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第十章胭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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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复一日炖煮葱姜蒜的气味中，时间悄然走过三个春秋。
石盘部落的人口突破一千，但最早一批婴儿潮的婴儿们此时已成年，部落人口结构恢复正常，春夏秋放牧牛羊，种植谷物，冬季给牛羊喂谷物过冬获取乳汁充饥，因而人口增长并未让大人们苦不堪言。
最大的变化反倒是吃饭。
人太多了，无法再像以前一样一起吃饭，又不似夙沙靠煮盐换粮食与捕鱼生存，干活与吃饭可以安排在任意时间段，众人很自然的分化为几个两百到五百人规模的群体，平时各自吃饭，只在猎到大型猎物或部落宰杀牛羊时一起吃饭。
献莫名想起很久以前在伊南娜的部落里见到的，数个春秋前在五湖部落见到的。
虽然分布在天南海北，相隔万里，但很神奇的，这三个部落的生活方式居然可以衔接，仿佛同一个部落的不同时期。
石盘是最开始变化的时期，然后是五湖部落，再是伊南娜的部落，更久远以后会是怎样呢？
献感到茫然，想不通便干脆问聪明人。
听罢献的见闻，昆仑沉吟须臾，道：“不论未来如何变化，只要人还活着就说明生存环境没变坏。”
“啊？”
“若生存环境变坏了，人不可能活下来。”
献：“....”好有道理的废话，居然无法反驳。
“且为何要想那么久远以后的事，不论未来如何吾等都看不到，今人做好今时事即可，未来是后人的事。”
“若无意外，吾看得到。”
昆仑打量着献多年不见苍老的容颜，缓慢道：“时光的洪流滚滚向前，人类无法阻止，既如此，不如既来之则安之。”
献担心的问：“若时光奔流所向是恶呢？”
“那就活下去，用尽一切手段活下去。”昆仑认真的看着献。“日升月落，月升日落，昼夜皆有尽，活下去，会看到落日也会看到日出。”
献道：“那也太被动了。”
昆仑想了想：“若不喜被动，汝也可以选择主动。”
“比如？”
昆仑思考须臾，回道：“汝因何而生存环境恶化？若汝因个高而生存艰难，便增加高个人群的数量，只要高个人群的数量足够庞大，环境亦需向汝低头，若汝因个矮而生存艰难，便增加矮个人群的数量，只要矮个人群的数量足够庞大，环境亦需向汝低头。若环境不向汝低头，说一千道十千，根本原因不过是，汝与汝的同类太少。”
献愣住。
翻译石板的现代学者也愣住。
一人忍不住道：“这就是她后来建立风神教收养孤儿女孩，却对孤儿男孩见死不救的原因？哪有这么教育孩子的？昆仑简直误人子弟。”
明仪道：“你都几百个月的宝宝了，怎么就光长年龄不长脑子呢？昆仑所处的时代连私有制都还没诞生，她如何知道后世会发生杀女婴成风的事？她说的分明是她自己改造自然环境的生存经验。”
“她那么聪明....”
“原来在你眼里她这么伟大，不是先知却能推演预知几千年后的未来，谢谢你这么看得起她。”
男子语塞。
明仪继续道。“不过这倒是可以解释风神的坚持，再善良的人也很难一生行善，甚至一生坚持只做一件事，她却做到了，纯粹的善良解释不了这份长达数千年的坚持与专注，若是为生存倒是可以解释了。社会将她定义为女人，不论她怎么想，她都只能是女人，既如此，那就增加自己的同类，同类多，即便这些同类未必与她关系好，但同类最大的价值在于你存在本身就是对我生存环境的改善，即便你恨我，你想砍死我，你活着就是对我的帮助，当然，你要是恨我恨到不惜自杀则另当别论。可这么有个性的人没理由不在风神神话中占一席之地，我却没听说过，可见恨她恨到想砍死她的人虽多，但恨她恨到自杀的却没有。”
做为一名教徒，明仪对风神神话倒背如流。
