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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第 3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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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畔左胳膊垫着纸担着桌子,视线集中在朝朝夹起米塞嘴里不吃,慢慢用牙齿磨着筷子的模样。
深秋的天总是阴凉,他偏温和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总显得淡薄。
朝朝对视了一眼,觉得自己完全被看出心思,霎时间紧张地舌头都快打结。
他放下筷子,委婉说:“哥,你放学回家吗。”
“我晚上有事,等会钥匙给你,你自己先回家。”
时畔回答了他的问题,朝朝抿着唇蔫了般,开始拿筷子戳盘子里的饭。
时畔手背试了试可乐的温度,拿给他,见他像还有事,“还有什么。”
朝朝强行打起精神,说:“没,没事了。”
时畔右手夹起土豆,瞥眼他只穿着短袖的胳膊被吹起的鸡皮疙瘩,“早上让你带的外套带没。”
“带了,上课热我就给脱了。”
“这几天还要降温,下午穿上。”
朝朝心不在焉应了声,时畔吃完饭回班前把家门钥匙给他,嘱咐道:“不要乱跑,回家把家庭作业写了,我晚上回去看。”
朝朝心里不得劲,金琦不是说他没答应去玩吗,怎么又说晚上要出去。
他不甘心,缠着道:“不能带我去吗,都周六日了,我明天可以写作业。”
不知道他要去做什么就要跟着去,时畔道:“不能,上次让你看的几本名著,最近没看你怎么翻,不想写作业就回去看看书。”
朝朝不想理他了,闷闷说着知道了。
本来今天周五是他最期待的一天,周六日不是他和时畔一起回家看妹妹,就是有时候下雨不回去,时畔让他打电话给大奶奶说下。
然后和他待一起,出去玩或者在家里写作业看电视。
刘桂花当时拿了时畔七千多块钱说是给朝朝的学费,但真开学了,还没等她把钱拿出来,时畔就带着他搬家缴学费,一手操办了。
这很合刘桂花的心,七千够她起早贪黑赚上一年,得了大便宜她转手就把钱拿去还债。
眼看着那点底债这么多年已经没剩多少,她不着急人也轻松了,朝朝听她说还有时间在村里抱着妹妹出去转转。
朝朝受了时畔太多,虽说时畔不在意那点钱,朝朝也从没从他口中提过钱引出的问题。
但他越长大懂得越多越深,知道很多东西原本就不属于他,只是时畔无所顾忌的帮他拉他。
他知道爷爷曾帮过他们,知道奶奶一直借着这个由头找他们要钱。
而他明知道还是接受,当个无知的受益者,他想自己和奶奶也没有差别,越清楚就越难堪。
他常想爷爷当初帮助他们,不是为了他们长大后的回馈。
他也曾在无地自容的情况下对时畔说过,他记得当时哥哥脸上奇怪的表情,仿佛他在突然说什么胡话。
如果他这么认为,只给钱打发就行了,不会花那么心思教他,不会每年硬从中挤出时间回来看他。
他被锁、上学、妹妹被送走……一而再再而三的帮助给钱,中间不过是围了一个他,时畔才费尽心思做。
在朝朝看来,钱是最重要的东西。
奶奶为了钱可以卖掉妹妹,也是有了一点钱后才逐渐对他好,他上学需要钱,吃饭需要钱,来了县城喝口水也要掏钱……
但时畔本身却认为钱远远没有家人情感的维系重要,他给钱只是提供一个基础保障。
他说,钱本身没有价值,不要看得太重要,只是一个情绪工具。
朝朝无法感同身受,直到一次他夜里睡不着去隔壁房间找时畔,看到他正盯着电脑,上面都是些他看不懂的红红绿绿的东西。
他趴在桌边问他在干什么,朝朝记得哥哥说这种东西叫股票,也不过刚接触,随便玩玩。
朝朝不懂,时畔告诉他能赚点钱,他以为是一天几十块钱,却怎么都没想到有时候一天能赚几千块钱。
当时对金钱差异产生强烈认知的错愕,他记了很久,也知晓哥哥真的没把那些钱放心上,就暂且厚着脸皮靠他养着。
他想,等他长大了,等他考上大学了,等他工作稳定赚钱了……能像奶奶说的那样,她就等着享福了。
他想回报他,也想让他等着享福了。
他为此,换了环境后每天趋于平稳向上的心情,都被时畔晚上要出去堵住。
这算得上绝无仅有的一次,时畔出门不带他。
周五下午的时间转瞬即逝,放学铃一打响大家都被人赶着似的着急回家。
只有朝朝静静坐在位置,想等校门口拥挤的人群都走差不多了再回去。
反正今天也没人等他,他也不需要等人。
王艳逃了最后一节课在学校附近上网,临到回家才想起走得急书包忘了拿。
她连走带跑的回来,进门看见班里只有他还没走,“你哥没找你?”
