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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拾叁·收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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宛宁大婚那日,我终于见到了她,相隔着人海。
她围着纱巾,在拥挤的人群中悲伤地望着我。
我坐在花轿里,轻轻掀起盖头,透过轿窗静静地望着她。
她哭着咧嘴,眼神挣扎,口中似乎在说着什么,但人群吵杂,我只看见她奋力比出的口型,却听不到她想要说出的话。
我笑着流泪,泪水晕开了晨起化的红妆。
宛宁似乎想要向我扑来,却奈不住朱哲的力气大,她愤怒地对朱哲拳打脚踢又抓又挠。
朱哲苦着脸,不知说了些什么。她蓦地安静下来,整个身体仿佛赐婚那日般麻木了。
看到她没有不顾一切的奔向我,我悬空的心反而缓缓放下,笑了笑,安然放下盖头。
这可能是我的刺客生涯里,最胆大妄为的一次。
公然偷了九王殿下的新娘,上了九王殿下的花轿,目无王法地狸猫换太子,代替宛宁去赴那一场无情的婚宴。
将军小姐是被害人,太子妃是主谋,大理寺卿是帮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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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前。
帮凶忐忑不已,在屋内来回的徘徊,一步一叹气,最后握了握拳头道:“阿沐,这……这可是欺君之罪,论罪当斩啊!”
我嫌弃地瞟了他一眼,继续吃着皇帝赐他的蜜瓜,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点点头,认同道:“欺君?嗯,冒充将军小姐去结亲,是把给皇上骗了。”
“我堂堂大理寺卿,朝廷正三品大员,怎么可能会跟你同流合污!疯了疯了,本官绝不会将令牌给你,让你将九王妃神鬼不知地带出将军府,本官更不会让你混成九王妃,偷上花轿!本官……”
朱哲指着我,突然间没了神气,颓丧地仰在太师椅上,摸了摸头顶的官帽,恨恨地说,“唉,本官的乌纱帽迟早有一天会被你摘掉。”
我笑了笑,咬下一块蜜汁充沛的瓜瓤来,津津有味地吃着,丝毫没有即将欺君的罪恶感。
朱哲噘嘴冷哼了一声,手无比自然地探向了我的蜜瓜,趁我不注意迅速地抢了一芽。
“喂!你的驴蹄子!”我白了他一眼,“这还没办事呢就想分一杯羹,美得你。”
“驴、蹄、子?”
看着他气急败坏却无力回击的样子,我不由地笑出了声。
在我模糊的映像里,从前好像也有一个人在我的生命中扮演着朱哲这样的角色,陪我笑陪我闹,跌跟头第一个跑来损我,流血时第一个赶来给擦,挂着狐朋狗友的名头却胜似亲人般温暖。
嘴上嫌弃的话不少说,遇到困难磨磨唧唧教训半天,,明知是罪,依然义无反顾地作帮凶。
承煜曾说我像一头倔驴。
他算是说对了,我是倔驴,朱哲是疯驴,我们是彼此慰藉的同类,再加上那头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慢悠悠地小呆驴,我想如果这次大难不死,就可以组队闯江湖了。
三个臭毛驴顶一只奸狐狸,我怕过谁?
青南常说我做事冲动不计后果,一副江湖浪子的派头,一身无名鼠辈的武功。
那时我想说,我这么嚣张,是因为有你在啊!
