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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个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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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摔跤摔大的。
走平路摔,走泥路摔,甚至在我家乡那片蜿蜒海岸边的细沙上散步,我也会摔。
我妈说我是小脑发育不良,外加没有智商,看得见的看不见的放在我脚边的威胁我都当不存在,只顾傻兮兮地冲过去。“你不摔谁摔?”我少吃半碗饭以示抗议,说我平衡力差就算了,我智商要不行大学读的还能是东大?我妈就又念叨我浪费粮食,一天到晚作怪得很。
“还有啊,平常多回家看看,镰仓离东京又不远。你看你多久才回来一次,是不是,京治?”
戴眼镜的男人闻声把脸从碗里抬起来,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妈,轻轻一笑:“是,阿姨。”
我想翻白眼。赤苇京治一副看戏的不嫌事大的样子,惹得我心里堵得慌,又不好发脾气。一是毕竟当着我妈的面,二是实话实说,赤苇很帅,而我对帅哥没有原则。我妈见赤苇应和她,脸都笑烂了,一边往他碗里加菜,一边数落我。
“京治,阿姨给你讲哦,她方向感还差得要死。小时候和人家玩捉迷藏,别的小朋友都回家了,就她没回来。结果是这丫头在林子里迷了路,搁原地瞎转悠。”
“妈,我要脸的。”我强颜欢笑。
无视。我妈说:“而且她胆子小得很,晚上一个人都不敢上厕所。”
“妈!!!”
“你看嘛,她要是能有你半分机灵劲儿就好喽。她在东京过得好不啦?晚上熬夜没有?我听说画漫画的好多都熬夜的嘞……”
我妈总在关心些有的没的,比如我会不会赶稿到深夜吐血身亡,然后孤单地在东京冰冷的黑夜里发臭;亦或是我走在街头被从天而降的花盆砸中,一命呜呼之迅速甚至来不及跟她说声再见。这些猜想里满是我妈对我的爱,我明白,可这与我此刻想让她闭嘴一点也不矛盾。
赤苇很有礼貌地放下碗筷听我妈碎碎念,没回话倒也不敷衍,还不时往我这里瞟,像是在忍着笑意。我恼了,一推碗:“妈,赤苇京治又不是我家保姆,他怎么知道啊。你烦不烦。”
我妈一愣,赤苇就接过话,说:“阿姨,遥不熬夜的,她交稿很准时。”
“听到没,你女儿交稿很准时。”我拖着嗓子,慢悠悠地爬起来,又慢悠悠打开门,结果半只脚还没迈出去,我就又大骂了一声“干”。
“这哪儿来的电线啊!?”
少女漫画里,美丽女主角无论在哪儿只要快摔跤了都能有个帅哥第一时间到前线支援,但生活毕竟不是漫画。虽然我家现在的确坐着一个帅哥,不过可惜赤苇帅哥坐在门对面,中间隔着一张矮桌,就算他想第一时间到前线支援,也得先学会分身。
所以该摔还是得摔,该痛还是得痛。我叫得很凄凉。
一抬头刚好和赤苇对上了目光。我看他准备起来扶我,少女漫画男主角标配台词和动作在我脑海里浮现,我一哆嗦,于是利索地拍拍屁股站起来 ,滚回我的房间,把我妈那句“你都二十老几了还摔跤”和赤苇一起,关在门外。
打开窗,晚风带着海水的湿气进屋里来,似乎能听到远处的海浪涌动,这是家的声音,过分熟悉。我撑着下巴,想起饭桌上赤苇的那句“遥不熬夜的”,和他最后看向我时眼里的小惊讶。所有与他有关的片段没有意义地在脑海里闪过,我站在窗台任思绪从东被拽到西,颇有种壮士临江的气势,等到脑内小电影自动落幕以后,我戳着自己的心窝,说:
“广濑遥,我警告你啊,你不喜欢他,听到没有?他喜欢的人不是你,听到没有!”
