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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6号(一) ...

  •   这片是城乡结合、鱼龙混杂的区域,周边有很多麻将馆、网咖和电玩城,即使凌晨三点多,也有不少人会走进街角这家24小时便利店买东西。

      便利店有熟食区,主要卖关东煮、烤肠、烤红薯和炸串,这是高芳芳负责的区域,比较辛苦,尤其是客流高峰的时候,因为操作还不是特别熟练,她总会被客人嫌弃动作太慢,耽误时间。

      今天值夜班的只有两个人,原本是三个的,有个女店员临时有急事就请假走了,剩下高芳芳和另一个男店员。

      刚在麻将馆输了钱的赖三气不顺,又饥肠辘辘,见她动作不利索,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恶声催促:“快点行不行,磨磨蹭蹭的怎么卖东西啊,妈了个逼的,老子今天输钱就是你们这些小娘们儿害的,阴气重,吸了老子的好手气,呸!又骚又贱的破烂玩意儿!”

      他嘴里不干不净、骂骂咧咧的,高芳芳胆子本来就小,让他这么一骂,整个人都在哆嗦,手里的夹子没拿稳,直接掉进了关东煮的锅里,溅起的汤汁弄脏了赖三身上那件好几天都没洗过的T恤。

      “对、对不起!”高芳芳慌忙道歉,想要拿纸巾帮客人擦掉。

      赖三一把挥开她的手,嚷嚷道:“操/你妈的!说对不起就完了?你弄脏我衣服就得赔钱,哎哟!我还被烫伤了,哎哟疼死我了啊,赔钱!你要是不赔钱我就喊人来砸了你们的店!”

      今天是高芳芳在这里上班的第三天,根本不知道怎么应对,男店员将她拉到一边,自己上去跟赖三交涉:“这位客人……”

      男店员叫姚一单,是附近学校出来勤工俭学的大学生,比高芳芳还要大两岁,戴一副黑色框架眼镜,脾气很温和,主要负责收银和维修店里的器材设备,平时也会处理一些突发状况。

      夜班就是容易碰上无赖,他比较有经验,只是今天也是运气不好,碰上赖三这种刺头,没法讲道理,只吵着要赔钱,最后还动手推了姚一单,逞凶道:“客什么人啊,你少他妈的跟我套近乎,我告诉你啊,今天必须赔钱!”

      姚一单被推了个趔趄,他知道这是被对方讹上了,就不打算继续说,拿出手机要报警。赖三一看情况不对,又叫骂着要抢手机,两人在柜台前发生了肢体冲突,高芳芳想上前隔开也被赖三一把挥开。

      “快报警!”姚一单被打了好几下也不敢还手,知道自己要是还手的话,事件性质就不同了。

      像赖三这种泼皮无赖,发起狠来也吓人,他弄开姚一单,又挤身进来要抓高芳芳,满口下流粗话。看拉下口罩的高芳芳长得漂亮,身材诱人,看得他口干舌燥,瞬间歹意横生,伸手抓了两把。

      “啊!”高芳芳惊叫一声,吓得面如土色。

      高芳芳长了一张娃娃脸和会让人忍不住侧目的胸,也就是所谓的童颜巨()。但这样优越的外貌条件并没有给她的生活带来任何好处,反而让她陷入时刻都被指指点点的尴尬境地。

      赖三不仅好赌,还好色,见她这样,就借着由头想占便宜。柜台里面本也不开阔,唯一的出口还被赖三堵着,高芳芳躲无可躲,挣扎踢打都没有用,被赖三摁在地上摸了好几把,手还从领口往里伸。

      姚一单瘦得麻秆似的,上前要救人都被赖三一巴掌扇到墙角,脑袋都磕上了,两眼火星乱蹦,半天才爬起来摸索到先前被打落的手机报警。眼见高芳芳的工作服都要被扯开,姚一单也顾不上别的,操起柜台底下的垃圾桶就往赖三身上砸。

