们就能容得下青唐了?
      他回想着方才杨施与他对峙时的眼神,思绪就这么一点点澄明了起来。
      杨施自然是知道自己要去做什么的,那表面上的正义凛然之中,分明就藏着不屑与嫌恶。

      我真是蠢啊。

      李弘泽抬起头,没有抬脚去跨门槛,反而却小小地后退了一步。

      “殿下……?”
      程守元见李弘泽停步不前,也不敢多催,只是小声唤道。

      李弘泽顺着声音转过头,好似目光落在了哪处,但那身后仆从宫人熙熙攘攘,他却一个也未看在眼里。

      太天真了,只是顺从,又怎能保护得了他。

      李弘泽收回了目光,下意识地望向了秋山堂的方向。程守元隐隐觉得不好,还未等想出如何劝李弘泽进门,只见他们的皇帝一言不发,竟是转身就走。

      “殿下!殿下!”
      程守元一急,一边喊一边就要跟上,却见李弘泽忽又站定,转身面对这浩浩荡荡的一队宫人,表情是这位一向温和的准帝王从未有过的冷酷。

      “今晚任何人不得靠近秋山堂,违者,斩。”

      ***

      秋山堂。

      青唐坐在坐榻上,倚着窗边,默默看着树梢上的一轮新月。
      礼乐声奏了一天,这会儿终是停了。声音倒是不吵,怎奈自己耳力太好,再不想听见,却还是不得不被扰了一天的心神。

      礼乐不奏了,就是已经入了洞房了吧。

      青唐抱着膝盖,想象着李弘泽怀抱温香软玉的模样,心房有如蒙了黑布,不见一丝光亮。

      房中未燃灯烛,一个人在黑暗中独处,青唐终于可以卸下所有通情达理的伪装,放任自己的难过悄悄泛滥一回。

      他将头靠在窗棱上,想起还在广陵王府那时,自己吃了柳缘的醋,他就把一院子彩球射下来哄自己开心,又拉着他去翠楼点百岁鱼给他吃;
      想起他明知自己身份存疑,却还是依恋着自己不愿戳破,被自己吻了之后又是那么那么的开心;
      想起那时他被毒药折磨得痛不欲生,虚弱地伏在自己怀里,教人心里绞着疼;
      想起真相大白后的重逢,他轻易就原谅了自己过去做的种种,还对沈茂说,这辈子只想对得起自己一个人。

      不知今后有了新人,他对自己的心会不会就这么淡了。
      青唐摩挲着手里那串霜雀珠,那是李弘泽亲手做给他的礼物。
      天下事总是难以永远如一的。
      青唐安慰自己道。
      想想霜雀谷,青峰寺,云竹山,即便是今后淡了,远了,有这么多的回忆能够怀念,也该是满足的了。

      青唐努力对自己重复着这些话,却是越想心里越疼,越想越舍不得,蒙在心上的那块黑布怎么也揭不开去,怎么也见不到光。

      他闭上眼睛,认命地将头埋进膝盖间,却忽听远远地好像有脚步声传来。

      大概是哪个路过的宫人。
      青唐分辨了一下,从脚步声听来,来者只有一人。

      不会是安平的,安平若回来,会有程守元跟着的……
      不,我在想什么,洞房花烛夜,他又怎么能回来秋山堂。
      青唐抹去头脑中无稽的念头,却又发现那脚步声越来越近,近至院门口,大门竟是吱呀一声打开了。

      谁?

      青唐愣愣地望着门口,只听那人脚步放轻,慢慢地靠近正房,轻手轻脚地推开了房门。

      “青唐……?你睡了吗?”

      青唐睁大眼睛,那从黑暗中走过来的,正是那个他心里念着的人。

      “安平……?”
      青唐看着李弘泽走到坐榻边坐下,竟是有些手足无措。
      “……你怎么回来了?”

