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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江南 ...

  •   朱夏已至,夏水漫漫,江南负水乡美名,自然是以船运为主。宋昉跟着户部右侍郎章丘实、少詹事秦安,乘着打出钦差招牌的御舫,沿京杭大运河一路而下,快到杭州的前几天,三人凭栏闲聊。

      章丘实,户部右侍郎,现为皇帝钦点的巡按,望着淼淼江水,颇有些忧心道:“康和,眼下就要到杭州了,陛下派我等来,不仅要治水,更要平人心啊。”只是这个人心,指的是好人之心、还是坏人之心?

      宋昉作为资历尚浅的小小伴读一个,又无功名在身,听秦安被叫了字,抬头看向秦安,听他答道:“大人不必担忧,水患要治、人心要平,您资历深厚,得过陛下老成谋国的批语,想来浙江的官员们定会鼎力相助的。”

      宋昉清咳了一声,急忙见缝插针地添上一句:“秦大人说的对。”

      宋昉想道,对得很、对得很!人家章侍郎明摆着不想用自己的资历叫那些人办事,想要借朱祖宗的威风冲锋在前,结果秦安一句话就把他推回去了。秦康和不愧为此道高手!宋昉从前只听说詹事府的秦少詹事自小被称作神童、长大了文名颇盛,朱祖宗听说了便亲自考较了他,将他特意拔擢到詹事府……如今看来,秦少詹事确实有些本事在身上!

      章巡按被话噎了一噎,正好江风吹来,把他嘴边染霜的胡须扬起,很像画中在江上驭舟独行的道人。他伸出手掌力气颇大地拍了拍秦安肩膀,笑眯眯道:“你小子,够油滑!怪不得殿下看重。”

      他既然没生气,也不摆那副忧心神色骗人了,对秦安、顺带对宋昉道:“是要你们警惕起来,这次的水患不寻常。陛下不叫工部的人专查堤坝、都察院的人专查官员,叫我们三人来,委实有些圣意在里头。趁着还没到杭州,好好琢磨着吧——”

      说完了,他还朝秦安呵呵一笑,笑完就回房去了。剩下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宋昉完全是一头雾水,秦安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宋昉想着两人好歹都是东宫班子,算是一个体系,凑近了秦安问道:“章大人什么意思?”

      随着宋昉靠近,秦安鼻下闻得一股香,淡淡的,倒是不难闻,就是让他鼻子有点痒,他想这就是敷粉握扇的宋伴读吗?怪不得东宫都在传……不过倒是没有什么女郎之气!想到此处,秦安叫宋昉更凑近一些,唇隔着两三寸距离对准宋昉耳朵答道:

      “宋伴读不妨猜一猜?”

      宋昉耳朵被他说话气息一冲,全身不自在起来,更毋论这无异于挑衅的回答!他扶住身旁栏杆往左挪了两步,手向袖里一探,抽出乌竹泥金扇,“唰”地一下展开,忽忽扇出一阵风来。宋昉扇了好一阵,还是十分生气,怒道:“殿下叫我来学,你们一个两个都不教,我还不如呆在京里不出去。”

      谈到朱载堂,秦安顿时兴奋起来,他也抓出自己的扇子,也是泥金面乌竹骨加金扇面,同宋昉的扇子只有扇面书画不同。宋昉的是士人雅集之景,秦安的则是寥寥几笔勾勒出的山水。他用扇子半挡了脸,尤其是挡住嘴,眼里露出十分好奇问道:“宋伴读,他们可都在传啊,说殿下不好女色,是因为你和殿下……”

      宋昉一激灵,身子打了一颤,丹凤眼一挑,威胁着看着秦安反问道:“我和殿下怎么了?”

      秦安不理会他的威胁,反而把视线放到陈仲奕处偷瞄了一眼,更压低了声音说道:“就是分那个……断那个……”

      宋昉直接合扇,用扇子作刀刃,使劲浑身力气朝秦安左肩重重打下,极为气愤道:“我现在就能断你肋骨!”宋昉又抬眼指了指陈仲奕,冷冷道,“他还能接着掀你……”,宋昉特意顿了一下,用扇骨虚虚指了指秦安脑袋,接着道,“那里!”

      想什么呢?朱祖宗虽然待士人算得上宽宥,但叫他知道有人在背后议论这些,恐怕也免不得龙颜大怒。不对,现在只是龙子颜大怒。那也够吓人了。眉一低,眼一沉,不用喊打喊杀,已经叫人死去活来,宋昉真扛不住。

      秦安看宋昉急起来,反倒嘿嘿一笑,放下扇子轻轻扇出风来,戏谑道:“玩笑玩笑。来了江南,是要好好赏红品柳,谈些风花雪月之事,才不算辜负呐。你要学,学就是了,也谈不上教不教的,食色性也,宋伴读美人在怀,一切也就通了。”

      宋昉听完牙关痒痒,又心虚看了陈仲奕几眼,担心他误会自己来江南做个浪荡郎君、将来告诉朱祖宗,自己又要被朱祖宗骂:小小年纪,立业还未立起来,就想着女色一道,实在太过不成器!宋昉朝着秦安恶狠狠道:“小心当一辈子江南女婿。还风花雪月?是个有胆量的郎君,上殿下那问去!”

