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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撮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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坤宁宫正殿檀香袅袅,徐皇后在一片香雾中闭目养神,只是她眉心紧蹙,显然这“神”养得并不安稳。
派去宋府的宫人回禀说,宋大姑娘忽然被宋三打破了脑袋,虽不知情况如何,但从当时传话婢女的惶急姿态中,可见伤势并不轻微。
原本宋府拖延婚期三年就令人不喜,这会儿宋盈月又受了重伤……伤了脑袋,也不知会不会变成傻子,又或者毁了容,那还怎么娶进门?
即便她不痴不傻也未毁容,只怕也得休养三两月。太子都二十有四了,哪还能耽误?况且万一那宋盈月病歪歪的生不下孩子,让贵妃那边抢先诞下皇孙,岂不是令人生恨?
本来中宫也并非多么青睐宋盈月,只因这婚事是先帝定下,她与太子又想彰显仁义笼络人心,这才多年不离不弃,哪曾想这宋府一而再地出事。
那宋盈玉还总与沈旻那病秧子勾勾搭搭,宋家难不成想两头吃?
徐皇后恼恨,身边女官禀报,“娘娘,国公夫人带着宋三姑娘来请罪了。”
徐皇后霍然睁开眼,推开捶肩的宫人,眉间满是躁意,“让她们等着!”
宋盈玉和孙氏在殿外等了半晌,才有人过来迎她们,那人慈眉善目地解释,“皇后娘娘久等夫人不来,便歇下了,不好打扰,这才让夫人多站了会儿。”
孙氏松了口气,无论这话是真是假,总归给足了宋家台阶。
母女两进门。徐皇后高坐堂上,温善和蔼。
孙氏第一时间带着宋盈玉跪下,“臣妇有罪,臣妇教女无方,致使女儿做下目无尊长、以下犯上的错事,求娘娘责罚。”
徐皇后无奈地叹了口气,“先不说这个,盈月如何了?”
孙氏斟酌道,“恰好陆太医正在府中,已为她诊治,想必很快好转。”
“那便好,”徐皇后点头,“太子已带了太医前去探望,之后便让太医留在府中照料罢。你们但凡有什么缺的药材之类,尽管朝本宫开口。”
皇后与太子如此周到,孙氏很是感动,“多谢娘娘垂爱。”
“至于请罪一事,”徐皇后话锋一转,严肃了几分,“盈玉,你为何打伤亲姐?”
无需宋盈玉开口,自有孙氏为她分辨,只说是姐妹间的小小矛盾,又言明宋盈玉年少无知,最后连连告罪。
她姿态放得低,皇后便不好发火,也不疑有他,最后威严道,“所谓长幼有序尊卑有别,盈玉不尊礼制、不敬亲长,打伤的还是太子将娶之人,本宫也不好姑息,回去便让镇国公处置罢。念在盈玉年少,又是个姑娘家,杖责二十。切记下次绝不可再犯。”
宋盈玉对此结果很是坦然。左右在公府行刑,大家都宠着她,她一哭就没人舍得下重手了。
宋盈月的伤势十天半月好不了,太子年岁渐长,只怕等不下去。
二十杖若能换公府平安,再划算不过;若不能,她还可以找机会推宋盈月下水,或者下点不危及生命的药——总之,宋家的安全大于一切。
孙氏与宋盈玉离开后。女官询问徐皇后,“娘娘,咱们当真继续等着宋大姑娘不成?”
“当然不。”徐皇后冷冷回答着。她等宋盈月已等得不耐烦了。分明太子贵不可言,全天下的世家贵女等着挑选,何必耗在宋家这一棵树上。
婚是一定要退的,只不过表面还要做好。
“等太子返回再说。”
镇国公府。
太子沈晟虽与宋盈月有婚约在身,又自幼相识感情深厚,但到底还未成婚。男女有别,他并未进入宋盈玉闺房,只守礼地站在院中,向镇国公询问宋盈月的状况。
隔着门,他看不见宋盈月的模样,但听着里面隐约的呕吐声,想象着伊人头破血流呕声连连的狼狈场面,他忽感一阵恶心。
宋盈玉随孙氏离开坤宁宫宫门,望了望后头福寿宫的方向,同母亲商量,“阿娘,我想去看看姑母和表哥。”
宋盈玉的姑母即是当朝惠妃,表哥乃皇四子,也便是沈旻口中的“四弟”。
好不容易复生,她当真太想见到所有的亲人,确认他们安然无恙。
孙氏略一犹豫,“下次罢,省得皇后娘娘觉得我们怠慢她的命令。”
说的也对。宋盈玉只得按捺,先行回府。
镇国公仍在照看宋盈月,招待太子留下的太医。听说人回了,他出到院中,眉心拧成一个川字,“情况如何了?
孙氏便将处治说了一番。听到只是杖责二十,远没有严重到投入刑部大牢候审,镇国公松了半口气。
然而想到受伤的大女儿,他剩下的半口气生生梗在胸口,忍不住瞪向宋盈玉。
宋盈玉立即道,“爹,我错了,保证绝不再犯。”眼神比幼兔还纯洁无辜,只差挤出两滴眼泪。
镇国公骂不下去了,指着她,“你啊你!”