我叫广濑遥,姑且算是个漫画家。
那个在楼下陪我妈唠嗑的男人叫赤苇京治,是个编辑,但不是我的。他负责催住我隔壁的宇内天满老师的稿子,挂最美的微笑说最狠的话,宇内老师经常在赤苇走后狂拍我的门,然后一脸惊恐地看着赤苇离开的方向,说:“广濑啊,你这个月的稿子画完没有?画完就好画完就好,我能不能跟你换个编辑啊?哎哟你考虑考虑嘛……”
没得商量,被赤苇京治催稿是全体漫画家的噩梦。他不骂人,也不多说话,看你交不出来稿子了,就默默地先去楼下便利店买几袋子零食和蔬菜,然后拎着大包小包的吃的再来敲你家门。门才开了条缝,他就笑得春风化雨:“老师,慢慢画,我陪你。你看,吃的我都准备好了。”
我能知道的这么清楚是因为我亲眼见过。就是普通的出门倒垃圾,结果在楼道里和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的赤苇京治撞个满怀。那其实是我第一次见他,当时他左右手满满的,背上还背着一个包,乍看有点像是赶火车的落魄旅人。
但赤苇旅人不落魄,他衣服穿得讲究,大气又不繁杂,黑框眼镜有些往下滑了,他就扬起下巴摇头,企图把眼镜摇回原位。就是他这么一仰头让我得以看清他的脸,登时失语。再华丽的词藻放在现实生活里都显得贫瘠且无趣,还不如一句“帅哥”来得实在。他是个帅哥,这是世界公理,不需要证明。
可是我图方便穿了条巨邋遢的睡裙就下楼了,头发三天没洗,可能额头还顶着几颗赶稿赶出来的青春痘。第一次和帅哥见面就是这幅鬼样子,我想死。后来一想,还好那天我机灵穿了bra才出的门,不然更尴尬。
他看了我一眼,笑说:“您早。”
帅哥一笑就更帅了,我呆站半天,才反应过来人家是在等我让路。他是个高挺的男人,衣服上有干净的洗衣粉味道,看上去不夺目但也不至于泯没在人堆里,气质过于舒服,不知怎的让我想起镰仓的海风。我下楼光速倒完垃圾再上楼,发现对面宇内老师的门开了,宇内老师满脸黑线,那头乱发一看也有个好几天没洗了,整个人写满了拒绝。
男人笑得温柔:“老师早上好,我帮您买了今日份的食材,稿子还没画好吧。不着急,我陪您。”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宇内天满三天两头就跟我抱怨压力大编辑狠了,是真狠,送货到家,□□,对象还是个帅哥,拒之门外都不好意思。我在楼梯那儿想起我的佛系编辑KAMI ,太好了,您是神,感谢公司。
宇内天满看我来了,就求助似的望向我。男人顺着宇内的视线,朝躲在角落傻站着的我微微点头。
狠,公司真狠。这个编辑不只是帅哥,还是个懂礼貌的帅哥,笑起来眼睛弯弯,谁顶得住。我和宇内老师交换了个眼神,他用眼神求我救他,我也用眼神告诉他滚没救。
我对帅哥没有原则。
所以就算我最烦别人找我借东西,只要那个别人是赤苇京治,我都打开大门请他里面走,热情洋溢得只差在嘴上哼“我家大门常打开”。其实我心里烦得要死,宇内天满不敢找我借画具就把赤苇当枪使,算准了大众女人拒绝不了帅哥的劣根性,但独身女性尤其是亡命赶稿人的家有多乱,各位可以猜猜。我还是要脸的,为了不让赤苇帅哥每次都被我家野蛮生长的垃圾和杂物绊倒,我在周末痛心疾首地来了次大清扫,对面宇内自告奋勇来帮忙,一边收东西一边说哎呀广濑啊你那个留白液不好用啊换个牌子的行不?
“不用就爬,屁话多。”
赤苇京治什么时候和我互换的名片,我忘了。但因为宇内天满的原因,我和他一来二去倒也是熟了起来,宇内老师在死线前反复横跳之时,他家伙食都由赤苇操办,偶尔赤苇会敲我家的门请我去老师家里一起吃,我乐不可支,这个该死的魅力帅哥做饭也该死得好吃,吃了一次还想着第二次。渐渐地我开始在宇内老师耳边吹风,“你画慢点啊不着急,等赤苇来,他做饭好吃。”
宇内很无语。赤苇知道后嘴角一扬,那时我们已经不算陌生了。我在公寓楼下超市的收银台碰见了他,在人群中锁定帅哥是我的强项,我靠过去,跟帅哥问好。
赤苇京治眨眨眼,也说你好。
他先结账,然后在收银台旁等我,我只要抬头看他他就一笑,好像就是在等我抬头似的,我莫名其妙地有些慌。赤苇示意我注意拿好零钱,接着伸出手想要帮我拿东西,我更慌了,摇头。
赤苇拎了个空气,他也不尴尬,默默地又把手放回来。然后开口:“听老师说,您觉得我做饭好吃?”
