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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错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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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位不必多礼。”四月的日光和煦,映照得沈旻的脸庞愈发温润似玉,他从窗牖后和悦地应了一声。
同时打量宋盈玉。
她骑在马上,行的礼既不是男子的,也不是女子的,不伦不类;她惯来张扬,穿绯色绣桃枝纹襦衫,是他不喜的颜色;她亦不矜持、不守礼,放肆地与他堂堂皇子称兄道弟,还同旁人打架、差点折断李三姑娘的胳膊。
她怠惰、懒学,让她读书也不肯,却要他读给她听;待他当真读了,她却没仔细听,只顾看他,说些“二哥哥是世上最最聪明之人”“二哥哥声音好听,使人如沐春风”之类的傻话。
性子不好也便罢了,不满十六的小姑娘,没什么身段可言;唯一可取的,大约是那张脸很有几分美丽,杏眼桃腮,肌肤莹白似雪、吹弹可破,拢在如云的乌发下,胜过春日的娇花——可他不是肤浅好色之人。
所以,宋盈玉凭何左右他的情绪。
她不能。
一切只是错觉。
两个少年武将不似宋盈玉那般活跃善言,行礼过后便离开了,宋盈玉跟着离去。
沈旻微哂,亦关上了窗扉。
不久后皇帝终于来了,登上城楼最高与最中的位置,朗声祷告,祈求大邺武威赫赫、国富民丰。
太子与三皇子伴在皇帝左右,沈晏落在后头,遥遥冲宋盈玉挥了挥手。
从前宋盈玉在有沈旻的重大场合,总会有意冒尖,自以为嘴甜地同沈旻的父兄母后说些动听话,如今却只老老实实跟在父兄身后,隐在人群中。
忽视带给她异样感觉的元佑帝,宋盈玉目光落在表兄身上,灿然一笑。
祈告之后龙骁卫开道,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出发,待到进入猎场行宫安顿,已是午时末。
宋盈玉未带婢女,自行拿了放在别家马车上的行李,被太监领向分配好的住所。
此行人员众多,行宫宫室却少,自然得好几人共住一处。
宋家功勋卓越,镇国公与宋家子弟受皇帝恩赐,住在天子宫殿的西侧殿。宋盈玉未与父兄一起,而是单独被安排在整片行宫东角的庭院,与其他几个贵女同住。
于是宋盈玉在进入院门时,不出意料地见到了曾打过架的李三姑娘。
那李三姑娘李敏同宋盈玉同龄,仗着自己祖父是太子太傅、伯父亦是朝廷重臣,很有几分跋扈,曾嘲笑沈旻是个病秧子。
宋盈玉当即与她争吵起来,而后愈演愈烈。李敏奚落她“还想嫁给他,也不怕守寡”,宋盈玉二话不说将人按倒在地。
她打架不使那些抓脸扯发的手段,而是直接将人一按手一扭,李敏登时惨叫连连。
此后她见了宋盈玉,好似老鼠见了猫。
此时此刻,宋盈玉看她一眼,李敏便吓得缩到婢女身后,探出半个脑袋,色厉内荏地警告,“你……不许再打我!你敢打我……我……我便让我姐夫将你抓起来!”