      赖三后脖子一痛,眼前发黑,钳制高芳芳的手松开了,姚一单趁机将人从他身下拽出来,推着往外。高芳芳手脚酸软无力,踉跄着被姚一单拽到店门外,整个人如同丢了魂,头发凌乱,唇色惨白,狼狈不堪。

      姚一单因为怕赖三会追出来打人,就立马拉上店门,又朝四面还营业的门店铺头大声呼救。好热闹是国人的通病,有站在自家门口往这边探头的,也有胆儿大的拿了拖把棍子过来的。

      赖三捂着被打痛的后脖子狠狠踢踹锁上的钢化玻璃门,面目狰狞,破口大骂:“妈了个逼的!敢打老子,出去非弄死你不可,还有你个小贱人,跑啊!老子迟早强/奸你!操/你妈的!”

      高芳芳又惊又怕,缩在门口垃圾桶旁边瑟瑟发抖,连话都说不出,更别谈帮忙了,姚一单知道她这是被吓着了,就过来安慰她几句。

      “没事吧?他在里面出不来的,警察一会儿就到,有我在,你不用太害怕。”其实他对高芳芳有好感,就是不好意思说明。

      高芳芳白着脸在发抖,此刻她脑子里都是那些不好的回忆画面,根本没在听姚一单说了什么。

      赖三威胁叫骂还不算,竟然还踹倒了店里的货架、柜台的锅具、收银抽屉什么的都被他拉出来摔在地上。姚一单见闹成这样,自己是没法收拾残局了,又打电话给店长,让对方赶紧过来。

      几分钟后,警察赶到,先把打砸闹事的赖三给拷了,连人并店里的监控一起带回派出所。两边一问就已经清楚来龙去脉,又有监控作为直接证据,损坏财物和猥亵算是定了。赖三满口胡说八道,说高芳芳长成那样,又穿制服,是故意勾引他。

      “她冲我抖奶/子,故意弄脏我衣服,还说要帮我擦,这就说明她喜欢我啊,我回应一下怎么了。”

      但是证据面前,容不得他这种无赖狡辩,可他又嚷嚷说要钱没有要命一条,有本事就来拿,意思摆明不想赔人家店里的损失。这让后赶来的店长又气又怒,要不看这里是派出所,他肯定上去给一拳。

      事情闹成这样,店长就冲今晚值夜班的两人发火,虽然不是高芳芳的错,但事情是因她而起,店长骂她骂得最狠,“你才来上几天班?就闹出这么大的事,店里的损失算谁的?我指望那种无赖有钱赔吗!你一没工作经验,二嘴巴又笨,像根木桩一样,我也是看你可怜才同意你在店里工作,可你看看你自己,学收银学不明白,卖东西动作又慢,上班三天就被客人投诉了好几次,我这是开店做生意的啊,不是搞慈善,没时间让你慢慢学!”

      高芳芳缩在后车座不敢吭声,被骂了也只能含泪受着,忍下这份委屈。

      姚一单是个很有正义感的好青年,再说今晚的事受伤害最大的还是高芳芳,他很可怜她,就跟店长求情道:“芳芳才来三天,不熟练也很正常,我刚来的时候不也这样嘛,店长您就别怪她了。”

      他们在派出所待了很长时间,现在天都已经大亮,店长开车带两人回店里查看损失,嘴上还是说:“早知道你这么能招事儿,我就不该答应你来上班。”

      高芳芳很羞愧,恨不得把脑袋埋到地底下,“对、对不起……”

      她虽然是土生土长的京城人,但因为没有学历,也没有一技之长,所以很难找到稍微好点儿的工作。而且她也不敢找离住所太远的,因为她还有一个不满三岁的女儿要照顾。

      “都被砸成这样了,道歉有什么用。”店内一片狼藉,店长一边清点损失一边心痛地骂骂咧咧。

      其实只有靠门的那排货架还有柜台上的部分东西被砸,折算下来不到两千块,损失不算大。高芳芳和姚一单帮着打扫归置,上白班的同事过来时被吓了一大跳,怎么好端端的就被砸了,知道事情经过后也很唏嘘。

