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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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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衾寒算是领略了杨家湾的村风。
三下五除二收拾完红枣,纪景转身往屋里走。
没有丝毫犹豫,裴衾寒叫住了他:“没有想到他这么快就找来了,很抱歉给你带来困扰。”
门框不大,两人并肩站立显得空间有些拥挤。
纪景一只脚已经踏入门内了,闻言偏了下头,近距离下那张脸给人带来的冲击感更强,明明是浓颜系帅哥,眉目间总有种吊儿郎当的气质。
他眼眸微眯,仿佛觉得挺有意思:“你一直都这么说话吗?”
裴衾寒愣了愣:“什么?”
纪景往里走,伸了个懒腰松散筋骨:“让他们说呗,又不会掉块肉。”
他似乎一点都不在乎那些流言蜚语,恍若别人的议论不值一提。
裴衾寒望着他的背影,有些怔松。
红枣自个儿从地上爬起,他皮糙肉厚,这点痛跟挠痒痒似的,很快又嬉皮笑脸恢复如初,嚷嚷着进门:“我好饿啊!老大,有没有吃的?”
纪景怼他:“我是你爸?饿了不知道自己找?”
庆有一屁股坐下,十分自来熟:“找着了分我一点!”
堂屋内的所有家具加一块,除了空和干净之外,裴衾寒找不到其他词来形容。
而他们试图在这样的屋子里,找东西吃。
他略微按了下额角,看不下去了:“你们先等一等,我去厨房炒两个菜。”
红枣眼前一亮:“好哎!”
*
黑衣人们从杨家湾撤退,到马路上时,那儿已经有一辆车停着了。
保镖们说的是实话,自从裴衾寒离开,整个婚礼现场全然乱了套,这两天主持大局的人是江西遇。
他两天未曾合眼,穿着的仍旧是那套黑礼服,安静优雅地坐在后座,漆黑的发散在额前,英俊森冷。
江西遇手心里握着部手机,他给裴衾寒打了许多电话和消息,全都如石子入海,了无音讯。
保镖来到窗前,轻轻敲了下,向他汇报目前进展。
江西遇唇角露出抹玩味的笑:“哦?林雪霁?”
听上去确然不靠谱,从现场逃婚开始,这个事情走向就变得扑朔迷离。
保镖看不太懂,他摇了摇头:“裴先生并没有受过伤,也不像是脑子被撞了。”
缜密,冷静,然后再思考。
江西遇垂眸望着手机:“也罢,看来需要我亲自去请。”
保镖道:“现在吗?”
江西遇静了静,问了个毫不相干的问题:“你知道熬鹰么?”
保镖听说过一点,他道:“让鹰听话的一种方式。”
江西遇扯唇笑了,眼里有好奇,也有兴然,仿佛是个天真的孩童,得到某件宝贵的玩具。
“我还没玩过鹰呢。”
轿车扬长而去,马路上留下漫天灰尘。
路边某个不起眼的树林子里,一个毛线帽从绿林中冒了出来,他吐掉嘴里的树叶,呸了声,回身往村子里跑去。
同一时刻,纪景家厨房。
煤气灶拧不燃,检查了下发现里面已经没有煤气了。
裴衾寒于是转而生火,还好柴房里面有些柴火,他不甚熟练地生起了火,然后洗锅,做菜的步骤他差不多清楚,想来也并不复杂。
……
十分钟后,一个高大人影冲了进来:“林雪霁,你在烧我家厨房吗!”
灶台里不断冒出浓烟,从滚滚油烟里裴衾寒抬起头,露出张花脸,脸上犹带了丝茫然:“啊?”
望着眼前这一幕,纪景呆了呆。
他的厨房,他那个虽然没什么值钱物件但干净的厨房,已然面目全非。
案板上黑一块白一块,菜与油污到处都是。
裴衾寒干咳了声,被熏得眼睛泛红:“你这个柴是不是有点潮?”