李敏的大姐夫是皇帝身边的龙骁卫军统领,皇后母家侄子,此刻就在行宫中职守,确实有资格与能力,速速将宋盈玉抓获。
不过宋盈玉并没有殴打李敏的兴趣,她压根没将李敏放在眼里,进入自己卧房安顿好,草草用过午膳,便思虑该如何与沈旻同行,而后再“救”他一命。
不多时皇帝召集诸人会和。宋盈玉换了身利落的窄袖衫,将长鞭缠在腰间。往常她也这样装扮过,倒也不显得突兀。
扯了扯鞭绳,确认它缠得十分牢固,宋盈玉背了弓箭前往集合的空地,找到家人,同他们站在一处。
所有行将狩猎的都换上了一身骑装,皇帝威武立于临时搭建的高台上,慷慨令众人大展身手,以现我朝文治武功。
宣令过后,众人自去牵马。宋青珏同样背着弓箭,很是英武昂扬,认真嘱咐宋盈玉,“猎场人多箭杂,地势有几处十分险峻。父亲伴驾,你与青麟跟着我和大哥,不要乱跑。”
宋盈玉没想到和兄长相聚倒是阻了自己计划,只得纯良无辜地说,“我要去找晏表哥。”
宋青珏转头,看四下除了自家兄弟不远不近站着,再无旁人,遂压低声音,挑高剑眉,“不会是要去寻秦王殿下吧?不行。”
他知道那些公子贵女私底下如何议论他的妹妹。宋盈玉不在意那些,他却不得不替她在意。
宋盈玉举起手指发誓,“不是你想的那样。青麟才十二岁,只能猎猎小兔,你和大哥看着他,我要和晏表哥去猎狼。”
说着挥挥手,神采飞扬地离开,徒留宋青珏满脸无奈。
宋盈玉找宫人询问沈旻住处。她喜欢沈旻不是秘密,那宫人眼含心知肚明的笑意,痛快地给她指了路。
宋盈玉到时,沈旻正与沈晏在院中的大辛夷树下喝茶,一个轻袍缓带,雍容高洁,一个一身劲装,英俊利落。
“表哥。”宋盈玉先热络地同沈晏招呼,而后看了沈旻一眼。
既要和他说亲,再不能冷脸,宋盈玉低头行礼,轻软道,“二哥哥。”
沈旻莫名松懈下来,感觉宋盈玉终于正常了。他手握茶杯,心下浅浅猜测,她之前冷淡,或许是因,那次为他求符淋雨生病,家人生气,管她严厉,这才……
发觉自己又在想些没有必要的事情,沈旻连忙收住,温和问道,“伤好全了么?”
宋盈玉乖乖点头。
虽知宋盈玉是在执行什么“别的计划”,沈晏听那一声唤,心中仍不是滋味,问她,“一会儿去打猎么?”
“有些累,不去了。”宋盈玉反手从自己箭筒里抽出所有箭矢,走到沈晏身后,一股脑塞进他的箭筒里,“替我猎只狐狸,要赤色皮毛的,我给大哥做双手衣。”
沈晏扭头看她,语气泛酸,“怎么不给我做?”
宋盈玉无辜地轻眨长睫,好脾气答应,“那你猎两只。”
沈旻将杯中残茶一饮而尽,觉得这表兄妹两实在是聒噪。
喝完茶,沈晏知道自己该走了,留机会给宋盈玉执行计划。但他看看沈旻,又看看宋盈玉,有些不放心他们在一块儿。
宋盈玉用眼神催促他快走,又嘱咐他,“一切小心,若实在猎不着,也不要冒险。”
沈晏得到关心,顿时高兴了,拜托沈旻照应宋盈玉后,脚下生风地离去。
院落一时安静,只有辛夷热烈绽放。
宋盈玉看向沈旻。他穿一身浅色近金的松枝纹长袍,矜贵洁净,和背后的辛夷花木交相映衬,可谓芝兰玉树。
但宋盈玉心如止水,笑了笑,按照设想中那般软语央求,“二哥哥,今日晴朗,猎场风光又美,你陪我走走可好?”
沈旻略一犹豫,站起身,“父皇令我多走动,那便一起吧。”
宋盈玉还是变了,她的目光不再时时追随他,也不再靠近扯他的袖子撒娇。
但这,与他无关。
沈旻看了眼护卫在一边的周越,周越心领神会,招招手,立时五六个高壮侍卫围拢过来。
宋盈玉诧异说道,“二哥哥,要带这么多护卫么?猎场这般安全,不必了吧?”
这话同上辈子一样,不过那时宋盈玉是觉得人少才方便自己与沈旻亲昵;这会儿却是觉得,人少才便于她“救”沈旻。
“再说了,”宋盈玉抽出腰间的长鞭扬了扬,满脸年少的娇丽与俏皮,“我会保护二哥哥的!”
沈旻望了宋盈玉片刻,微微一笑,“也好。”
周越便只点了两个武艺最为高强的侍卫,随自己的主子一道出了院门。
他们在等,等一只恶狼露出锋利的爪牙,露得越多,越容易被抓住把柄。
宋盈玉也在等,等一个救命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