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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逼宫(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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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夜里,我奉命巡视宫内,却见太子夜不能寐,合衣在凤阳宫的大殿中走来走去,我感到有些奇怪,因为殿下的神色焦急,一脸的担忧,便在附近值守。”
“没一会儿,就见太子殿下唤了蓝玉进去,二人商量着什么,但是从他们的态度中,能看出太子的态度坚决,而蓝玉在奋力劝阻。”花三说。
站在花衔霜一侧的蓝玉目光看着地面,脑海中浮现那晚惊心动魄的一幕。
太子接到张敬以寄来的密信,夜不能寐,把他唤来,二人短暂商讨后,去了皇后那里把她接来了,却不想这些事情一直都被锦衣卫监视着。
不过,他不知道,花衔霜可是知道的,花衔霜猜到锦衣卫不会对他多加阻拦,甚至会帮助他。因为这个时候私逃,他可能占不到任何好处,不但名声会没了,命也会没了,所以他才没有多加遮掩,而是将计就计。
“他们二人去了皇后的住处,我这才知道,太子竟然打算就带着一百亲卫去金军占据的潭州,找机会救出皇上。”花三说。
晋王原本平静而得意的面容脸色突然一变,大喝道:“花三!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花三,我审你时,你可不是这样说的。”锦衣卫的老大朱正凛也道。
底下的百官也交头接耳起来,这事一反转,太子就从懦弱胆小,变成了忠勇孝顺,谁还有借口赶他下位啊?
要知道文官们上参弹劾,从来都是占据道德高地,找别人的道德瑕疵,宽于律己,严于律人,就算因为弹劾被打,都能赚到一个敢于直谏的美名。
“晋王殿下,朱大人,罪臣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不敢有任何谎言和欺骗。”花三跪得笔直,面不改色。
花衔霜也面不改色地看着他编。
从花三决定站在他这边时,他就注定会被另一方抛弃,只有他没事,他才能没事。
“殿下的一片孝心,实在不该冠以懦弱私逃的污名。”花三说。
“供词呢?把他的供词拿来!花三!你现在是要翻供吗?”晋王怒吼道。
一个锦衣卫把供词呈了上来,晋王拿起那张长长的供词一抖,在百官面前展示,“这是花三前日晚上供出的东西,上面还有他的签字画押,与他现在说的是完全相反,拿去,你们看看!”
那锦衣卫便拿着供词去到各大臣面前,把那张供词展示给他们看。
大臣们个个看得不是沉思,就是在摸胡子。
“晋王,如今花三人就在这里,还要那张纸做什么?难道那张纸会比他本人亲口当面说出的话更可信吗?”花衔霜说。
晋王眼睛一眯,“你们,你们串通好了。”
“我们?我怎么看是你们串通好了呢?一路散播我私逃的流言,把花三屈打成招,让我在各大臣面前坐实弃逃的罪名,你晋王好上位掌权呢?”
“殿下,臣有话要讲。”王道亨说。
“王阁老请讲。”花衔霜说。
“既然如此,那为什么三份供词都会一样呢?”王道亨说。“除花三外,另外还有两名锦衣卫,我们都是分开审问的,为什么他们的供词都会一样呢?如果真如花三现在所讲,三个人也不可能都编造出一样的故事来欺骗大家,诬陷您吧?”
“他们如何说的我不知道,但是我对父皇的孝心天地可鉴,若不是为了救他,我只需跟着你们一同等着忠勇侯的大军来援就可以了,为何要独自经历九死一生,才来到这里呢?”花衔霜说。
底下的百官再次窃窃私语,太子说的是有道理,如果只是为了逃生活命,他又何必带着皇后单独逃走呢?跟着大部队不是更安全吗?