“啊,对,好吃。”我还在回味他收银台那里的温暖笑容,干巴巴地回了一句。
“您喜欢的话我可以给您做,”他很认真地看着我,说,“但是让老师画慢点可不行啊。您的效率比宇内老师高,催他的稿子不容易,您理解理解我。”
听说我的好邻居最近又卡稿了,有腰斩的风险。我点点头,表示理解,然后想起来这位帅哥还在用敬称叫我,我就说:“赤苇啊,你直接叫我广濑吧,老师听着怪别扭的。”
他沉思一会儿后点头,我不知道这有什么好思考的,一个称呼而已。我们走到公寓楼下,他接过我的袋子叫我好找大门钥匙,我翻遍了包都没找到钥匙亲切的身影,然后和赤苇对视一眼。他就一副了然的模样,把东西放在脚边,接着熟练地拨通宇内的电话,“老师,我在你家楼下,麻烦你下来开个门。”
宇内好像很绝望地嚎了一声,我看赤苇无奈地叹了口气。他见我在看他,就朝我笑笑,眼里没什么过多的情绪,我突然想起他刚刚说可以给我做饭,那时他的眼里也没什么多余的内涵,帅哥一本正经地说可以给女孩子做饭之类的话是非常要命的,我后知后觉,脸庞开始发热。但我毕竟是我,脸红过后首先想到的竟然是帅哥给我做饭帅哥的女朋友不会吃醋吗,然后致命问题摆出来了,帅哥有女朋友吗?
我问他,他说有过,但是前段时间刚分手。
我的妈呀!竟然有人能拒绝赤苇京治?
我想起他做的拉面,筋道可口,鲜美诱人,真情实感地说:“那实在是太可惜了。”
赤苇不明白我突如其来的感叹从何而来,看了我一眼,礼貌性地问:“广濑有男朋友吗?”
“我要是有也不至于去蹭别人家饭。”我耸了耸肩,正好这时候「别人家」到楼下,脸色阴沉地给我们开门。赤苇把袋子提起来,说:“其实最初我看你和宇内老师关系那么好,还以为你们是情侣呢。”
“ ?”
我和宇内同时看了对方一眼,“你可拉倒吧。”
我没男朋友,但我有过喜欢的人。
来镰仓的路上赤苇京治翻了翻我的手稿,我那时在跟宇内天满吵架,明明是他说没有灵感哭天喊地地求我带他去我镰仓看海,结果我来了,他走了,还硬塞给我一个赤苇京治。宇内说:我今天有事,明天就来,送你一个赤苇帅哥,让你归家旅途不孤单。
“我保证明天就飞来,不会让你和赤苇尴尬的,你信我!”
放屁!我气得想摔包,赤苇拉住了我,很无奈地摇摇头。我严重怀疑宇内天满是怕到了镰仓我就可以毫无顾忌地制裁他了,所以又把赤苇推到枪口上,让我有力没处使。不过他是对的,我看着帅哥的脸气一下子消了大半,行吧,和美男安静坐一路车也不是不可以。
赤苇不说话,我也不说话,主要是我怕我把傻气传染给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我只要一看到赤苇讲话就没逻辑,有时还结巴,挺丢脸。从东京到镰仓,一共五十一公里的距离,路上会经过一片向日葵田,金灿灿暖烘烘,叫人心情愉悦。赤苇突然提出想看看我的稿子,我巴不得,人忙起来就不用费尽心思找话说,我们之间的空白也不至于不上不下。我递给他:“最新话的,还没画完。不知道你有没有看过前面。”
“我看过。”赤苇双手接过画纸,一笑后就低头翻了起来。我们坐在大巴的最后一排,因为还没到旅游旺季,去镰仓的人不多,车上空落落的,售票员在前排扇风。我趁着他翻稿子的空当给我妈发消息,上次见这个女人还是过年,一晃六七个月就这么过去了,我都能想象到我妈见着我会怎么从头念我到脚。
我告诉她,我回来一趟,和朋友一起,准备接驾。
我妈:男朋友?
我:你想多了。
我发完消息侧头一看,“男朋友”赤苇京治还在翻稿子,他看得那么专注,反倒让我这个作者感到难为情。我从他手里抢过画稿就往包里塞,嘟囔着:“别看了别看了,反正还没画完。”
赤苇京治顺从地让我抢过稿子,却笑着对我说:“我很喜欢这个故事,广濑画完了可以先给我看吗?”
听到有人喜欢自己的作品是一件格外幸福的事,不管是客套奉承还是真心赞美,总归都能让人飘起来。我嘴角快咧到耳根了,疯狂点头。
赤苇京治在公司里有冷面男的外号,我觉得那些人在撒谎,赤苇哪里冷面了?赤苇京治最喜欢咪咪地笑,眼睛成一线,嘴角的弧度刚刚好。我看得呆,他又拍拍我,说快坐好吧,侧着身子不安全。
好的帅哥,是帅哥。
到镰仓已经下午了,我个人来疯,一丁点风吹草动都能叫我激动成傻子,镰仓的空气浮动着童年时期海浪的气息,要不是赤苇在我早就撒开脚丫子在古街上跳了。赤苇倒是没什么反应,下车后又提醒我了一遍记得涂防晒霜。
他把包背好,问:“镰仓是遥的故乡吧?”