纪景走到锅旁边掀起锅盖看了眼,还好,不算太糟糕,锅里煮的还算是正常食物。
他去柴房捡几根柴看了下,“可能下雨的时候,屋顶漏水给淋湿了。”
裴衾寒愣了愣:“你屋顶还漏水?不修一下吗?”
“修了也漏,凑合着住吧。”纪景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大问题。
裴衾寒陷入沉默。
厨房内烟熏火燎,纪景先打开窗户和门通风,然后从裴衾寒手里接过锅铲,起锅倒水,调制水淀粉。
见裴衾寒在旁边站着,自然而然地吩咐:“去把蒜切了。”
蒜已经剥好了,裴衾寒拿起刀把蒜拍扁,然后再切,细长手指搭在刀背上,下刀很慢。
厨房里陷入一阵沉默。
柴里有水分,再怎么烧都会冒出浓烟,门窗透进来的风勉强与之维持平衡。
社交礼仪里,一直冷场不太礼貌,裴衾寒主动开口道:“你还会做饭?”
昨天纪景让他帮忙收拾做饭,他理所当然地以为他不擅长这些。
站在灶台边的纪景穿了件厚毛衣,袖口卷到手肘,略显老气的酒红色麻花款,被他穿出深沉贵气的气质。
他脖颈微弯,垂眸注视锅里的食物,一开口,那些气质便被破坏得烟消云散:“你都要烧我厨房了,我还能不会?”
纪景炒菜的动作很驾轻就熟,调料有限,他也不可能做出什么美味佳肴,从锅里端出来的菜稳定在家常小炒的范畴。
一道菜做完,纪景手搭在灶台上,偏头望来:“小少爷,学会没?”
他刚才的步骤裴衾寒全都看在眼里,他默默地点了下头。
纪景对他极其信任,立刻将烂摊子转手:“你来。我可不随便给人做菜。”
裴衾寒:……
幸好,裴衾寒从念书时起就是个不错的学生,学习于他而言几乎是本能,理解了原理和作用,对于些简单小菜的复刻基本能像模像样。
为了防止他闹出什么事故,纪房东在旁边抓了把瓜子监督他。
边嗑瓜子边指挥:“倒点水焖煮下……好不好吃?管它好不好吃,吃不死就行。”
“他们要是敢不吃,浪费可耻,那就饿着呗。”
“哎——糊了,再点一次水!”
做了三道菜,再把先前买的小菜热了热,端出去时摆满了一整张小桌。
庆有和红枣一点儿不挑,给什么吃什么,看着一堆黑不溜秋的东西端出来,欢天喜地地动筷。
屋子大门一关,也将寒风阻挡在外,屋里聚集起微末的暖意。
纪景率先拿起杯子,里头装的是白开水,他在桌子上一磕,喝了一大半:“吃饱了待会儿跟我进一趟城。”
红枣也以水代酒,满含希望地问:“是不是要去捞我女朋友?”
纪景挑了下眉:“你怎么还没分?”
红枣霎时萎靡了下去,看来他老大并未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庆有抹了把油光满面的嘴:“听老大的,老大让我们干什么就干什么!”
桌面上聊的内容裴衾寒自是无法参与,他有点好奇纪景是靠什么赚钱养小弟。
目前看来,一个穷得连屋子都修不起的无业游民,也没法儿提供什么庇护,是靠什么让这些人死心塌地跟着他呢?