      店长心里还是有气,就把高芳芳调到仓库搬货、清点货物和打扫卫生,不允许再在柜台卖东西,这也意味着工资会降低,高芳芳小声求了半天也没用。

      “你干得了就干,干不了就滚蛋,我随时都能招到人。”店长黑着脸说道。

      …

      高芳芳今年刚满十八岁,这样花儿年纪的女孩儿本该在学校念书,可悲她没有这样好命,初中没念完就被迫辍学,后来又不得已大着肚子跟了一个不学无术还比她大二十来岁的男人。

      因为要出来上班,她不敢把女儿留在家里,怕女儿会被吴海那个畜生打,就送去了住处附近的全托所,可以按日、按月、按年算钱。她并不敢跟吴海提这件事,就一直瞒着,费用也是她辛苦攒下的,全托所的阿姨心地好,见她可怜就只象征性地收一点钱,还因为她要上班,就帮她带了一晚上孩子。

      她急匆匆赶到全托所,这个时间其他小朋友都在幼儿园,屋里只有她女儿坐在小凳子上学画画,梁阿姨就在旁边熟练的打毛线织毛衣。

      梁阿姨就是全托所的创办人,退休在家闲着没事做了就想起来办这个,她外孙女跟高芳芳差不多大,看高芳芳这么小年纪就有个女儿,跟的男人又那么不着调,三天两头动粗打人的,她心里实在不落忍,就时常帮高芳芳带孩子。

      见她来了,梁阿姨放下才织了三分之一的毛衣,笑道:“小宝很乖,见不到你也没有哭闹,”边说边起身进里面拿了一袋水果出来,硬是塞给高芳芳,“这是我女儿去海南旅游带回来的,分你一些,拿回去吃吧。”

      热带水果在京城的各大超市、水果店都很常见,价格高低不等,可满足大部分人的购买需求。但这些对普通人来说不稀奇的水果,高芳芳却见都没见过,更别说吃了。

      她的世界闭塞而荒芜,好似世间的所有美好与鲜亮都与她无关,甚至在网络通信如此发达的今天,她还用着已经淘汰的按键手机,没有任何社交软件,只有一串冰冷的号码可以联系到她。

      她推拒道:“谢谢梁阿姨,但我不能要。”

      梁阿姨帮了她那么多,她都不知道该怎么报答,哪好意思再要人家的东西。她再三谢过梁阿姨,才抱起女儿离开。

      梁阿姨看着手里的水果,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高芳芳自己还是一个孩子呢,就已经当妈了,她一开始以为高芳芳是被男人诱骗同居的,后来又听人说不是,也不知道有什么隐情。她倒是有心想帮忙,又怕最后成了自己多管闲事。

      全托所在小区里面,但高芳芳并不住在这里,她租的是小区后面那片停车棚的地下室改造出来的住处,环境阴暗潮湿,但她没有别的选择。她打工挣来的钱有一大半会被吴海拿去吃喝嫖赌,剩下的都不够她和小宝的一日三餐,就只能住这种廉价的地方了。

      小宝大名叫吴紫萱,母女俩长得十分相像,都是一样的圆脸蛋。小孩子本该活泼笑闹,小宝在妈妈怀里却很乖巧安静,她手里攥着一个塑料小黄鸭,是梁奶奶给她玩的,梁奶奶还给她喂了饭。

      她举起手里的小黄鸭,用软糯的声音喊了声:“妈妈……”她想让妈妈看自己手里的玩具。

      高芳芳抱着小宝往上掂了掂,一直拧眉愁苦着的脸终于露出了笑容,装作不知的柔声问道:“这是什么呀?是梁奶奶给小宝的吗?真好看。”

