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初遇 ...
-
已是入秋时节，满地落叶枯黄，又下过一场雨，便发酵着生出一股腐败的气息。
天上冷月高悬，地上薄雾弥漫。
一个少女呼哧呼哧的喘气声回荡在逼仄的小巷之中。
“你，你别追我了……反，反正你也吃不到我……”
少女怀里趴了一个大皮球似的懵懂孩童，身后一团浓重的黑雾穷追不舍。
眼看着云舟的速度慢下来，那团黑雾凝成一张脸贴上来，阴森森对她说：“我吃不到你，但我吃得到他！把你怀中的男孩丢下，我就放你走。”
男孩愣了片刻，吓得挥舞着手脚大哭起来。
云舟被他扯到头发，疼得龇牙咧嘴，瞬间脾气就上来了：“做鬼修要有格局！！吃不到我们你换一个人吃不行吗？”
鬼修的头在半空中三百六十度转了一圈，狞笑着说：“不行，你怀里的小崽子嫩，小爷就好这口。”
云舟：“……”
那团黑雾阴魂不散地尾随在她身后。
“我劝你放弃挣扎，凭你自己又能护住他多久？”
云舟一张雪白的脸都涨得通红，但她却继续努力用发颤的手抱住已经昏厥的男孩：“滚远些！”
鬼修变了个舒服的姿势，拖着脑袋飘在空中，慢悠悠说：“我倒是好奇，我观你乃凡人之躯，并无特别之处，为何我却近不得身？”
云舟的小腿像是缀了两块沉甸甸的大石头，跑得越来越慢，但饶是如此她依然在顽强地挪动。
鬼修饶有兴味，“你非我族类，莫非是妖？”
“也不对，身上没有妖气……”
“非人非妖，亦非鬼修，有趣，有趣……”
“小美人，你既然不怕我，不如随我回鬼域，如何？你若随了我……”
身后忽然传来匆匆的脚步声。
鬼修凝神一听，面色一变，当即便要溜走！
哪知就在这时，旁边酒铺的门忽然被推开一条小缝，一个女童探出脑袋，小声问：“是爹爹来接我了吗？”
云舟和鬼修同时看见了那个女童。
一人一鬼修诡异地对视了一眼。
随即两人同时朝她扑了过去！
云舟动作慢了一拍，那鬼修已经咬住了女童的脚，女童吓得小脸青白，连哭都还没哭出声便昏了过去。
鬼修像只恶犬一样，咬着她的腿便要溜。
云舟哪肯放他走！猛地扑上去拉住他！
鬼修尝试将身体雾化，却惊悚地发现——
自己动弹不了了。
那队修士正在朝这边靠近。
若是这小美人出声将人引来，他焉有命活？
鬼修目露凶光，黑雾猛然在空中膨胀了几圈，化作一张巨大的黑网，瞬间把云舟笼罩了起来！
落在尸体上的乌鸦喑哑鸣叫，扇着翅膀落荒而逃。
“十七。”死寂的夜色中忽然传来一道略带哽咽的声音。
随着那人直起身来，众人纷纷看清楚他脚下的尸体。
是个扎着两个丸子的小姑娘。
她一双眼瞪得圆圆，撅起的小嘴巴似乎在笑，但面色却泛着不正常的青白，手里还抓着一只被踩得稀巴烂的拨浪鼓。
终于有年纪小的女修忍不住，转身捂住脸低低啜泣起来。
薛长道站直身子，握着玉笛的手微微颤抖，眼眶瞪得猩红，“这些天杀的鬼修。”
鬼修夺人魂魄，滋长阴功，干的都是些伤天害理之事，正道修士谁不恨之入骨。
这队修士年纪都不大，本是下山参加修真界大比，却意外得知鬼修劫掠向晚镇的消息，匆匆赶来，便直面如此惨状。
薛长道这话像是打开了一个口子，众人憋了一路的情绪瞬间倾泻而出，很快便响起一阵压抑的哭声。
为首的少女穿着一身樱粉留仙裙，腰间系着雕工华美的芙蓉珏，脸上此刻失了颜色。
她指尖轻颤，“言宋哥哥，这次死了那么多人，如果鬼修还藏在向晚镇，我们是不是应付不了……”
他们本在不远处的琉山斩妖，楚言宋接到这边的消息之后，不顾她的反对硬是要来。