朝朝还以为她提前回家了,提着收拾好的书包道:“他晚上有事。”
王艳哦了两声,看他也不等她,随便从位兜里抽出几本书拿回家应付,“你等等我,咱俩一起走。”
她的书不是里面崭新的没有一点痕迹,就是外面被挤压的弯弯折折。
她也不在意,她从不自己写作业,平时连课代表都催不动她,实在没办法她就借朝朝的作业抄。
王艳边锁上班门边跑到走廊朝朝的身边,“今天谢谢你啊。”
“不用谢。”朝朝下楼梯的时候想起她白天的遭遇,多嘴了一句,“你要不要试着认真学习,也许多读书成绩好了,就能摆脱一些困境。”
王艳几乎是瞬间后背怕爬满冷汗,随后意识到他说的不过是白天张子皓嘴贱的那几句话,这些话她早就听惯了。
学习、成绩、考试……她很清楚什么都救不了她。
她不是那么理想幼稚的人,那些人说得骂人的话,亦或恨铁不成钢的劝诫,让她努力奋斗,摆脱现状……
也没什么好在意,再摆脱不就是一个火坑跳去另一个。
不是他提起那些脏话,她早就忘了,往后也不会想起来,如同放尽血的躯壳,不会带有半点人该有的鲜活。
她好笑道:“谁告诉你的。”
“我哥。”他那不见天日的童年,如今也改变了。
不算多但他结交到几个真心的朋友,凭借小学还算过得去的成绩进入时畔为他选的初中,有了暂且普通的生活,其实好好学习有用的。
王艳笑笑不说话,蹦下楼梯,走向校门,超短裙跟着她的弧度跳跃,“你多大了,还真听你哥的话。”
她倒退着走,开玩笑道:“还是个乖宝宝。”
朝朝话说出口后也觉得自己有些多管闲事,看她并不相信,不再多说,“我随口一说,要不要做你自己看。”
王艳看他还说生气了,拉着他手腕,往红绿灯右边拽,“开玩笑的,走走,好哥们你今天帮了我,请你喝奶茶。”
他不想喝,上一次喝还是在昨天,几乎是喝伤着了。
奶茶是他来到县城爱上的第二个饮品,就因为刚住县城的两星期左右的周六,时畔带他出门给他买了一次。
那时候又是夏天,他尝着甜又冰觉得很好喝,和时畔说了喜欢,从那天起他就隔三差五的买,累积到现在买过多少次他已经数不清了。
可王艳硬拉着他进店,点了两杯口味一样的奶茶塞给他,在她的这款最好喝的催促中,他吸入一口,尝了尝,味道有点不对。
王艳喝那么久从没觉得有问题,她怀疑的吸了一口是好喝的,他怎么这个表情,“怎么了,不好喝?”
“这和我以前喝的奶茶味道不太一样。”朝朝每次来奶茶店都是时畔带他来买,或者时畔直接拿给他。
他指着菜单上的最后一款道:“我以前都是喝的这个。”
“啊?”王艳趴近瞧,“你多大了还喝奶啊,这哪是奶茶,不就酸奶掺纯奶加冰块。”
“奶茶店里的不都叫奶茶吗。”
“奶茶奶茶,里面要有很重的茶味才好喝,才是奶茶。”
店员也跟着笑笑说:“这款里面确实是不含茶。”
怪不得他以前作业写完了,枕着胳膊喝着奶茶,问时畔为什么感觉味道和第一次喝的不太一样。
时畔头也不抬说,奶茶味道有很多。
他还真信了,原来喝那么久只是纯奶。
王艳没见过他这么单纯的人,乐得直不起腰,“你是真傻,你哥诓你呢。”她边笑边冒犯的比了下他的个头,“估计是看你没那么高。”
朝朝已经快窜到一米七,对比班级里的同学不算高但也说不上是最矮的那个。
店员也觉着搞笑,说:“这款一般是家长带儿童点的比较多。”
她这么一说,朝朝更加尴尬,和王艳出去以后也觉得很不自在,怕别人知道笑他,也怕王艳再提。
但她转眼就抛在脑后,她不想早回家,再跑去上网又没啥意思,跟着朝朝回家的方向道:“你回去你哥也不在家,要不要去商场转转。”
她说着也不管朝朝答不答应,拽着他穿过小巷,“我知道一条捷径,走。”
朝朝跟着她绕来绕去,路过好几家深巷中的居民楼,还有些未拆迁家门口拴着狗,冲着他们狂吠。
他还没来过这边的商场,路愈往里走愈陌生,朝朝生怕等会迷了路不好回家,停下道:“我不去了。”
“到了,到了。”王艳硬拽着他穿过最后一条堆满废弃单车的小路,视野开阔,面前一下就热闹起来。
朝朝和时畔去过县城的几家或老或新的商场,都没这边挤,从商场前的几条交叉路口,人挨着人。
他无论出来多少次都不习惯人多的地方,躲着人走到商场前面的广场,一抬头看见了巨大的钱家掌柜的招牌。
朝朝一下就想起金琦说的名字,那家店在商场旁边的一楼,只看外面的装修看不出是什么店。
他问东张西望的王艳,“你知道钱柜是什么地方吗。”
钱柜不就是KTV,他肯定没去过,王艳道:“钱柜是约会的地方。”
朝朝停住了脚步,奶茶杯里融化一半的冰块互相碰撞发出细碎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