但我什么都没说,只是傻呵呵地瞧着他,看他愠怒而扬起的眉毛,怜惜而闪烁的目光,单是看看便觉得十分的满足。
我难以想象寡淡无欲的青南会因为什么,甘愿踏出幻境一般的青水之南。
当凤尾琴的琴音徐徐传入耳中时,我还恍若梦中。
眼前是盖头上金丝线绣成的凤花,边缘的挂饰相互碰撞,击出叮当的脆响。
喜婆搀着我慢慢走着,身旁安静的诡异,我小心地观察着周遭的异动,然而看到的只有一双双黑色的锦靴。
奇怪的是,此时竟寻不见新郎的踪影。
我想出声询问,却怕人察觉出异常,只好默默地窥探,心一跳一跳的,仿佛堂外敲打的锣鼓。
喜婆搀着我踏入礼堂高高的门槛,些许是怕我看不见摔着,她善意地牵住了我的手。
我不安地目光落在了喜婆的手上,她的手修长纤细,素白的仿佛长乐宫前的汉白玉,全然不似奴婢的手那般粗糙。
宛宁身份高贵些,请的兴许不是奴仆,而是哪个德高望重的女官吧,想着想着,我酸涩地笑了笑。
青南曾给我弹过一首特别的曲子,特别之处在于,三年之中他仅为我弹过一次。
那时我刚被他从青水中救醒,湿透的身子上裹着他的外衣,浑身哆嗦,脑袋里晕晕沉沉。
他坐在凉亭内,十指仿佛夜间跳动的精灵,生硬的琴弦在他的抚摸下成仙成魔。
一曲罢了,我问他是什么曲子,他说叫春江花月夜。
而今,在皇宫大内的礼堂上,我再一次听到了这似曾相识的曲子——春江花月夜。
“人生代代无穷己,江月年年望相似。
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1。”
我猛地掀开了盖头。
霞光轻烟般笼罩在我大红的婚服上,与门外的一袭净雅的青衫相比,它红亮的刺眼。
我见过红情绿意的春,见过川流不息的江,见过含苞待放的花,见过清瘦皎洁的月,见过繁星点点的夜……
但我没见过坐在春江花月夜之间的青南,那样哀伤的,青南。
凤尾琴发出铮然的绝响,素衣琴师端坐在殿外,指尖不停地弹跳挥舞。
他乌玉似的青丝在逆光中化为淡淡的金,一片明亮里,唯独他的眼神那样灰暗,仿佛东宫寻不到星星的夜。
我终于明白,他为什么不出青水之南了。
一滴玉露汇入大海,便会融入大海的湛蓝,再也不见身为玉露时透明的光辉。
可是他来这里做什么?
这里没有好听的乐曲,没有好看的书画,除了一个心不甘情不愿的新娘子,还有什么呢?
对了,还有蓄势待发的千军万马,以及坐等大鱼上钩的太子承煜。
我笑望着身边人,眼神泛着苦涩。
德高望重的喜婆赫然变成风流倜傥的太子殿下,承煜站在我身边,一双桃花眼透着按耐不住的喜意。
我第一次看到他这样的高兴,像是一位等待多时的猎人终于捕到了食物一般,狂热而贪婪。
这样的承煜,让我很陌生。
花园初见时的惊鸿一瞥,他的目光宛若林间放羊的少年郎,无比的澄澈。
那时候我觉得我对历朝历代的太子有着莫大的误解,机关算尽,或许并非他们所愿。
甚至我觉得他花心思为我种山楂树,变冰糖葫芦,买红鲤鱼,是因为有一点喜欢我,还有长乐宫前为我挡下的一刀,也应该不是假的。
可当我看见承煜身后站着的姑娘时,所有的所有,支离破碎。
那个眼角眉梢生着朱砂痣的姑娘,也就是刺杀太子未遂的紫蝶,她穿着御林军的服饰,望着我眼神隐忍哀痛。
她似乎不敢直视我,生怕我将满腹的疑问脱口而出,她不知该如何回答。
承煜淡淡道:“紫蝶她是御林军的人,先前刺杀我,只是为了诈一诈永蝶。”
“那么……永蝶的死,是你做的?”
“阿沐,你不要伤心。永蝶她必须死,她是九王安插在东宫的内应,初起她打着公道的正名大肆宣扬那些往事,就是为了吸引我的注意,她是九王在我身边埋的最深的一颗毒药。你不要怪紫蝶,她无心骗你,装疯卖傻不过是为了迷惑九王罢了,她大义灭亲,实属无奈之举。”
“那么你呢?你骗我,也是因为无奈呢?”