“对,我在海边长大。”我干脆地回道,领着他在古街七弯八拐,一时之间竟还没注意他对我的称呼从广濑变成了遥。其实我应该有所发觉,不然不会憋了半天没说其他话,不过脚踩故土的感觉就是好,不知名的底气从每一块镰仓的泥土里升腾起来,混着海风注入我的身体。我还是没心没肺地笑:“赤苇呢?你是哪里的人?”
“东京。”
“哦,那你之前看过海吗?city man ?”我坏笑,不知不觉就快到我家了,坡上的那个小屋,楼顶种了簇簇的花,远远望去花儿被风吹得轻晃,把我晃进童年的回忆里。我看了眼岛心的小森林,那个在我童年晃荡的男孩一下子生动起来,我对赤苇说:“你看,那座小山。小时候我就和朋友一起在里面捉迷藏。”
赤苇顺着我的手指看,翠绿树林响应我的呼喊似的轻轻摇动着叶子,投下片片光影。
赤苇没回话,只是看我,我也看他,一瞬间我的世界像是被人故意调成了0.5倍速,他的一举一动都被放大放慢了——赤苇笑了,赤苇的牙齿很白,赤苇的头发上有一片树叶,赤苇是双眼皮,赤苇的眼睛很好看。
我傻了,等等,这熟悉的感觉……
我不会,喜欢上赤苇了吧?
我虽然没男朋友,但好歹也有过喜欢的人,所以对于“喜欢”为何物,我不是小白。
漫画家大概都是搜刮记忆的好手,我画记忆里的海,画记忆里的森林,画混着湿咸海风的童年,画我认识的女孩,画我遇见过的男孩,画我,画他。
我和他在森林里相遇。
我说过我是摔跤摔大的,走什么路都能摔,而且方向感巨差。那天我和朋友们在树林里玩捉迷藏,剪刀石头布我输了,轮到我当鬼。
我从一数到一百,大喊:“藏——好——了——吗?”
“藏——好——啦!”
伙伴的声音四散在树林里,树叶悠悠,下午的太阳很晒眼,从树叶间隙投下的光影一圈一圈,我顺着这些小光圈走,一脚踩一个,一边跳一边喊:你们在哪儿呀?
我那天找了一下午,直到小光圈逐渐扩大,从地面升起到天边,从金灿灿变成橘橙橙,云朵都变了颜色,我还没找到人。不仅人没找到,我兜转了半天,认清一个悲惨事实——我还迷路了。
那时我多大?不过七八岁,还是个娇滴滴脆生生的小丫头,上厕所都不敢一个人,虽然晒得跟煤炭一样每天跟着小男孩乱跑,但到了晚上我就是一怂逼。黑夜很快顺着彩云爬上来,把太阳挤出去。我在林子里左顾右盼,树枝挂上了阴影,黑黢黢,风一吹还抖抖,像鬼。
我没忍住,哭了。
哭声在森林里转悠,最后引来了他。
他是谁,从哪儿来的,我都不知道。我只记得那天他打着手电筒照向我的时候,我哭得鼻涕冒泡。
是他把我送回了家,其实他不过也只有七八岁,但一脸镇静的样子像是已经经历了数不尽的大风大浪。他当时对我说:“你别哭了,我送你回去。”
第二天我又遇见了他,其实是他认出了我。在我家门口的长坡上我拍皮球,准备去海边撒野,结果一个白净的男孩叫住了我,奶声奶气:“诶,是你啊。”
我闻声回头,震惊。
夜里看不清,这个娃娃长得是真干净,白衬衫小短裤高筒袜小皮鞋,绝对是城里来的。我从小就对帅哥没原则,一看把我从黑夜里拉出来的人是个帅哥而且他还记得我,我脸都笑烂了。
那时也是这样,上帝故意调慢了倍速,他笑了,他跟我打招呼,他问我的名字,他给我一块饼干。
小朋友的喜欢就这么简单,我喜欢他,因为他送我到家,给我饼干吃,还长得很帅。
那个夏天我都和他在一起玩儿,我带他去海边,去看海边的人打沙排。男孩学东西很快,沙排爷爷交了他一点后,他就可以像模像样地传球了,虽然失误率高达百分之七十。我笑他,结果自己在那片洗软的沙滩上很没脸地摔了一跤,他跑过来扶我。他的手好白啊,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胳膊,伤疤就不说了,黑得跟煤球似的,亏他还能把我当女的看。我一下子感到很自卑,且不好意思,自己拍拍屁股利索地站起来,居高临下地问他:“喂,你叫什么?”