晋王思绪一转,“把那两个锦衣卫也带上来,他们的供词也给各位大人看一下。”
那两名锦衣卫也被带上来了,晋王拿着那两份供词,一一展开在他们面前,“抬起头,这是你们的供词吧,审完后你们都看过,并且签字画押了的。”
那两名锦衣卫看了一眼,又迅速看向地面。“是的。”
“所言可属实?诬陷当朝太子,按我朝律令,可是要诛连九族的!”晋王威胁道。
“属实。”那两名锦衣卫低头道,他们都有家人被当做把柄,捏在晋王的手上。
“那为什么你们说的会跟花三说的不一样呢?”晋王问。
“因为在九塘村时,花三令我们全力保护太子。”其中一个锦衣卫犹豫着,还是说出了口。
“那在此之前,他给你们的命令是什么?”晋王问。
当然不能说命令是杀太子,情急之下,那锦衣卫只能另想借口,说,“只是监视他,以免他趁乱图谋不轨。”
这时,徐仁直起身,双手拱向身前,高声道:“臣有话要讲。”
自那日徐仁帮太子说话后,晋王就把他踢出了自己人的阵营,这老东西,之前看着一声不吭,这个时候却给他倒戈。这时见他又要讲话了,不免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
“徐大人请讲。”花衔霜说。
“我要问这位锦衣卫,他所说的图谋不轨是何意。”徐仁道。
“是……是逆谋。”那锦衣卫小声说。
“太子殿下为何要逆谋?”徐仁问。
“为何要逆谋?”晋王提高声调大声道。“自古以来子逼父退位的事情不在少数!”
“噢?”花衔霜说。“自古以来兄弟阋墙的事也不是没有。”
晋王猛地看向花衔霜,目光凌厉,花衔霜也抬起目光,淡淡迎向他。
晋王:‘我还真是小瞧你了。’
花衔霜:‘那我还真是没有小瞧你呢。’
“如今父皇身陷囹圄,理应由我代掌大权,复原国土,逼退金人。”花衔霜说。“群龙已无首,我还需要不轨什么?”
臣服宦海的各位大臣,此时还有谁看不出这是权争?
“这位小兄弟,你说太子逆谋,可有证据?”徐仁问。
那锦衣卫想了很久,才说,“只是猜测而已。”
“是你的猜测,还是有人指使你的呢?”徐仁又逼问。
那锦衣卫沉默了。
“徐善见!”晋王呵斥道。“你不要太过分了!”
善见,是徐仁的字。
那锦衣卫额头的冷汗直下,道:“只是我的猜测而已,与其他无关。”
“既无证据,又只是臆想,那就是诬陷了?”徐仁说。
“徐仁,逆谋之事在于心,虽无显迹,但意有之啊。”王道亨说。
花衔霜冷笑,“王阁老,好一个意有之啊!按你这么说,你想说谁逆谋,那谁就逆谋咯?你的这张嘴,可比父皇的金口还灵啊!”
王道亨连忙伏地,“臣惶恐,殿下,臣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花衔霜暴呵道。
“如今父皇危在旦夕,江山城池丢失大半!你们身为臣子整天想的不是怎样稳住朝廷挽救危机!还在这勾心斗角!争权夺势!”花衔霜骂道。
徐仁也连忙伏地,高声道:“臣有罪!”
见两位文臣之首都伏地了,后面的百官也跟着跪伏在地上,高声道:“臣等有罪。”
“你。”花衔霜看向那个说他逆谋的锦衣卫。“晋王已经告诉了你诬陷我是什么罪名了吧?现在说出是什么人指使的你,我还可以饶恕你的家人。”
那锦衣卫跪在地上,手有些发抖,现在,两方都留不得他了,要是横竖都是死,还不如……
眼见今日是掰不倒花衔霜了,却不想还有可能把自己搭进去,晋王急忙意有所指道:“快说!本王知道你家人住在什么地方,可以饶他们一命!”
那锦衣卫听出了晋王的意思,知道他的意思是会帮忙把他的家人送走,心终于定了下来,眼睛一闭,“无人指示,只是我的胡乱揣测!请太子殿下降罪!”
花衔霜也没指望这次就能扫除晋王,毕竟逼急了可能狗急跳墙,而他现在还身受重伤。一步一步来,这次的目标,是上位掌权。
“既然如此,把这二人都带下去吧,交由大理寺,择日行刑。”花衔霜道。
“臣等谨遵令旨。”大理寺的官员齐声道。
“至于花三。”花衔霜又道。“虽然违抗了上级命令私自随我出城,但念在他保护有功,就罚他三月俸禄,待伤愈之后,官复原职。”
“谢太子殿下开恩!”花三跪伏高声道。
“给他镣铐解了,他现在已经不是戴罪之员了。”花衔霜道。
左右锦衣卫立即上前,给花三解了手脚的镣铐。
“如今危亡之机,怎么救出父皇才是第一要事,还望各位大臣齐心协力,集思广益才好。”花衔霜说着就要转身回灵堂。
徐仁却与张敬以的目光一碰,忙直起腰,双手拱至身前,高声道。
“国家不可一日无主,百官不可一日无首。皇上亲征时,内阁的要事奏章都是由司礼监派人送往幽州军营,如今幽州沦陷,皇上被俘,理应由储君监政!望太子殿下肩负起朝廷的重担,代掌皇位大权!”