虽然里面五花八门奇形怪状乃至初具人形、拟人、类人的女人一抓一大把，但真没谁恨风神恨到为此自尽。
明仪露出讥诮的笑容。“而且，我记得她定下的规矩是，若有一日女婴与男婴的成活率一样高了，风神教接收孤儿时便不再看性别。骂风神教见死不救前，社会不更应该反省自己吗？风神教至今可都是看性别接收孤儿。”
*
献决定同昆仑辞别。
昆仑讶然。“汝终于愿意走了？早点走，汝离开这么久，再不走吾都担心汝会违反与母鲤的约定。只是吾劝汝三个春秋汝都不肯走，如今怎么要走了？”
献打量了下正在揉陶泥的昆仑。
时值夏日，天气炎热，揉陶泥又是一项力气活，很是费力，揉不了多久便会一身汗，为了凉快，昆仑什么都没穿，也让人可以一眼看到汗水在重新变得红润有光泽，没有任何斑点的肌肤上流淌。
“汝已恢复得七七八八，只要继续吃葱姜蒜与血液，不再碰金，便不会有事，吾安心矣。母鲤亦老矣，吾当归去。”
昆仑露出戏谑的微笑：“只是如此？”
“吾要去五湖部落，再不回，吾怕雨人老体衰。”
昆仑问：“何时走？”
“就这两日。”
“欢好也不必急于一时，多留几日，吾等宰牛与汝共食。”
半饲半牧的牛比纯野生的牛好吃，献闻言多留了两日。
石盘部落专门宰了五头牛，一起大吃大喝两日后，献油光满面的背着行囊与众人送别。
聚落门口，昆仑伸手抱住献，对献道：“不论未来是风雨亦或晴日，愿汝皆可雨过天青，长乐无忧。”
献亦祝福：“愿汝若日鬼生时长生。”
昆仑之后是其他人，一一上前与献拥抱，祝福。
一一祝福后，献展翼离开。
众人惆怅了须臾，收拾好情绪往回走，还有活要干呢。
昆仑回到揉陶泥的草棚中，继续揉陶泥，不一会便出了一身汗，感觉有些口渴，正想喊学制陶的幼崽给自己递碗水，话还没出口一碗水便递到手边。
昆仑接过碗，发现递碗的手很眼熟，抬头一看，赫然是献。
“汝落了什么？”
“没落什么，只是想再看汝一眼。”
昆仑莞尔。“汝又不是不回来了，何故做此态。”
“想看就回来看罢了。”不待昆仑再说什么，献倏然抱住昆仑。“这次是真的是走了。”
昆仑再次目送华美的青色羽翼变为天际的黑点，最终消失。
黑点完全消失后昆仑又揉了一会陶泥，确定对方的视力往回看也不可能再看到什么后立刻扔掉手里的陶泥朝烧金的陶窑而去。
看到阔别三个春秋的昆仑回来烧金，众人皆讶异。
“昆仑不是不再烧金了吗？”
昆仑面不改色答：“之前是身体不适，怕火神不悦，如今身体恢复，自然可以回来。”
虽然回来烧金，但昆仑并未一直与众人一起烧制割谷物的镰刀，而是每日花半日时间用不同的材料与铜料搭配组合，尝试烧制新的金属。
有人不解的问她作甚，昆仑皆答：“金刀很好用，然吾觉得还能更好，想做出更好的金刀。”
众人想不出金刀还能怎么更好，但若能做出更好的也是好事，出于对昆仑头脑的信任，众人外出采集狩猎时看到或许用得着的材料都会给昆仑带一份回来做实验。
日复一日的研究中，白驹过隙，两个春秋流过。
昆仑的皮肤上重新冒出斑点甚至斑痕，有的与原来相同，有的不同，估摸着献快来了，昆仑对着自己的外表开始发愁，尝试各种方式遮掩斑点。
也真的让她找到了。
用做颜料的植物提取的汁液、牛髓、仔细筛出的白色麦粉、羊脂等材料调合，制成一种红色的膏状物，涂抹在肌肤上，可令肌肤呈现出红润状态，看不出斑点。
然昆仑涂膏以待数十日也没等来那对若青金石般华美的羽翼出现在天际。
昆仑的心悬了起来。
为了缓解自己的忧虑，昆仑将所有精力都投入冶金中，让自己忘却忧虑，直到时间从秋走到夏，昆仑倏然听到稚童的呼喊声。
“好大的青鸟。”
“那不是鸟，是献。”
“献！”
听清稚童们在说什么，昆仑赶紧扔下手里的活跑回自己住的屋舍翻出牛髓膏，对着一盆水涂抹，涂抹好后穿上一身麻布做的可以遮住大部分皮肤的衣服，再随手拉了个人，看对方瞳孔里的自己，确定自己气色与裸露在外的皮肤一如献离去前。
故人久别重逢并无欢喜，一者刚刚剧烈运动气喘吁吁，一者神色哀伤。