      小宝是个腼腆害羞的孩子,点了点头之后就将脸蛋埋进妈妈的肩窝,十分依恋地蹭了蹭。她年纪虽小,但很知道妈妈是出去挣钱,没有时间陪她,才把她送去梁奶奶那里的。

      爸爸很凶,经常打妈妈,有时候也会打她,她害怕爸爸,也不喜欢待在家里,更不喜欢爸爸带陌生叔叔回家欺负妈妈。梁奶奶说要好好吃饭才能长大,所以她今天吃了很大很大的一碗饭,她迫切地想要长大,只有长大了才能保护妈妈。

      高芳芳抱着小宝回到家,打开那把不知道有多少个年头的老锁,终年没有阳光照射的地下室散发出一股憋闷的霉味,面积不大二十平方的空间,角落放了一张锈迹斑斑的铁架床,弹簧都已经露出来的床垫上铺着旧床单。

      没看到吴海,高芳芳松了一口气。

      酒瓶子散落在灰扑扑的水泥地上,平时吃饭用的那张小桌也堆了好几个外卖盒,过夜饭菜的馊味混着地下室的霉味直冲过来,高芳芳怕熏着小宝,就拿了塑料小凳让小宝坐在外边等着,她先进去收拾。

      小宝已经在梁阿姨那边吃过饭了,高芳芳就没有再开火做饭,地下室没有燃气灶,平时做饭用的是一个从二手市场买来的电磁炉,还有锅铲和电饭煲,也都是从二手市场买的。不过她很少在家做饭,电费太贵了,还不如在打工的地方买两个馒头就着榨菜吃,能省不少钱。

      收拾好屋子,她又烧了一锅开水,拿出在路上买的两个馒头,这就是她的午饭了。日子过得很辛苦,她也要咬牙坚持,不为自己,也要为了小宝能健健康康地平安长大。

      哄小宝午睡后,高芳芳从随身背的旧包的最底层翻出用塑料袋裹着的几张钱,这是她之前打工攒下的,不多,只有九百块。她原来是在一家大排档做服务员,月薪3500,包三餐,对她来说是挺好的工作,但因为吴海经常去那边找她要钱,不给就打人骂人,老板嫌她事儿多,就把她给辞退了。

      她没有银行卡,每次发工资都让老板给现金,不是她不想办银行卡,而是办不了,银行的人说她不符合办卡条件。

      到手的工资她会背着吴海偷偷藏一点,刨开她和小宝的日常开销,还要交房租水电。还好她遇上了梁阿姨这样的好人,要不小宝托儿所的费用她都交不起的,也没有哪个老板愿意员工带小孩去上班。

      她发愁这个月该上哪弄钱给吴海,马上就26号了,现在这份工作她才干了三天,值夜班又碰上无赖闹事,能保住工作就万幸了,她不敢跟店长提预支工资的事。

      紧攥着手里的九百块钱,她陷入焦躁和恐惧之中不能自拔,要是没钱,吴海肯定会打死她的。

      从昨天到现在她都没合过眼,今天也不能休息,店长只给她小半天假,下午四点还要回店里干活,要等值夜班的同事来换班了她才能下班。明明很累,可她却睡不着。

      这个狭窄的空间内弥漫着贫穷的味道,她都已经习以为常了,可还是忍不住心酸落泪,她不敢哭出声音,怕吵醒旁边熟睡的小宝。可一想到小宝都快要到上幼儿园的年龄了,却因为出生手续不齐全,上不了户口,以及她没钱等等,使得小宝没法像同龄人一样上学,她就更难过。

      她自己是鬼迷心窍走错了路才会有今天的下场,吃苦受累她都认,可小宝不该跟着她受这份罪,她想让小宝去上学,只有好好读书将来才能出人头地,不用像她这样没出息。

      问题一个接一个,高芳芳紧皱的眉头就没有松开过,现实生活给她压了无数根稻草,不知道哪天就是最后一根。本该是最灿烂的花样年华,可在她还是花骨朵的时候就已经被人无情采摘践踏,没有见过世间的美好,就已经走向衰败,底下的也不是红泥,而是挤满恶鬼的修罗地狱。

