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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死跑龙套的 ...

  •   凌晨三点,横店影视城郊外。

      空气沉甸甸地压下来,带着一股暴雨前令人窒息的闷热。

      临时搭起的巨大照明灯发出嗡嗡的噪音,刺眼的白光粗暴地撕开浓稠的夜色,将一片人为制造的泥泞水洼照得惨白。

      雨水还没落下,但空气里的水汽已经饱和,黏糊糊地附着在裸露的皮肤上泥浆混杂着腐烂落叶和某种廉价消毒水的怪味,一个劲地往鼻腔里钻。

      “Action!”

      副导演老陈那破锣嗓子透过劣质扩音喇叭炸响,有一股被烟酒浸泡过的沙哑和粗暴。

      几乎在口令落下的瞬间,盛凌像一根被骤然折断的枯枝,猛地向前扑倒,他瘦削的身体砸进浑浊冰凉的泥水里,发出沉闷的“噗通”声。

      泥点高高溅起,落在他早已湿透,分辨不出原色的廉价戏服上,落在他裸露的脖颈和脸颊上,留下冰凉黏腻的触感。

      他蜷缩着,一动不动,任由泥水浸透单薄的衣衫,寒气如同细针,密密地扎进骨头缝里。

      “卡!动作太硬!重来!泥水都没溅起来,糊弄谁呢?”老陈的声音像鞭子抽在空气里。

      盛凌撑着泥地爬起来,膝盖骨传来一阵酸麻的钝痛,他抹了把脸,泥水顺着指缝往下淌,视线短暂地模糊了一瞬。

      他深吸一口湿重的空气,喉咙里带着铁锈般的腥气。没有停顿,他再次冲向那个位置,用尽全身力气,将自己狠狠摔下。

      “噗通!”泥水四溅。

      “卡!滚!要滚!懂不懂什么叫‘滚’?不是让你挺尸!”老陈的吼声夹杂着不耐烦。

      盛凌再次爬起,调整姿势,把自己蜷成一个球,向着泥潭深处翻滚。

      泥水裹挟着细小的碎石,摩擦着他裸露的皮肤,留下细微的刺痛。每一次翻滚都牵扯着肌肉的酸痛。

      “噗通,哗啦……”

      “卡!滚得不够狼狈!再来!”

      “噗通!”

      “卡!表情!痛苦的表情呢?木头啊!”

      “噗通!”

      “卡!”

      “噗通!”

      ……

      每一次“卡”都像一把钝刀子,缓慢地切割着所剩无几的体力。

      盛凌记不清这是第几次摔进这片泥沼了。

      第七次?还是第十次?每一次摔下去,身体都像被拆开又勉强拼凑起来,骨头缝里都在呻吟。

      那件薄薄的戏服早已吸饱了泥水,沉甸甸地贴在身上,冰冷刺骨,每一次爬起,都需要榨干肺里最后一点空气,调动起全身仅存的力气。

      视野开始发黑,耳朵里嗡嗡作响,只剩下老陈那永不停歇的鄙夷咆哮,还有自己粗重得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

      终于当第十七次重重砸进泥水里时,扩音器里传来一个短暂的停顿,接着是老陈心不在焉的声音:“行了行了,凑合吧!这条过了!赶紧滚蛋!”

      如同天籁,又像是一道赦令,紧绷到极限的弦骤然松弛,盛凌差点直接瘫软在泥水里。

      他用胳膊肘艰难地撑起上半身,泥水顺着下巴,成股地滴落,他剧烈地咳嗽,每一次抽动都牵扯着肋骨下闷闷的疼。

      踉跄着站起身,双腿微微打颤,盛凌的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出那片被灯光照得惨白的泥泞刑场,朝着不远处那个临时搭起的简易遮雨棚挪去。

      棚下空气污浊,汗味、廉价香烟味、还有劣质盒饭的油腥味混杂在一起,熏得人脑仁疼。

      一群和他一样灰头土脸的群演挤在里面,有人裹着湿透的外套瑟瑟发抖,有人骂骂咧咧地抱怨着鬼天气和刻薄的副导,有人则麻木地啃着冷掉的馒头。

      盛凌挤到一个稍微避风的角落,背靠着冰冷的铁支架,才慢慢找回一点知觉。

      他从湿透的裤子口袋里,摸索出一个被泥水浸透,已经看不出原貌的塑料袋,小心翼翼地解开,里面是半个硬邦邦的冷馒头,那是昨天某个剧组发盒饭时,一个好心场务看他可怜,偷偷塞给他的。

      馒头表面沾满了泥浆,还有半个清晰的鞋印,那是下午被一个趾高气扬的场务故意踩上去的。

      盛凌看着那半个馒头,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了一下,饥饿感像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了他的胃。

      他伸出同样沾满污泥的手指,极其小心地,一点点抠掉馒头表皮上最脏的那部分泥块。

      动作很轻,很专注,仿佛在对待一件极其珍贵的宝物。

      抠掉一部分后,他张开嘴,用力咬了一口。

      馒头又冷又硬,在嘴里需要费劲地咀嚼,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土腥味。他低着头,小口小口,近乎机械地吞咽着。

      “妈的,这鬼雨到底下不下?憋死老子了!”一个光头群演烦躁地扯着领口。

      “不下才好,下了更遭罪!这破地方,连个躲雨的地儿都没有!”旁边有人接茬。

      “喂,新来的!”一个带着浓重口音的声音突然冲着盛凌的方向响起,语气不善,是刚才在泥潭边上负责指导动作,也负责骂人的那个武行小头目,叫赵虎。

      他剔着牙,晃悠着走过来,眼神像打量一件碍眼的垃圾。

      “说你呢,哑巴了?刚才挺能耐啊?”

      盛凌咀嚼的动作顿住了,抬起沾满泥污的脸,一双眼睛在脏污中显得格外黑白分明,带着一丝茫然和疲惫。

      赵虎一脚踢在盛凌旁边的支架上,哐当一声,震落不少灰尘。

      “让你滚,你他妈滚得挺带劲啊?抢谁风头呢?显你能耐是吧?一个死跑龙套的,真当自己是角儿了?”

      他唾沫星子几乎喷到盛凌脸上,一股劣质白酒的味道迎面而来。

      盛凌下意识握紧了手里剩下的馒头,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身体微微绷紧,像一张拉开的弓,却又被沉重的疲惫和某种根深蒂固的东西死死压住,动弹不得。

      他只是看着赵虎,眼神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近乎空洞的隐忍。

      棚里的喧闹瞬间低了下去,所有人都看了过来,眼神复杂,有同情,有麻木,更多的是事不关己的冷漠,没人吭声。

      “看什么看?找抽是不是?”赵虎被盛凌那沉默的眼神看得有些发毛,恼羞成怒,嘴里骂着更难听的脏话,拳头已经扬了起来,带着风声,朝着盛凌那张满是泥污的脸狠狠砸去。

      盛凌瞳孔猛地一缩,几乎是刻在骨子里的本能反应,他猛地抬起左臂护住头脸,身体向旁边急缩,动作快得惊人,像一只受惊却训练有素的野猫。

      那是一种在无数次棍棒和摔打中磨砺出来的,近乎条件反射的防御姿态。

      预想中的剧痛没有降临。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如同铁钳般稳稳地抓住了赵虎粗壮的手腕,那只手的手腕上,戴着一块磨损得很厉害的黑色运动手表。

      拳头悬在半空,离盛凌护头的胳膊只有寸许距离。

      时间仿佛凝固了。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暴怒的赵虎和缩在角落里的盛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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