“自然……也是的。”承煜的底气并不充足,他试探地牵起我冰凉的手,“阿沐,雷雨三年前刺杀我未遂,趁你之危,便要挟你杀我,他知道我爱你,想要利用我对你的爱伤害我,居心叵测,其罪当诛。阿沐,我不是不相信你,而是不相信雷雨,你性子单纯,若我事先将一切都告知于你,你势必不忍。所以,我选择瞒着你。”
我冷笑着,眼神冰刺一般看着他闪烁的目光,继而蹙眉,陡然甩开他牵住我的手。
那双曾经救我于危难,为我变戏法的手现在只让我觉得恶心。
我想往后退,可身后全是提着长刀的御林军,一排排阴森森地将礼堂包围的密不透风。
晁顾站在右侧,一如既往地低垂着头,只待承煜一声令下,宝刀出鞘。
我仿佛被桎梏在原地,动弹不得。
“雷雨……青南是雷雨。”我颤抖着声音喃喃,抬头不可思议地看向霞光中神祇一般的青衣男子,“这…… 这不是真的。”
承煜眼底划过一道精光,仿佛捉住了什么关键,立刻说道:“我骗你是有苦衷的,可他呢!他还什么都没告诉你吧?阿沐,你不单单是刺客阿沐,你还是琉璃坊千金一笑的花魁阿沐,更是前朝功臣邱若云的女儿!雷雨为九王办事,不惜颠倒黑白,将一代功臣诬陷为千古罪臣,害了邱家满门的性命,你侥幸逃出,流落勾栏。雷雨为当世顶尖的刺客,出手从未落空,可他当年却因我失手……阿沐,他害了你全家的性命,害的你沉入青水,现在还要利用你来杀我,你不恨么?”
“你说什么!我不信!我不信!!”
“阿沐……”承煜望着濒临崩溃的我,声音低弱,“其实你早就怀疑了,不是么?你不信我,是因为救你性命的陪在你身边照料你的人是他而不是我,可是阿沐,他对你的每一分好都是别有用心啊……”
我的确在怀疑,我和死在大火里的阿沐有着太多相似的地方。
我们都叫阿沐,我们都会弹琴,大抵她比我多了几分果敢洒脱,我是她却不像她。
我看向了承煜身边的紫蝶,她将军装穿出了女人的味道,从前我觉得她的眸子里蒙着一团妖娆的雾气,现在雾气消散,我终于看见那对漆黑瞳孔中藏着什么了,是坚毅、忠诚。
好些事情其实我都懂,但我不想懂。
我只想和青南去边塞,牧羊也好放牛也罢,待我终于表露真心说服他的时候,他已经化作一缕孤烟,离我而去。
世间只有一个阿沐,那就我,满门屠杀的我,以及失去记忆的我。
原来我曾经也是有亲人的么?
人都是有父母的 ,我有时会问青南我的父母亲人在哪里,他总是摇摇头说:“阿沐,你和他们不一样,你是从石头缝儿里蹦出来的。”
我不信,树有根水有源,人怎么可能会没有父母呢?
些许是我的父母去世了,青南怕我伤心,才不肯说的吧。
原来我竟是有父母的,不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野孩子。
青南不说,是因为他就是害我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
我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梗着头仰望霞光普照中兀自弹琴的青南。
他的琴声仿佛山涧淙淙的清流,极度悦耳,可当我想到这溪流中混杂着无辜的鲜血,再美的琴音都觉得嘈杂刺耳。
我蓦然觉得沉闷的胸臆间堵塞着什么,身子一仰,呕出一口黑血。
血花喷洒在礼堂的地毯上,我遥遥望着门口的青衫男子。他的手陡然停滞,震惊地望着我。
我朝他苦笑,重重地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