      在高芳芳出神之际,安睡的小宝突然皱起小眉头,大概是做了噩梦,小宝一直喊疼,还发出断断续续的哭声:“呜……打……呜呜妈妈……”

      她赶忙抹了眼泪,用手轻轻拍着小宝安抚,“不哭不哭,妈妈在这里,妈妈在这里……”

      吴海动不动就对她拳打脚踢,有时候也打小宝,把孩子都打怕了,睡着了都做噩梦。别说小宝现在不到三岁,就是再大一点了她也不敢把小宝单独留在家,谁知道吴海这个畜生又会干出什么事来。

      她不是没想过离开这个畜生,或者干脆离开京城去外地生活,可只要她稍微冒一点这样的念头,吴海就把她往死里打。有过几次她带着小宝都跑到车站了,吴海还能找到她们,然后抓回去关起来,还不给她吃饭。

      吴海并不是每天都在,很多时候他都在外面吃喝嫖赌,只有没钱的时候才会回来问她要,她要是不给或者没有,就会挨打。她不知道这样的日子哪天才能到头,现在也顾不上想这个问题,她只知道要是再凑不够钱,等吴海回来了她和小宝就会挨打。

      在这种无路可走、无人可求的绝境中挣扎生存,小宝就是她活下去的唯一支撑,无论如何她都不能倒下。

      等小宝午睡醒来,高芳芳就煮了一点米粥给她喝,准备把她送回梁阿姨那里,自己再去店里上班,偏偏这个时候,吴海回来了。

      地下室那扇生锈的老旧铁门发出哐当一声响,随之进来的男人凶神恶煞,吊起的三角眼盯着人的时候就像藏在阴沟里突然冒头准备攻击的毒蛇。日积月累的恐惧让高芳芳见到吴海就害怕到浑身发抖,本能地将小宝搂在怀中,缩在角落里不敢出声。

      昨晚喝得醉醺醺的吴海今早上被猪朋狗友叫出去打牌,把兜里仅剩的那点钱输了个精光,本来就气不顺,接着又收到雇主发来的一段视频,高芳芳这个小婊/子在外面果然不老实,四处勾引男人。

      “妈的!”吴海对着角落里的母女俩狠骂一声,又一脚把门给踹上,走过来时还往地上吐了口老痰,随手就掀翻了高芳芳刚收拾好的锅碗瓢盆,稀里哗啦一通响,碎片成地。

      高芳芳整个人抖如筛糠,被她护在怀里的小宝也露出惊恐的表情,将自己小小的身体缩起来,小声地喊妈妈,俨然是怕到了极点。

      吴海狞笑着走近,高芳芳瞳孔一缩,下秒就被拽住头发从角落里拖出来,她惊叫,想要护住小宝,却还是被吴海硬拽着扯了起来,小宝吓得哇哇哭,吴海一瞪眼,先把碍事的小宝用力丢到床上。

      “妈个逼,小野种哭什么哭!闭嘴!”他先是吼了小宝,然后又将高芳芳拽到旁边拳打脚踢,一边打一边骂,“你个婊/子活腻歪了是吧,敢在外面找姘头!老子今天非打死你不可!”