他看了看自己的蓝色领带,说:“我叫蓝领巾。”
“……你哪儿来的啊。”
“我是东京来的。”
他扬起头,坐在沙滩上看我,我的影子投在他的身上,小男孩蓝领巾微微笑着,那笑叫我从七八岁记到十七八岁再到二十七八岁 ,和我身后的海浪一起,把我淹没,在回忆里出不了气。
我喜欢他,我记得他,一切就是这么简单。
虽然说起来过于矫情且羞耻,不过幼时的我的确把他当成了未来的结婚对象,梦里我是公主,他是王子,公主和王子会结婚,以后过上幸福的生活。这个梦持续了一个暑假。
我早就过了情窦初开的年纪,突如其来的心动是会吓死人的。赤苇有些疑惑地在我面前晃了晃手,我还楞楞的,没从回忆和现实里缓过神来,“我喜欢赤苇”这个待证明的定理摆在我面前,我整个人都掉线了。
但我妈一声尖叫打断了所有,她站在屋顶阳台,大喊:“广濑遥,你还真带了个男朋友回来啊?!”
“去您嘞!”我精神了,像是突然找到一个出口,乱叫。
赤苇在楼下向楼上的我妈微微鞠躬:“阿姨您好。”
我妈给赤苇做了好丰盛一顿饭,赤苇也不客气,筷子夹得很勤快。我妈像是真把他当女婿了,家长里短全给人家扯了一遍,不仅给他讲广濑家我听到头痛的家族传说,还把我的黑历史全抖了出来,什么摔跤啊迷路啊,样样没逃过。到最后才突然想起一件事儿,那就是这个标志礼貌的帅哥其实不是自家闺女儿的男友,于是又问:“京治呀,你找女朋友没啦?”
“还没有,阿姨。”赤苇京治回道。
“哎哟,你也老大不小啦,该考虑考虑了。有没有喜欢的姑娘呀,阿姨喜欢你的嘞,说说看,阿姨帮你看看。”
我妈这幅居委会大妈样让我无话可说,我夹菜,懒得插嘴。
赤苇却不在意,想了想后回道:“谢谢阿姨了,不过我有喜欢的人。”
卧槽?我差点被呛死,赤苇京治递给我一杯水,我慌慌地接过,大口喝下后说:“我去,赤苇,你什么时候的事儿啊。”
赤苇盯着我的眼睛,笑着说:“就这两天的事儿。”
???
这两天赤苇京治都和我在一起,我是个成年人了,我严重怀疑赤苇是在拐着弯子的向我表白。
但不行,我不光是个成年人,我还是个要脸的成年人,我没接话,听我妈慢慢把话题岔开,然后起身,慢悠悠去开门,再慢悠悠地被电线绊倒,砸在地上,顺便高喊着骂了几句娘。
赤苇想来扶我,我看出来了。但那道待证明的数学定理和他模糊不清的话语叫我头痛得很,那个准备起身来扶我的赤苇京治和记忆里的那个白净男孩重合在一起,我一下子慌了神,像小时候的黑煤炭女孩一样,我自己利索地拍了拍屁股站起来,跌跌撞撞地滚回房间。
我戳我的心窝,你不喜欢赤苇的哈,人家有喜欢的人的女生的哈。
我戳我的心窝,赤苇喜欢的女生不是你哈,你有喜欢的人的哈。蓝领巾蓝领巾。
我对着自己苦口婆心,连赤苇京治什么时候进我房间的都没发觉。他把门开了条缝,然后问道:“遥,我能进来吗?”
我正在脑里就我喜不喜欢赤苇京治和赤苇京治喜不喜欢我进行大型辩论,两方都吵得不可开交。赤苇京治进门时辩论正处于精彩时刻,那一声“遥”直接把我吓软了。
得嘞,甭论了,赤苇京治喜欢不喜欢我不重要,我喜欢赤苇京治很重要。
再见了蓝领巾,我心一沉,对那个藏在我心海中的小男孩说,陪了我这么多年你也不容易,该再见就再见,姐姐走了,你自己玩儿去吧。
然后我仰起头,笑得很作:“可以呀可以呀,随便进。”
赤苇一副闯到鬼了的表情。
——
神说,你这一生会遇见三个人。
第一个人,出现在你的故乡。
他把你从黑暗中拉出来,你的世界从此铺满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