      秦安只当做没听到后半句,挑眉看着宋昉笑道:“必然不会。”

      宋昉懒得继续理秦安,死死瞪了他一眼。

      下了船,自有杭州官员接应,只是杭州知府白承熙并未到场,说是府衙有事走不开。

      宋昉想到,这位白知府也是有名的。据说颇受户部同僚欢迎,原因是虽然杭州素来富庶,但以往交上来的税远远比不上白知府来了杭州之后所交数额。所以户部人乐得捧一个白知府出来,在陛下那也是留过名字的。

      但在与杭州府官员交往之事上,宋昉没有决定权,只有跟随章丘实和秦安的份。他速速瞥了章侍郎一眼,看他脸色发黑、却又按捺住。

      这一个白知府好大的排场!来的这位可正正好是户部下来的侍郎!宋昉觉得白知府未免有些狂傲,就这样生生把章丘实得罪了。他仗的哪里的势?

      众人一齐到了杭州官衙,白知府方才匆匆赶来,客气道:“章侍郎远驾而来,某本不该失礼,奈何衙中事务繁杂,要紧的多,不能亲到渡口迎接,是某的不足,今夜设宴赔罪,您老万万要恕我的罪。”

      章侍郎冷淡回道:“做陛下要我等做好的事要紧,不必铺张。”

      白知府又连请了三次罪,姿态放得极低,章侍郎才缓和了颜色,不情不愿地应允了今夜之宴。

      宋昉在一旁看着,丹凤眼发亮,他觉得此人真有意思:说一套、做一套,背后倚着谁?难道本性如此,不屑逢迎?

      才想着,白知府眼睛瞟过来扫了宋昉、秦安两眼,很快便只看秦安一人,笑着说道:“秦詹事文名广播,是殿下身边的能人,某虽远在杭州也有所耳闻,今日一见,果然气宇不凡、才气逼人啊。”

      秦安倒是接下白知府所递台阶,顺顺当当下来,含笑说道:“白知府为国竭诚尽力,某也听殿下提过,殿下很是赞赏,曾说过有机会要来杭州一观的。”

      白知府连忙回道:“哪里哪里。”

      游舫。

      江南出美人,肤白、腰细、脸俊,眉目流转间皆是留情,伏腰抬足时尽为惑心,一双柔荑生香,连带着奉来的酒也是香气盈盈。

      区区一个知府,好大的手笔。出自湖广的香楠木本就难得,更不要说用香楠木制出这样一艘碧纱飘飘、通体朱红的游舫了。宋昉随朱祖宗在宫后苑中的龙潭湖游玩过,当时也是一艘香楠木游舫,比起眼下的这一艘,也不过是雕工更繁丽、碧纱改黄幔罢了。

      一个身着薄纱的清丽美人掩面过来,婷婷袅袅跪坐在宋昉身侧,陈仲奕站在宋昉背后居高临下看着宋昉拒了美人卧怀的请求,只叫这一美人用一双柔荑替他斟酒到杯中,他端起酒杯一口一口浅浅抿着。

      美人见宋昉好歹喝了一杯酒,眉目弯弯,娇娇笑起来,头虚虚埋在宋昉肩上,吐气如兰道:“大人便叫奴家服侍罢?良宵苦短……”

      宋昉耳尖瞬间红透!脖子又叫她的头发蹭得发痒,他不自在地避开她,往旁边一倒,叫美人尴尬立住。只不过这些美人都是从小买来调教的,最是知情识趣,见宋昉确实没有想法,又坐得端正起来,乖乖地在一旁斟酒。宋昉这才坐了回来,在自己位子上看着章巡按和秦安被白知府灌下数十口,又皆有美人服侍。

      放浪形骸?他想,年纪轻轻的秦安犹有可能,章丘实绝无可能。白知府、章侍郎、秦詹事三人推杯换盏,一副主宾尽欢模样,只是三人都清楚,假象罢了。宋昉离他们不远,却因为白知府忙着应付章侍郎、秦詹事两人,没空搭理他这一小人物,得了许多时间想事。

      章丘实、秦安奉命来查水患,可谓钦差,虽然要仰仗浙江一带的官员,由于身受圣命,倒也不必姿态过低,大可以有理有节地借浙江地方之力。白知府虽是杭州之长,比起京中六部,终究要少一份底气,他怎的如此威风?