听到这话,那些曾上疏参过太子的大臣们无不瑟瑟发抖,内心惶恐。
花衔霜停住了脚步,回身看着他们。
“望太子殿下代掌皇位大权!”徐仁再次高声道。
这次百官也回过了神来,赶紧讨好新上位的主子,高声齐呼:“往太子殿下代掌皇位大权!”
花衔霜以目光一一扫过那些人,道:“准了。”
晋王回到临时的府邸,同来的还有秦王,王道亨,以及何茂才等人。
“这个徐仁到底是怎么回事?”书房里,晋王大声道。
“可能是因为张敬以。”王道亨说。
“他跟张敬以有什么关系?二人既不是同门,也不是师徒,从没看见过他俩有交集啊。”秦王说。
“现在虽然说看着是没什么交集了,但十几年前,张敬以是被徐仁推荐,才能进入詹事府,成为太子师父的。”王道亨说。
“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现在才说呢?”晋王问。
“张敬以辞任后,我们都以为太子身边没人了,而徐仁,也从来没有表现过什么倾向于太子的举动。”王道亨说。
何茂才面露狠色,“干脆咱们一不做二不休!联合萧觉……”他暗示道。
王道亨摇了摇头,“忠勇侯虽然表示了支撑晋王,但此人异常正直,恐怕并不会同意去害他。”
“那接下来该怎么办?总不能坐以待毙吧?”晋王道。
“坐以待毙当然不行,既然我们无法阻止太子上位,那就让能阻止他的人回来。”王道亨说。
“其实还有一招。”何茂才说。
“什么?”晋王问。
“暗杀。”何茂才说。“之前司礼监那群人不敢下手,是担心日后皇上怪罪,虽然没有直接下手,但毕竟多次下手暗害,若是太子上位,必然会没有好果子吃。”
“你的意思是要锦衣卫下手刺杀?”晋王说。
“不一定非要锦衣卫,提刑司的太监里也有许多高手。”何茂才说。
“可忠勇侯府不是一般的地方,那里高手太多了。更何况,若是忠勇侯发现他是异常死在自己府邸的,坏了他的名声,恐怕他也要找事了。”晋王说。
“那就趁他外出!”
“有个办法。”秦王说。“用银子铺路。”
三人立即懂了他说的法子,忠勇侯确实忠诚,他不会亏待士兵,有时粮饷不够,他还会自己拿钱出来补上,所以忠勇侯府相对其他的侯爵勋贵来讲,实算得上寒酸。
只要能收买忠勇侯府内服侍太子的人,比如厨房,或者送餐送药的侍从等,暗中操作,事情也能好办。
“他们接下来一定会千方百计地想办法把皇上接回来。”忠勇侯府,太子房间内,张敬以说。
花衔霜已经躺回了床上,本来重病的他精力就不多,上午已经全部耗尽,这时便有些昏昏欲睡了。“要接回来,不是那么简单的,沙骨烈又不是傻子,把皇帝捏在手上,我们这边行军自然有所顾忌。”他的声音透露着虚弱。
沙骨烈是金国的皇帝。
“他只会不断地要求赎金,但绝对不会放他回来。”当然,他也不会让他回来的,这句话,花衔霜当然没有说出口,但师徒二人心照不宣。
“主子!药来了,喝下药,您再睡吧!”冯喜双手端着一碗黑漆漆的药进来了。
花衔霜瞥了眼那药,面露不虞。
张敬以看了他一眼,说,“我还要去找徐仁他们商量一下,先走了。”
花衔霜想起身,被张敬以双手按下了,“你好好休息,要好身体要紧。”
“是,徒儿知道了。”花衔霜说。“冯喜,药放床头,去送送师父。”
“是,主子。”冯喜应道。
张敬以哪儿能不知道他的心思,嘱咐道:“药要趁热喝,不然药效要减的!”