但事关原则,镇国公并不敷衍,肃声令下人准备杖责。宋盈玉十分磊落,干脆地便趴在了长凳上。
行刑很快,婆子挥杖的动作很轻,现成的太医给宋盈玉开了药粉药膏子,省时省事。
*
宋盈玉被抬回卧房,小心安顿在床榻上。两个婢女看着她受伤的模样,俱是哭个不停。
宋盈玉精神尚好,安慰她们,又吩咐秋棠,“这几日你留心母亲那边,看坤宁宫什么时候再派人来。”
宋盈玉和孙氏同住主院,主院宽阔,宋盈玉在侧边的次间,也并不是时时刻刻都知道母亲的消息。
秋棠只当她挂念着闯祸的后续,自然领命。
过了两日,宋盈玉趴卧于榻上休养,春桐守在一边。她这两天频频哭泣,眼睛肿成核桃。
宋盈玉没办法,哄她,“我当真不疼,你再这么哭下去,泪水就能把我冲跑了。”
春桐呜呜哇哇,“都什么时候了,姑娘还开玩笑……”
主仆二人正说话间,秋棠回了,“姑娘,皇后娘娘那边派人来传话了,说要和大姑娘退婚。”
她有些替宋盈月忧愁、可惜,毕竟大姑娘和自家姑娘虽然不合,但感情不算太差。太子退婚,宋家没有商量的余地;大姑娘年过二十,这次退了亲,后头便不好说亲了。
秋棠发愁,宋盈玉却高兴地差点蹦起来,一动便疼得小脸扭曲,惹得两个婢女又是一阵紧张。
缓过那会子痛,宋盈玉忍着眼里的酸涩,开心道,“等我好了,我要去给咱们府门做一块更大更好的牌匾!”
两个婢女也不知宋盈玉为何如此欢欣雀跃,宋盈玉笑道,“别问,也别告诉娘。”
她彻底放松下来,只觉得这般躺在高床软枕上,亲人俱在,吃喝不愁的日子,简直太过美好。
孙氏并不觉得美好,她送走坤宁宫人,忧心忡忡地来到宋盈玉床边,忍不住戳了一下她额头,“你可闯大祸了你!”
宋盈玉摸摸被戳红的额头,佯作不知,只问,“怎么了,姐姐伤势变严重了么?”
孙氏忧虑道,“那倒不是,你姐姐已不怎么吐了,太医说持续三日不吐便无大碍,后头只需静养便可。但是……东宫退婚了。”
孙氏念念叨叨的,“这是你祖父祖母定的婚事,我却没有完成,以后有何面目去见他们?”
“你姐姐都二十一了,适龄的男子都已婚娶,以后还怎么说亲?”
同娘家倾覆、夫家满门被屠相比,一时嫁不出去实在不算什么。
宋盈玉搂着孙氏的腰撒娇,“我们慢慢找便是,天下男子这般多,总能找到一个相宜的。实在不行,我陪姐姐一辈子不嫁,左右娘亲也不会将我们赶出门,对不对?”
孙氏立即瞪眼看着宋盈玉,“说什么胡话,你们不嫁,你那些弟弟妹妹怎么婚娶?!你祖母泉下有知,还不得拿她那大拐杖打我?”
宋盈玉连忙安抚她,小猫一样一下一下摸她的手心,“好啦好啦,我嫁!阿娘让我嫁给谁,我便嫁给谁。”
女儿这么惹人疼,也不知许给谁才放心。孙氏心里默念着,思绪转到宋盈月的婚事,脸色又愁闷起来。
不过当务之急,是先将宋盈月治好。
孙氏爱怜地轻抚着宋盈玉长发,“等你姐姐醒了,你可要好好道歉、妥善弥补。”
*
宋盈玉打伤宋盈月且遭受杖责的消息,在宫里传开了。初初得知消息,沈晏便前往景阳宫侧殿去寻沈旻。
沈旻正在书房看书。他快要搬出皇宫了,书房看着空旷不少。日光从菱花窗透进来,照着金兽里飘出的香雾缓缓弥漫,味道似霜雪浸透的松柏,清冷幽深、余味微微发涩。
沈晏并不喜欢这样的香味,但沈旻钟意,说它提神醒脑。
或许便是因沈旻这样时时醒脑、日日用功,所以才能如此博文广知,聪明绝顶,令人信服。
沈晏笑了笑,跨过门槛,亲热唤了一声,“二哥。”
沈旻抬头,亦温和亲切地回应,“回来了?坐。”又令宫人看茶。
兄弟俩相对而坐,热络地说过几句话,沈晏英俊的眉头微皱,“二哥,听说阿玉妹妹受了杖刑,想必难过得紧。她好歹也唤你一声哥哥,不如你我一道去探望?”
沈旻端正坐于榻上,微垂着头,执杯的玉白长指轻轻摩挲着细腻的瓷面,一时不语。
关于宋家的事情,他知道的比沈晏多,比如宋盈玉如何伤的人,比如太子退婚的消息。
他也知道,沈晏素来疼爱宋盈玉这个表妹,因着宋盈玉喜欢他,沈晏便屡屡撮合。
然而“喜欢”这种感情,多么无趣,又多么无用。
沈旻心中冷嘲,面上不显。
见沈旻沉默,沈晏连忙劝道,“左右你今日无事,闲着也是闲着。我独身前去路上多无聊,你便答应弟弟罢。”
沈旻仍在犹豫,沈晏干脆拉了他的胳膊,“走吧走吧!”
去探听探听宋家的消息也好。沈旻半推半就地被拉到门边。
沈晏又回头,吩咐随侍的太监,“给你们主子拿一件氅衣。”
于是这日上午,宋盈玉正睡得迷迷糊糊时,被春桐拍醒,“姑娘,四殿下和二殿下来看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