      章巡按与秦安皆是半醉,白知府见状不再敬酒,把目光转向落单的宋昉。他隔空遥遥示盏,仰脖喝了,宋昉也回了一盏,不过轻轻抿了一口,就搁下了。

      这位四十余岁、呼风唤雨的白知府脸色一变,正欲起身发作,身边人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他看了看宋昉身后佩刀的陈仲奕,颇为不屑地哼了一声,却也没再做些什么。

      宋昉回头看陈仲奕,这位眼高于顶的太子亲卫连个眼风都欠奉,好似站的不是保护宋昉的岗,而是守卫东宫一般。

      怪人!宋昉腹诽一句。但这倒不是关键。关键是,太子亲卫,远在杭州的白知府身边人怎会知道?朱祖宗不是说派陈仲奕暗中保护他吗?这哪里叫暗中……

      宋昉饮酒的手一顿,隐约想起临行前父亲说的那一句多看多听少做,有事找章大人、陈大人。合着都知道朱祖宗派陈仲奕下江南了?

      而且他可以找章大人、陈大人,那么白知府呢?如果白知府背后真是一位大人,这位大人又是谁呢?敢于天子作对,还在京中有人,唯有……

      不对不对,柳贵妃纵然受宠,又如何敢忤逆圣意、叫底下人慢待京城来的钦差?

      宋昉神色一凛,感觉吃力起来,原本是计划来治水患加之一游江南的,怎如小虫落入密网一般,四处都找不到一条想得通的路?

      陈仲奕斜斜看了他一眼,竟然还有些许欣慰在。宋昉凤眼一眯,狠狠瞪了回去。他心想,知道得多了不起么!殿下派他来历练,分明也存了好几分信任!虽然不多,但总不至于没有。宋昉这样一想,平息下来。又怕醉了闹出笑话,不敢多喝了酒水,把身边的美人推了出去,偷偷把酒倒在白清给他备好、藏在袖中的棉里。

      宴席初散,醉醺醺的章巡按和秦安被人扶回房中,只余了宋昉一人游荡在游舫之上。他像是被人捂住了眼,投到一个全然陌生的环境,虽知道背后有所倚靠,心还是安定不下来,总是被人攥着。他很好奇,也很紧张,更有着想要做些什么的想法!

      好一个江南柳绿百客还!这些客人宋昉还未认全,他们却已经开始办事了。办的事,宋昉未看到实际,脑海里的那些隐约猜测,究竟仅仅只是猜测、还是实然的事——要等。

      宋昉气得想把扇子丢到水里去。平生最烦苦等。想他一个尚未及冠的少年,科举还没考,字还没取,就被投到这样一个处境。这不是压榨,什么叫做压榨?哼。臭祖宗。

      少年不耐重压的脾性涨起来,宋昉的脚几乎要把游舫上木板踏破,一圈一圈地来回转,想着还不如接了白知府那一盏酒,把自己灌醉了,也不必抓心挠肝地想自己想不明白的事。

      突然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宋昉往后一看,皱眉道:“堂堂秦大才子,赴宴拥美之后竟然来此吹冷风?”

      秦安知他有气,平淡回了一句,道:“自然是美人施计的缘故。识破了,便来此作诗一首自赏我之高智。”

      宋昉失语,转头看月,叹道:“生若银盘,厚薄几何?话说若银盘者,还有人脸罢?厚薄几何?”

      秦安转身欲走,宋昉跨过去一大步,紧紧牵住他宽大袖子,道:“等等。咱们好好说话。”

      秦安无奈转身道:“宋昉,这回可是你先动的口。”

      宋昉闻此眨眨眼睛,自然接下道:“然也然也。你来我往,我来你往,算咱们恩怨消泯了!秦安,你给我透露些吧!”

      秦安露出一个笑容,道:“不知者无罪啊,宋昉,这是殿下在护着你。”

      宋昉当即鼻嗤一声,恼怒道:“殿下若是护着我,便不会派我来,你们把我蒙在鼓里,哪里是不想叫我知道,分明就是……就是……就是看轻殿下!”

      秦安很是理解地走过去拍拍宋昉肩头,说道:“你不懂。承殿下爱重,你该感激,还是在一旁仔细看着吧。”

      宋昉见抬出朱祖宗来并没有用,暗自怀疑朱祖宗和秦安交代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眸光一闪,想着去求陈仲奕帮他递句话给朱祖宗。宋昉闪到一边躲开,神色不豫,但是并没有立刻反驳他的话,道:“知道了,年纪小、资历轻,我好好看着,劳烦各位大人了。”

      秦安很是满意道:“态度可嘉。明天早起跟着去看决堤口。”

      回到房中,白清正在整理他的衣裳,长长的白色棉布充作裹胸之用的,此时也露了一角出来,宋昉唤了一声,“白清!”

      白清才回过神一般,立即塞好棉布,赶忙上来迎宋昉进去,又是替他脱衣除冠、解裳去带,嘴里念叨道:“公子去了这么久才回来……嗬!一身的酒气!”

      宋昉任她动作着,解释了一句,道:“他们席上谈事,我不好走。”

      白清又引着宋昉去浴桶边,道:“一直预备着公子回来,我添了好几次热汤。”

      宋昉见衣裳都除了,踩着木制台阶跨了进去,肩背软软倚在浴桶壁道,“还是白清姐姐贴心”,又想起来道,“明日要早起。”

      白清应承下来,替宋昉备好了要用的白棉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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