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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多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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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场没有皇帝出席的议事。散了场,诸位大臣各自离去,杨施幽幽叹了一声,整整衣冠,走出偏殿大门,却见徐相仍逗留在门口。
“杨大人辛苦。”
徐相好似正是在等杨施,一眼看到他,立刻走上前来行了礼。
“徐大人也辛苦。”杨施回礼道,“徐大人在此等我?”
徐相点头称是,也不多废话,直截了当地问道:“下官是想问问杨大人,对于殿下那男宠,杨大人如何打算?”
杨施转头,深看了他一眼,方才说道:
“自是与你想的一样。”
徐相闻言,颇有深意地笑。尽管人人都道李弘泽行事荒唐,但自从皇帝态度强硬起来,便没什么人再揪着这点荒唐不放了。
毕竟这事情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何况年轻人总是难有长性,或许过个几年,不消旁人去催,皇帝自己便要张罗着立后纳妃了。
事到如今,这一朝臣子挨个数来,还真正视青唐为祸害的,便只有眼里不揉沙子的杨施,和平白被退婚蒙羞的徐相了。
心照不宣的话不必多说,徐相笑完,压下声音对杨施交了底。
“殿下态度坚决,再如何花心思,费口舌,怕也只能是碰壁。其实杨大人也无需正面顶撞殿下,下官前几日遇到程公公,聊了几句,他愿意帮咱们出一把力。”
“程守元?”
杨施眉毛一挑。
“他那个老狐狸,只会讨主子的好,怎么会平白偏向我们这边?”
“那自然不能平白。”
徐相笑道。
“下官可巧得知了他的一些腌臜事,再加够了银钱,他自然便愿为我们出力。”
“唔……”
杨施沉默了片刻。尽管不屑于这些旁门左道,但杨施不消太多权衡,便将清君侧摆在了第一重要的位置。
“程守元有何把柄落在徐大人之手,徐大人又打算让程守元如何做?”杨施问。
徐相又是一笑。
“宦官作的妖,说到底也不过就是钱权二字。至于如何做……深秋天寒,下官马车上炭炉烧得正暖,不知杨大人可愿车上一叙?”
***
的确已是深秋天寒的时节,秋风萧瑟,昼短夜长,再加上夜雨绵绵未绝,漆黑阴冷的早晨,教人实在没有毅力撑起眼皮,离开绵软的被窝,和青唐温热的怀抱。
程守元已经在门口唤了三次了,李弘泽依然紧闭着眼睛,贪恋着那熟悉的气息不愿起床。
昨日在偏殿,那几个大臣拐弯抹角的话语中又透着不容青唐留在宫里的意思,李弘泽回来生了许久的气,钻在青唐怀里闷着,什么也不做,谁也不理。
青唐自然看出他心情不好,问他出了什么事,他怕青唐多心难过,便只说是朝政不顺,并不与他再多细讲。
于是青唐只能搂着哄着,继续给他读那本曲真传,读累了,就一边拍着,一边给他哼不知名的小调。
耳边萦绕着青唐的声音,李弘泽的心绪不知不觉间静了下来,竟就这么睡过去一个下午。吃过晚饭,夜里再睡一觉,现前已是该起床去上早朝的时辰了。
李弘泽半梦半醒地,知道程守元在门外已经叫过他几遍,可脑子里迷迷糊糊地想着又要面对那些烦心的事、烦心的人,就下意识地怎么也不愿让自己清醒过来。
“安平,该起了。”
别催,不想去。李弘泽还浸在睡意里的一半意识替他拒绝道。
“安平,再不起要迟了。”
后背被轻轻拍了拍,惊动了几根神经,令他不得不又清醒一些。
不要吵我……好烦……李弘泽皱起眉头。
“安平,安平……”
“别叫了!烦死了!”
李弘泽闭着眼睛吼出声来。轻柔的话音戛然而止,耳边只余一片安静。
李弘泽停了几秒,陡然睁开眼睛。
他叫的是安平……刚才叫我的人不是程守元!他转头看向青唐,只见青唐愣愣看着他,眼神看起来有些不知所措。
我吼了青唐……我怎么吼了青唐!