他们要进城,裴衾寒便被留了下来。
外头日晒正好,他将院子里简单清扫了下,把枯叶聚堆,用垃圾袋装起来,院子变得更整洁了些。
裴衾寒拿出赶集时买的纸笔,坐在院子里头写字。
阳光洒落于他身上,晕出柔和的色彩。
裴衾寒写下了未来十年内有关于纪景能记住的所有事情。
然后他在空白处写下了赚钱两字,画了个圈,以示重点。
上一世他跟纪景交集不算多,委实不太清楚他如何发的家,从一贫如洗变成只手遮天的大人物。
这一世,通过这两天相处,裴衾寒发现纪景并不像他印象中那样令人惧怕,反而还挺有人情味。
如果可以,他自然希望他不要走上一世的老路,能够堂堂正正工作赚钱。
日头倾斜,从梨树枝桠间疏漏而下,梨树下的青年清朗雪白,卓然似玉。
不知不觉间一张白纸已被写满文字记号,裴衾寒最终在杨家湾这三个字上打下问号。
他对自己的记忆很有信心,若是有似曾相识的感觉,那说明他确然来过此地,只是想不起来了。
裴衾寒闭上眼,在记忆海中搜索,想得额头泛疼,还是未得蛛丝马迹,只好放弃。
一阵铃声打破了寂静,是裴林给他打来的电话。
“春生,我看了你的短信。”
在听到他嗓音的瞬间,裴衾寒陡然眼眶一热。
上一世,江西遇将他囚禁起来,将他受折磨的视频分段发给裴林夫妻,裴林身为鼎鼎有名的名记,不堪受辱,决定揭发江西遇的真实面目。
后来他们惨死在去寻裴衾寒的途中,连个全尸都没留下。
得知这个消息的裴衾寒,对江西遇恨之入骨,恨不能亲手杀了他。
他已经许久、许久未曾听过父亲的声音了。
裴林态度还算平静:“结婚不是儿戏,你昨天才说江西遇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现在又临时变卦,你让其余人怎么看咱们家?”
裴衾寒垂下眼眸,望着白纸上的字,那一手字是裴林手把手教的。
“爸,我记得您曾说过,结婚一定要为了自己的幸福,对吗?”
裴林颇感纳闷:“是,你不是说你相信江西遇会给你个幸福的未来吗?”
“那时候太年轻了,很多想法不成熟。”裴衾寒道,“如果要结婚,我也一定不能跟江西遇结。”
这一出反转着实让人猝不及防。
裴林接受无能:“太胡闹了!你现在到底在哪儿?我跟你妈去接你,咱们回家再商量。”
裴衾寒抬头看了会儿天:“等过一阵我再回家,总之我不爱江西遇了,我是个随意变卦的负心汉,外人爱怎么说怎么说吧。”
听到从裴衾寒嘴里说出这种不负责任的话,裴林那一把络腮胡霎时有点炸。
而裴衾寒也没有要安抚他的意思,在这件事上态度十分坚决,十头牛都拉不回来。他转而又问:“你跟妈妈还好吗?”
裴林:“你说呢?”
他气得挂了电话。
裴衾寒一直等,等到天色擦黑,院子外才响起有人的动静。
他疾步走出去,院门推开,银月如水,身材高大的男人身上沾灰,面带倦色地站在门扉外。
看见裴衾寒,他长长地打了个哈欠:“下午家里没事儿吧?”
裴衾寒视线在他身上一掠而过,摇了摇头,欲言又止:“你这是……”
“城里工地招人,我去干了点活。”纪景从怀里掏出叠皱巴巴的纸币,扔给裴衾寒,“买菜钱,省着点花。”
那叠钱里有五块有十块,数值面额都很小。
递过来钱的时候,他手心里沾染泥巴和灰,还有数道细细带血的裂纹。
裴衾寒这会儿知道他进城是干嘛了,他只觉那钱烫手,下意识推拒:“不用,我手里有钱。”
谁知下一瞬,那把钱重新被以强硬的姿态塞了回来。
纪景眼睛微微睁大:“老子这辈子从不花别人的钱,传出去怎么混?”
夜色昏暝,他神情透出种凛然不可侵犯之感。
裴衾寒:……
没想到这人不仅穷,而且还挺大男子主义。
他只好将钱收下,沉吟了会儿,裴衾寒道:“纪景,你想赚更多的钱吗?”
进了院子,纪景关上院门,那锁舌用了很久,外表都已生锈,需要拨弄很久才能合上。
一时只听见哐当的声音。
纪景头也没抬:“想啊,谁不爱钱呢。”
身后响起裴衾寒那道清冷低沉的嗓音,如冰泉淌过玉石。
“那你愿意跟我结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