      高芳芳个儿矮力气小,根本反抗不了身强体壮的吴海,每次都只能蜷缩起身体、用双手护住脑袋来保护自己。吴海专挑抗打的地方下拳脚,这是雇主特意交代的,既要给高芳芳教训,又不能一下子把她弄死。

      这几个月高芳芳都挺乖,到日子就给钱,手头上有了钱的吴海几乎每天都在外面鬼混,即使回来也是醉得不省人事,躺床上蒙头睡大觉。有日子没动手打人,现在狠踹了几下他就喘粗气,为了不让高芳芳发出声音,他就抠住高芳芳的鼻子,把人从地上提起来摁在枕头中间。

      被踢踹最多的就是下腹,高芳芳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像移了位,从里到外一寸寸裂开了疼,然后蔓延至全身,可她竟然连痛呼都做不到,只能挣扎着想要求饶,又被吴海狠狠扇了两巴掌,脸颊瞬间就火辣辣起来,耳朵也嗡嗡作响。

      受惊吓过度的小宝发出刺耳的尖叫,吴海怕声音会招来附近爱管闲事的人,就拎起脸色惨白双眼已然发直的小宝,用旧衣服三两下捆住,再找了双臭袜子堵住嘴,直接丢进烂衣柜里锁起来。

      高芳芳扑过去,她双颊肿得老高,嘴角都被打破流血了,她跪下抱住吴海的手臂,哽咽着求道:“不、不要!你放开小宝!小宝——”

      吴海一脚将她踹开,砰一声甩上衣柜门,转身又把她拽起来往床上拖,骂道:“老子操了你这么久,你他妈的都没给老子生一个,就想着这个小野种了是吧,又想找外面的姘头再生一个是吧!妈的!让你给老子戴绿帽!贱人!小荡/妇!你就缺男人/操/你!不要脸的破玩意儿,老子今天非打死你个贱人不可!”

      他高高扬起手,又狠狠给了高芳芳一巴掌,高芳芳直接被扇到床脚,两眼发黑,双耳也短暂失聪,听不见任何声音。没等她起来,吴海的拳脚就如雨点般降落,把她当成抹布,使劲踩、踹、打,直到她出气多进气少为止。

      她的意识逐渐涣散,视线也开始模糊不清,身上的疼从尖锐到麻木,之后双眼一闭,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她多希望自己是死了,再也不必受这种罪,可心里又很放心不下小宝。她要是不在了,吴海这个畜生肯定会把小宝给卖了的。

      “小宝……”噩梦里的不安与记挂化为呢喃从满是血迹的嘴里溢出来,在已经恢复死寂的地下室回荡,先是无力的,如同飘在半空中的那样不真实,然后才是陡然惊醒的迸发,“小宝!小宝!小宝!啊——”

      她从噩梦中惊醒,外面的天已经黑了,顾不上浑身的伤痕与痛,她拖着就要不堪重负的身体踉跄摸索着拍开墙上的开关,廉价的钨丝灯发出微弱的光,照开又沦为一片狼藉的地方。

      她跌跌撞撞往衣柜那边去,抖着手弄开被锁上的门,被捆住手脚堵住嘴巴的小宝缩在一堆旧衣服中,双眼紧闭,小小的胸膛起伏很微弱。

      看到这一幕的高芳芳用满是淤青的手捂住嘴,眼泪扑簌扑簌往下掉,她忍痛弯腰将小宝抱出来放到床上,又解开了那些衣服,哭着喊了一遍又一遍,小宝才幽幽醒过来,只是两眼空洞,愣愣的,显然是被吓傻了,连妈妈都不会叫,手脚还冰凉。

      辛酸的热泪从高芳芳的眼眶疯狂涌出,她把小宝紧紧搂在怀里,自责与悔恨将她淹没,她哽咽道:“对不起小宝,都是妈妈不好,妈妈没有保护好你,对不起……”

      她真的太失败了,连自己的孩子都保护不了。

      原本被吴海施暴的场面吓到僵化的小宝慢慢有了反应,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动了动,伸出小小的手揪住高芳芳的衣服领子,弱声喊:“妈妈……”

      她太害怕了,只有在妈妈怀里才能感觉到安全。

      “妈妈在,小宝别怕,别怕……”高芳芳用力搂住小宝微微颤抖的身体。

      橘黄的灯光将母女俩紧紧依偎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墙壁上,凌乱的房间,地板还有血迹,高芳芳那台老人手机已经被吴海五马分尸,碎片散落得到处都是,视线所及就跟她身上的伤一样,惨不忍睹。