      “听说有人今天没有好好吃饭,浪费了我特意点的百岁鱼八宝饭,特意回来兴师问罪。”
      李弘泽口中说着兴师问罪,嘴角却挂着温柔的笑。

      “我……我吃了的。”青唐有点不好意思。

      李弘泽自然无意问什么罪,他看了看一片漆黑的房间,问道。
      “怎么不点灯?我还以为你睡了。”

      “我……忘了。”

      忘了?难道他从天还亮时就这么一直坐到了现在?李弘泽心里蓦地揪紧,靠近了些,对青唐张开手臂。
      “来。”

      青唐向榻边挪了挪,乖乖坐进李弘泽怀里让他抱着。

      “是不是想我了?”
      李弘泽看到青唐手中握着自己送他的佛珠,只觉眼眶发酸。而总是不爱承认想他的青唐,这回竟也没有否认,轻轻地嗯了一声。

      “都想我什么了?”
      李弘泽搂紧了青唐瘦削的身子,细细吻着他的头发。

      “想你在云竹山时做的酱大骨了。”
      青唐轻轻地说。
      “真好吃,里面的笋菇也好吃,比百岁鱼和八宝饭还好吃。那时候你把肉都剔给我了,自己就只啃骨头,也不知道你吃饱了没有。”

      或是今日真是想得狠了,青唐难得地说了一大串话。说想他那时要拉自己的手却又不明说,什么仙丹灵药地胡说八道了一大堆,可爱得不行;又说他在仲夏祭的骑射比赛上的样子有多英武,在乡间小河里抓鱼时溅了一身水的模样又有多狼狈。
      李弘泽一边听着,一边拍着他慢慢地摇,像哄小孩子一样哄着自己最疼的人。
      青唐说了一会儿,觉得累了,索性噤了声闭上眼,放任自己沉溺在他温热的体温中。两个人都没再开口说话,直到月光又偏去了一分,青唐方才小声说道:
      “安平……该回去洞房了吧。”

      “不去了。”李弘泽淡淡回答道。

      “不去了?”
      青唐一怔,抬头看向李弘泽。
      “这不妥吧。”

      “没有什么不妥的。”
      李弘泽低头一笑。
      “我反悔了,我不成亲了。”

      “……什么?”青唐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之前是我畏首畏尾,优柔寡断,如今我想通了。”
      李弘泽解释着,语气平平静静,无波无澜。
      “要么不要逼我娶亲,要么就没有这个皇帝,叫他们去选好了。不过就是被人骂作不负责任,不顾纲常罢了。被骂又何妨,无论如何,我不能负你。”

      “安平……”
      青唐心中一热,又偎进他怀里,将手环上他的腰。
      “没关系的……你没有负我。”

      李弘泽揽过青唐的脸庞,弯起眼睛一笑,墨黑的瞳仁中盛满了温柔的月光。
      “可是我的心肝不开心了,这可是比做皇帝还重要的大事。”

      或是深浓的夜色融化了这十日间勉强支撑的伪装,又或是体贴的话语瓦解了本就摇摇欲坠的意志,青唐心里的委屈忽然就抑制不住地泛滥开来。他收紧手臂,将脸深深埋在李弘泽的衣服里,片刻,肩膀竟微微地颤抖起来。

      “青唐……?”
      李弘泽察觉到青唐的异样,但怀里的人却并不回应,只是紧抱着他,良久,终于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抽噎。
      李弘泽再也耐不住心里的疼,他用力搂住青唐,好像生怕一个不小心就会弄丢了他,再找不回来:
      “都是我不好,是我对不起你,我不成亲了,谁也不娶了,我只要你,我们以后都好好的,永远也不分开,好不好?”

      青唐好似应了一声,又好似什么也没有说,只是蜷在李弘泽的臂弯里,时而发出一点小小的声音,时而又是久久安静。
      李弘泽也不打扰他的沉默,只是认真将他抱着,仿佛就这样拥抱直到天荒地老,也是甘之如饴。
      不知过了多久,环在腰上的手忽然滑了下来,李弘泽低头看去,只见怀里的人呼吸轻浅,已经依偎着他睡着了。
      李弘泽不自觉翘了翘嘴角,小心地抱起青唐,轻轻放去了床上。
      “安平……”
      青唐醒了一些,手上迷迷糊糊地摸索着,李弘泽忙把自己的手伸给他。
      “我在呢,好好睡吧。”