昆仑克制住不打量自己，这么一会时间对方不至于察觉自己的破绽。“怎么了？”
献抱住昆仑，泪流满面。“母鲤死了。”
母鲤已经活了很久很久，活这么久才死，是喜事。
昆仑在心里抽了自己一巴掌，道理是这个道理，但道理抚平不了爱人死去的哀伤。
死者与生者存于同一片天空下，并未离去。
昆仑再次在心里抽了自己一巴掌，这话自己都不信如何说服别人？
昆仑最终只是沉默的抱着献。
献抱着昆仑哭了很久，情绪宣泄得差不多才平静下来，打量了下昆仑的起色，庆幸的对昆仑道：“汝还活着，吾还能见到汝，真好。”
昆仑心中一紧，面上谈笑自若。“吾怎会死，吾还会继续衰老，让汝见吾白发苍苍。”
因着献心情低落，昆仑索性每日陪着她，拉着她制作陶器、采集狩猎。
日复一日的陪伴中，献在不知不觉中释然，昆仑的牛髓膏也在不知不觉中逐渐见底。
在牛髓膏完全见底的前一日，献向昆仑辞别。
昆仑心中庆幸面上不舍的送别献。
临别时献忽问：“下次再来吾还会见到汝吗？”
昆仑答：“会。”
又两个春秋，献如约而来，昆仑这次为自己准备了更多的牛髓膏，献也陪伴了昆仑更长的时间。
献一走，昆仑立刻让部落里的大人帮自己一个忙：挖坟。
众人：？？？汝还没死呢。
昆仑摸了摸自己的头，昔日一个顶三个人的浓密青丝此时此刻薄得连一般人都不如，气色此时还能用牛髓膏遮掩，但只要她不放弃冶金，献下一次来时，牛髓膏必定遮不住她的气色。
“她下次再来时吾不愿见她，但她会寻吾，唯有见到吾的坟茔她才能接受。”
众人：“....”
不是很理解你的脑回路，但看着昆仑衰朽的模样，众人不忍，帮了她这个忙。
献再来时只见到一方低矮的坟茔。
献盯着坟茔看了一会，没说什么，转身同众人道别，展翼离去。
献一走立刻有一名年轻女子跑到一间屋中。
“昆仑，献走了。”
席子上躺着一名昏昏沉沉的女子，昔日若雪山之神的美丽容颜早已凋零，饱满的肌肤亦萎缩，衰朽枯槁判若两人。
“走了就好。”
年轻女子不解。“她看上去很难过，昆仑为何不愿见她。”
“她送走了太多的爱人，见过太多爱人的死亡，吾不愿为她的心再添一道伤疤，不见吾死，她便只有美好的记忆。”
年轻女子茫然。“可死亡本就是难过的呀，再如何涂抹牛髓膏，死也不能变成生。”
昆仑默然。
三日后，部落中的众人放下了手里所有的事情，哀伤的聚在重新挖开的坟茔前，将枯槁冰冷的死者放入其中，填土。
坟茔完全填好后，众人依次上前在坟茔上撒上花种。
“为何在昆仑的坟茔上撒花种。”
“这是她死前的要求，希望自己死后的坟茔开满鲜花。”
答话的人感觉哪不对，倏然扭头往身边看，发现身边问话的人赫然是献。
献又问：“她死前可还有说旁的？”
年轻女子犹豫了下，回答：“她说，她这一生只愧疚两件事，一是不知自己是否对献造成了伤害。”
“汝并未伤害吾，不论汝如何选择，吾都接受。”献将背上的藤筐放下，从里头翻出一只陶罐，打开封口，将陶罐中的种类繁多的花种倒在坟茔上。“二呢？”
“未能造出更好的金，弥补自己的过失。”年轻女子说着露出不解之色。“她造出金已是惠泽众人，没能造出更好的怎能算过失？”
献沉默一息：“可能她觉得如今的金不够好。”
“怎会不好，割谷物特别省事，已经很好了。”
“还可以更好，可惜她未能做到。”
年轻女子道：“太贪了只会适得其反，若她不是....”执着冶金一定可以活得更长。
献笑：“怎会？贪可是人类改变生存环境的力量之源啊。”
年轻女子露出困惑之色，真的吗？
“可昆仑....”
“贪造就了她，也害了她....尽管她自己不认为那是害。”
葬礼结束献并未立刻离去，在聚落里又住了一段时间，每日给坟茔上的花种浇水，直到花种发芽，坟茔上开满五颜六色的鲜花献才动身离开。
作者有话说
第76章 第十章胭脂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