      她捡起被砸裂的镜子,从扭曲、连贯不起的画面中看见自己的脸满是青紫,眼眶四周淤血凝结,已经是面目全非,没有一块好地儿了。下腹闷痛异常,大片大片的殴伤覆盖了她的身体,先前是担心小宝,就没太注意自己,现在才感觉到疼痛已经让她寸步难行。

      她总觉得自己好像是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只是疼得厉害,脑袋也开始昏昏沉沉,她咬牙撑了几分钟,把小宝塞进被窝安顿好了才倒下,黑暗席卷,拽着她坠入深渊。

      …

      高芳芳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睁眼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小宝。

      小宝依偎在身边,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或者是因为小孩子忘性大,又或者是本能地不愿意想那些血/腥/暴/力的画面,总之睡了一晚上的小宝看上去比昨天好了很多,见妈妈醒了,她还知道喊饿。

      高芳芳身上的伤比昨天更疼,但她还是挣扎着爬起来用电饭煲给小宝煮粥。卫生间是房东临时隔出来的,设备非常简陋,只有便池和一个水龙头,平时洗澡所需热水要用热得快来烧。

      高芳芳给小宝穿好衣服,带她去洗脸,然后把煮好的米粥倒在碗里放凉一点了才喂小宝吃,她也匆匆吃了两口,然后用剩下的热水擦了擦身体,找出红花油涂在瘀伤处。

      她现在这副样子本不该出门让人看见,可是她想起来昨天忘记的事是什么了,她没去店里上班,手机又被吴海摔坏了,联系不上她人,也不知道店长和同事会怎么想,她不想丢掉这份工作。

      她换了身衣服,又尽量用旧丝巾将脸挡住,这才抱着小宝急匆匆往托儿所去。小宝又突然不安起来,在她怀里扭来扭去,似乎是不愿意去托儿所,她心酸得厉害,又不得不为了工作而妥协。

      “小宝乖,先去梁奶奶那里,等妈妈下班了就来接你好不好?”没有工作就没有收入,马上就要到交钱的日子了,她还没有凑够数额。

      小宝不说话,低头抠手指,不一会儿就有豆大的泪珠子滚落,高芳芳心疼极了,但还是狠下心把小宝送到托儿所交给了梁阿姨。

      丝巾也无法将整张脸都遮起来,那些伤还是被眼尖的梁阿姨给看到了,当即就问:“你这是怎么了?!谁打的啊,”说着就撩开高芳芳围着的丝巾,看到了全脸,登时倒抽一口气,惊呼不已,“哎哟!怎么被打成这样!”

      那些淤青和肿块看着都让人心惊肉跳,再拉开衣袖,手臂上也全是伤,梁阿姨是个眼窝浅的人,最看不了这样的情景。她把小宝放到地上,又小心地拉过高芳芳的手仔细看,一边看一边心疼得直掉泪。

      她已经猜着是高芳芳那个男人下手打的了,“黑心的野种,怎么下这么狠的手啊,你这……这怎么行啊,去医院看了吗?丧尽天良的,他也真下得去手!”

      说着又要拉着高芳芳去报警,找吴海要说法,高芳芳苦笑着推拒了,第一次挨打的时候她就报警了,可等警察走后,吴海还不是照样把她往死里打,还威胁她说如果以后再敢报警,他就把小宝卖了。

      她知道吴海不是随便说说的,在小宝几个月大的时候吴海就动过这个念头,甚至连买家都找好了,要不是她发现得早,小宝现在还不知道在哪里。吴海就是畜生,她不敢赌这种畜生会有人性。

      她将手从梁阿姨那里收回来,弯腰冲对方鞠了一个躬,说道:“谢谢您,不过我现在已经没事了,我这就要去上班,小宝就拜托您照看了,谢谢。”说完她又蹲下/身摸了摸小宝的脑袋,“要听梁奶奶的话,嗯?妈妈下了班就来接你。”