      自从成亲的事定下来,青唐一直都没能好好安睡,今日被李弘泽那样温柔地哄着,眼皮一合,竟是再难撑开。感知到李弘泽在身边,青唐困意一涌,便又直直坠入了黑甜的睡梦之中。

      李弘泽脱了外袍,躺在青唐身边,借着朦胧的月光,细细注视着他的睡颜。那睡颜恬静又安稳,看上一会儿,就惹了满心的怜爱。

      一直以来,都是你在护着我,从今以后,就换我来护你吧。

      ***

      早朝上的气氛有些压抑,昨晚李弘泽扔下新娘回去找男宠的事早就传进了满朝文武的耳朵里。
      亲娶得不圆满,李弘泽也不够乖顺,这让杨施他们心里像硌着石子,尽管生米已成熟饭,却还是牙碜。
      不过杨施没多说什么,只是平平常常地汇报着大小政事。
      总归已是娶过门了,不在这一朝一夕。
      他心里是这样打算的。

      早朝进行了一段时间,各个官员该汇报的事情也都说完了。李弘泽看看下面没人再出列,轻咳一声,正了正身子。

      “魏尚书。”他点名叫出了礼部尚书。

      “微臣在。”礼部尚书应声出列。

      “我想问下,李姓亲族中,可还有尚未婚配的适龄男子?”李弘泽发问道。

      “回殿下。”
      魏尚书据实回答道。
      “建陵建德王之父乃是殿下祖父的堂兄弟,建德王膝下有二子三女,长子今年十八,尚未婚配。”

      “建德王长子可是嫡出?品性如何?”

      “是嫡出。微臣不曾见过本人,品性不敢妄言,只是听说才学不错,能文能武,写得一手好字,家中牌匾皆是出自他手。”

      “唔……”
      李弘泽点点头。
      “这样的人,该是知书达礼的吧。”

      魏尚书喏喏称是,偷瞄了一眼上头的李弘泽,心中很疑惑,不知皇帝莫名其妙地问这些干嘛。其他朝臣自然也是同样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
      只见李弘泽思量片刻,正正面色,不疾不徐地开口道:
      “昨日我并未踏入洞房一步,此事想必各位已经知晓了。未入洞房,不算礼成,徐家小姐仍是清清白白的姑娘,这场婚事……就此作废了吧。”

      “什么!”

      好似沸水烹油,大政殿一下子炸开了锅。

      “拜过天地便是礼成,殿下怎可如此儿戏!”
      一片混乱中传来杨施的声音,夹杂着七嘴八舌的言语,吵得李弘泽一阵头痛。
      他一言不发,想等待捅漏了的马蜂窝自己安静下来,可等了许久仍不见声浪退去,便只得抄起桌上的玉笔筒使劲敲了敲桌面,好歹将沸腾人声镇了下来。

      “当初我答应了成亲,如今出尔反尔,是我的不是。”
      众目睽睽之下,李弘泽看了看下面强忍怒意的徐相,坦然开口道。
      “我自觉对不起徐相与徐家小姐,若是徐家小姐未有好的归宿,我心中难安。宗族中既有合适的人选,便将徐家小姐赐婚与建德王长子,加封建德王为建陵王,百年后由长子袭爵,赏银万两,食邑千户。若建德王愿意,可允他们前来安都,入朝任职。”
      他目光又落在徐相身上,轻呼了口气,安抚道。
      “我非良人,即便勉强成婚,也难以对令千金多加善待。惟愿从今以后,令千金可与夫婿举案齐眉,恩爱百年。”

      “殿下怎能如此这样任性妄为!难道殿下要为了一个低贱的男宠终身不娶!”
      婚礼都大办过了,隔日却被这般随意地强行退婚,徐相只觉屈辱难当,气得浑身发抖,即便是不敢爆发,却也忍不住口不择言。

      李弘泽闻言,眼神一冷。
      “我对不起徐相在先,这一回出言不逊,我便不与徐相计较了。但今后若有人再用这样的词句侮辱颜公子,可莫要怪我不念情分。”
      他强压下心中的不悦,目光在大殿中扫视了一圈,将那惊愕的,愤怒的,痛心疾首的,一样样面目尽皆收入眼底,出口话语平静得波澜不惊,却一字一句,认真而笃定。
      “我自知不擅政事,今后朝堂上大小事宜,我仍会多多采纳各位的意见。至于嫁娶之事,便请各位日后不要再提,若再有人出言相逼,那这皇位,我不要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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