萧行简刚走到门口,就听见张师父像叮嘱小孩子一样叮嘱太子吃药,脚步不免一顿。
里头的人听到外面的脚步声,不由问道:“谁在外面?”
“是我,萧行简。”萧行简走了进去。
“不是要你回去养伤吗?”张敬以问。
“那只是小伤。”萧行简刚说出口,就看见盯着他的太子眉头一跳,糟糕,该不会这人听到这话觉得不够解气,还要找事整他吧?
别说,花衔霜还真就这样想的。“哦?”太子道。“看来侯爷果然是对三公子太过溺爱了,闯下这等祸事都舍不得下重手啊?”
“霜儿!”张敬以道,声音暗含警告。
“不是的,殿下,只是我的身子较之常人更为强壮些罢了,若是一般人受这刑罚,也得躺个十天半月的。”萧行简不得不解释道。“父亲叫我贴身保护你,他担心那些人明的来不了,就会来暗的。”
“多谢侯爷的好意,有三公子的贴身保护,我们确实可以放心了。”张敬以说。
太子全当没听见,只对张敬以道:“师父慢走。”
张敬以微一点头,离开了,冯喜跟在他的后头。
萧行简还笔直地站在床边,花衔霜看他简直像一尊煞神。
“你,找个我看不见的地方待着。”花衔霜嫌弃道。
萧行简翻身上了房梁,一边注意四周,一边看着底下。
“我让你出去,不是让你上梁!”花衔霜没好气道。
“可我得看着您,殿下!”
“人家蓝玉值守的时候也是站在门外啊!”
“特殊时期。”
“……”
花衔霜没心力跟他争,只能由他去了。
他躺在床上,脑袋微微侧着,薄薄微红的眼皮虚弱地半瞌着,像是就要睡过去了。
萧行简坏心眼地喊了句,“殿下!”
花衔霜心中一跳,被惊醒了,恼火道:“你喊我做什么?”
“该喝药了,张师父嘱咐过的,药凉了喝不好。”萧行简理直气壮道。
要你管?花衔霜又气又无可奈何,只好从宽大的黄色袍袖里伸出那双细瘦白皙的手,半坐起身,捧着碗一口饮尽,苦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喝完放碗的时候顺手在旁边一摸,这才发现,冯喜竟然忘了给他拿过口的蜜饯。
道:“你去给我拿碟蜜饯来!”
“殿下,我不能离开你的。”萧行简说。
“只是一会会儿!冯喜一定都准备了,就放在外间。”花衔霜说。
“那就不能再吃了,殿下,因为有可能被人投毒了,即使只是一会儿。”萧行简道。
花衔霜:“……”
花衔霜怀疑忠勇侯是不是骗了他,实际上他是站在晋王那边的吧?不然怎么会派这么个逆子来他身边妄图气死他?
逆子!真是逆子啊!
“那你去给我倒杯水来,就这桌子上的。”花衔霜道。
这倒是没法儿拒绝了。萧行简只好下来,去桌子上倒了一杯茶水给他过口。
花衔霜就这萧行简的手,含着茶水漱了漱口,把茶水吐回了杯子里,然后又干脆要萧行简给他把茶壶拿了过来,提着茶壶饮茶。
萧行简从来都是跟那些当兵的大老粗们待在一起,在云京那四年也多是独来独往,倒还是第一次见男子这么娇气,竟就真的有这么吃不得‘苦’的人。
他不禁想起了晋王所好的那些‘男人’们,用起来会是什么感觉?跟女人有什么不同?
花衔霜咕噜咕噜地喝了几口茶,才觉得冲淡了嘴巴里的苦味。见萧行简又盯着自己,不禁不悦,眉头一皱,暴躁道:“愣着干什么?把壶放回桌上,回你待的地方去!”
这暴躁的感觉有些熟悉,令萧行简想起了四年前,这人也是这么暴躁,他好像知道是为什么了,这人暴躁的表象下掩藏了某种东西。
萧行简把壶放回桌上,再次翻身上梁。花衔霜睡着后,他的目光又下意识地回转到了他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