      小宝的眼睫毛被泪水打湿了,但她是懂事的孩子,并没有无理取闹让妈妈留下来陪自己,只是不安地伸出小手要跟妈妈拉钩。高芳芳也配合,勾住她的小手指。

      梁阿姨却不放心地说道:“怎么能没事呢,都这样了你还上班,先去医院看看吧。”

      高芳芳起身摇了摇头,然后就走了,小宝紧跟着往外迈了两小步,大概是想追上去,发现追不上了才带着哭腔喊道:“妈妈!”

      高芳芳听见了,却不敢回头。

      …

      上班的便利店离这里只有三个公交车站,高芳芳出门的时候已经迟了,带伤匆忙赶到店里时,其他同事已经在柜台间忙开了,见到她来很是惊讶,正要问她昨天下午没来上班怎么也不请假。

      这两天气不顺的店长从柜台后头的仓库小门转出来,招手让高芳芳过去,也不说其他,直接就把她开除了,理由也是现成的。

      “随意旷工,电话也打不通,今天又迟到,你当我这里是什么?行了行了……你也不用跟我解释,赶紧走人吧。”

      一路赶过来,高芳芳气都没喘匀,身上的伤也隐隐作痛,再听到自己要被开除,这无疑是晴天霹雳,她顿时两眼一黑,天旋地转。

      好不容易撑住门框稳了稳,她哆嗦求店长再给自己一次机会,“昨、昨天是临时有急事,手机又摔坏了才没有接到电话,我不是故意的,求您不要开除我,我保证以后都不会再这样了。”

      店长皱眉看她这副满脸伤痕狼狈不堪的样,非但没有怜悯之心,还觉得高芳芳今后会是一个大麻烦,现在开除了反倒是好事儿,就没有再听对方的祈求,甚至以此为借口压下高芳芳之前三天的工资不发。

      姚一单今天也上白班,他本来就对高芳芳有好感,再看她现在这么可怜,身上那些伤也不知道是怎么来的,就想过去帮她求情。

      店长冲他瞪眼,警告道:“做好你自己的工作,别多管闲事。”

      姚一单抿了抿嘴,皱眉道:“那也应该把她之前上班的工资结了啊。”昨天本也不是高芳芳的班,来不来其实都无所谓,店长这样做真是不道德。

      说到这个,店长就炸,指着新弄好的货架骂道:“要不是因为她,我现在也不用多出这一笔装修费,我没让她赔钱就不错了,还有脸要工资!”

      其他员工缩在一边不敢吭声,她们觉得这事怪不到高芳芳头上,可她们也不敢为高芳芳说话。从昨天下午开始,店长就像吃了炸/药,逮着谁都骂,她们可不敢这个时候去触霉头。

      姚一单还要再说,却见高芳芳冲他轻轻摇了摇头,她对这种情况已经习以为常了,之前也是这样,工作干得好好的,突然就被辞退,老板的理由千奇百怪,有按数给了工资的,也有扣这扣那不给的,她除了认命,也没有别的办法。

      她拉了拉丝巾,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出便利店,她需要尽快找到新工作。

      大概是被高芳芳临走时那个心灰意冷的眼神给震了一下,良心还没有完全泯灭的店长在街角的地方将她拦下,又像做贼似的看了看四周,然后把她带进偏僻的巷口,从钱夹里拿了两千块现金给她。

      “你也别怪我不讲情,我这也是没办法的,要怨也只能怨你自己,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昨天就有人过来……”话说到这,店长又忽然停住不说了,把钱硬塞到高芳芳手里,“我也不想做这个坏人,但好人也难做,你……好自为之吧。”

      高芳芳拿着钱站在巷口,泪水的咸渗进伤处,刺得她生疼。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这句话她不是第一次听到,可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得罪了谁,以至于要受这种罪。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26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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