李弘泽一下子慌了神,连忙道歉:
“青唐……我……不是,对不起宝贝,我睡得迷糊,我不是想吼你,我、我起床,我这就起床去上朝……”
说着,他慌慌张张地起来披上衣服穿上鞋。
“青唐我去上朝,你别生气……”
“没关系。”
青唐坐起身,话语依旧温柔。
“慢点,别着急。”
李弘泽向门口走了几步,又快步回来将青唐圈进怀里。
“青唐……我不是有意的……”
“我知道,我没有生气。”
青唐对他笑,捏了捏他的腰,又拍了拍他的背。
“快去吧,真的要迟了。”
李弘泽匆匆忙忙地走了,青唐坐在床榻边,望着空荡荡的房间,怔愣着发呆。
安平最近,心情是掩饰不住的糟。
青唐默默地想。
回想刚进宫来的时候,哪怕是金陵王新亡,他都没有这样时而焦躁时而低落的煎熬。
是处理朝政果真太过繁琐折磨,还是他遇到了什么令他头痛的事情?他什么也不对自己说。
青唐低下头,有些黯然。
他究竟是怎么了……
银杏树的叶子几乎落尽了,小花坛中的曾经娇艳茂盛的花草也被渐近的冬日摧成了枯枝。洗漱完毕,用过早饭,青唐独自坐在回廊下,看着这一院子的萧索,心里仍在想着身在大政殿的李弘泽。
忽然一阵秋风过,携来几丝清寒,还有几声落叶被踩碎的声响。
青唐耳朵动了动,这声音似乎就在不远的院墙之外。
“……这南方大营还没消停,北方大营又闹起来了。那些辽人就靠北方大营挡着了,他们这一闹可如何是好。”
听着该是路过聊闲天的小太监,离院墙应是有些远,饶是青唐耳力过人,听起来也有几分吃力。
但他们聊的是朝政上的事,青唐想着或许能从中得知一些李弘泽心情不佳的缘由,便集中精神,竖起耳朵听了起来。
“北方大营也闹了?”另一人接茬问道。
“是啊,早朝前听杨相他们在大政殿外议论的,说还是那些朱雀门的兵将,不满意对他们的调迁,拿咱们宫里这位朱雀门说事,定要一齐将这位也处置了。”
“你看咱们殿下和这位的热乎那劲儿,怎么可能答应。”
“可不嘛,昨天在偏殿议事时说到南方大营的事,刚提到这位,还没怎么说呢,殿下一下子就翻脸了,说什么这人他护定了,谁也别打他的主意,然后怒气冲冲的就走了。撂下一屋子大臣,你看我我看你的,干瞪着眼都不知说什么好。我看殿下真是被迷了心窍了,为了这一位都宁可绝后,哪还顾得上管兵将闹不闹,军营乱不乱。”
“殿下这回这么横了?跟杨相面前殿下不一向都是说什么听什么,被杨相顶撞都默不作声的,说实话,我都替殿下憋屈。”
“那是别的事,这几月来,殿下对杨相总共就放过两次狠话,两次都是因为这位。这边厢做的事太出格,不就得从其他事上找补吗?要不是非得护着这一位,殿下是君,杨相是臣,殿下哪至于这么忍着他!”
“哎……红颜祸水,搞不好因为这位,大周又得乱上一遭。”
“谁说不是呢,殿下就这么护他,也不给军队一个说法,军队就这么乱着,万一辽人来了可怎么办?这刚过了几年太平日子,哎……真是造孽。”
这一番对话,自然是程守元的安排。他与青唐本无仇怨,却也没有什么交情,徐相把利害一摆,他不消多作考虑,便点了这个头。
这老狐狸本就是人精中的人精,又日日伺候着李弘泽与青唐,了解青唐的性子,也了解青唐对自家主子有多在意。这寥寥几句,看起来轻描淡写一招,还真就击中了青唐的要害。
青唐坐在廊下将这对话囫囵听在耳中,直接呆愣成一座石雕。
宫里的朱雀门,除了自己还有谁?原来害安平日日煎熬的,竟是自己……
青唐心中绞痛,双手紧握成拳,指甲几乎将手掌抠出血印。
那是自己最疼的人,恨不能日日抱在怀里宠着,不忍心他有一丝难过的人,可最终令他难过的,却是自己……
怪不得,究竟是因何事烦心,安平从不与我多说。
青唐闭上眼睛,慢慢蜷起身体,只觉周身寒意凛然,透过衣衫,没入体肤,直直浸入骨髓最深处。
不知呆坐了多久,一阵脚步声近,院门被推开,是李弘泽回来了。
“青唐,怎么在这坐着,冷不冷?”
李弘泽一进院便看到坐在廊下的青唐,几步跑过来,挨到青唐身边坐。
“……屋里呆得闷,出来透透气。”
李弘泽就在面前,青唐只得好歹整理了心情,对李弘泽露出一个笑。
李弘泽看青唐穿得单薄,便将身上的厚披风解下来裹在青唐身上,摸了摸青唐的手。
“手果然是冰的,我给你捂捂。”
说着便将青唐两只手拉起来,一齐塞进自己衣襟里。
“早上的事……你别生我的气。”
沉默了一会儿,李弘泽小声说道。
“最近事多,脑袋里乱,睡得迷迷糊糊醒不来,不是有意要凶你的。”
乱……是因为我的事吗?
青唐抿抿嘴唇,却没有把话问出口。
“不生气。安平烦累,我明白。”他说。
怀里的手暖过来了一些,李弘泽将青唐的手又往衣服深处塞了塞,很珍惜地抱着,就像怀揣着易碎的宝贝。
“青唐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他低着头说道,“不管我做什么,青唐从来都不会怨我。”
我的存在令你那样为难,你也从没怨过我。青唐又坐近了些,靠在他肩上,额头贴着他的脸侧,沉沉闭上了眼睛。
我到底,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