原本她都已经递了消息回洛家，哥哥会带人来处理的。
但为了不让楚言宋看轻自己，洛怡萱还是带着洛家人来了。
只是陪他走到这里，她真的害怕了。
这些可是鬼修啊……哪是他们这些初出茅庐的小辈能对付的。
那个束着高马尾的少年忽然回头。
少年一身白袍飘逸，绣有星月芒纹的黑色腰封勾勒出劲瘦腰肢。
他生得清冷，半边脸沐浴在月色下，半边脸融在黑暗中，像是一只水墨勾勒的鹤。
孤高，冷傲。
楚言宋的瞳色比正常人黑上几分，只是平日里他总是习惯性地微垂眼睫，叫人看不透眼底情绪。
若是一抬眼，那双眼便如同黑曜石，目光流转的时候甚至隐隐藏着暗色的光泽。
他的声音也又清又寒，像是檐下融化的冰棱：“除魔卫道，乃与白山弟子之职责。”
“前方煞气愈发浓郁，洛小姐身体不好，还是留在此处罢。”
洛怡萱撅起嘴，忽然就忘了那点害怕：“除魔卫道也是仙门的职责！”
况且他们洛家还是五大仙门之首呢！
楚言宋俯下身子，合上那小姑娘的眼，“那便继续前进吧。”
话音落，楚言宋已经起身，握住佩剑踏入了浓浓雾气中。
身着统一形制白袍的与白山弟子跟随着他，一同踏入未知的夜色中。
洛怡萱咬了咬牙，吩咐洛家人，“走！”
洛晨伸手阻她，“怡萱，我们还是在这里等少主来吧。”
洛怡萱瞪了他一眼，“要等你自己等。”
她小腿发颤，抓住佩剑小跑着往前，“言宋哥哥，等等我！”
洛晨也只能叹了口气跟着她走。
空气变得更加粘稠阴冷，街道两旁的酒幡也像是被冻住了一般。
满地横尸，却无血腥味。
众人皆抓紧手中武器，警惕地经过一个阴暗逼仄的小巷。
“哐当——”
“什么人！”
弟子们手握银剑朝着一个方向齐齐指去——
原来只是一个碎落了一地的酒坛。
酒水慢慢洇开，空气中浮现出浓浓酒香。
黏腻腐败的气息似乎被这点醇厚的味道冲破，众人心弦一松。
就在众人想要提步往前迈去之际，一团浓重的黑雾忽然从酒坛中冲出，如毒蛇吐信，朝着众人直直袭来！
像是一个信号，一团又一团的黑雾炸开，从四面八方包裹而来！
众人慌乱之际，一道异常冷静的声音忽然响起：“与白山弟子列阵！”
是楚言宋。
众人稳住心神，立刻反应过来开始列阵！
眼看与白山弟子都已经布好了阵，洛晨也反应过来，连忙高喝：“惊鸿剑法第一式！”
洛怡萱手忙脚乱摆出阵势。
黑雾高高扬起，带着狠辣的力度朝着众人射来！
楚言宋手执银剑，飞身而上，首当其冲迎下第一击！
竹破剑与黑雾交织而过，发出尖锐的摩擦声。
楚言宋指尖擦过剑刃，弹出一滴血珠之际，高声道：“万鬼听令，现！”
一道金光灿灿的符阵浮现在空气中，飞快旋转着包裹住黑雾！
两者交界处，黑雾扭曲变形，似乎想要冲破牢笼，但又被金光缠绕着不得脱身。
金光大亮之际，一个黑色人形从暗色中跌出，楚言宋双手合握长剑，脚尖轻点，朝着那道人形刺去！
空气都被撕开了裂缝。
“噗呲——”
长剑没入血肉，暗色的血溅在了少年浅色的衣袍上，像是点点梅花。
“言宋，这边！！”薛长道的嘶吼声响起。
楚言宋抬眸，一个翻身，手起剑落，再度诛杀掉一个被迫现行的鬼修。
楚言宋连杀两个鬼修，瞬间鼓舞了士气，少年们热血沸腾，红着眼不断变幻着阵形，大开杀戒！
短短几息之间，地上便是血流成河，黑雾浓郁得几乎化不开。
直到楚言宋收剑，最后一个鬼修在他面前轰然倒下。
秋风萧瑟，拂来浓重的血腥味。
淋漓鲜血顺着少年的指尖滴答坠落。
楚言宋声色清冷：“已经清除这里所有的鬼修。”
众人安静了片刻，随即爆发出一阵欢呼声。
“十一个！”
“我们整整杀了十一个鬼修！！”
薛长道冲上去，兴奋根本掩饰不住：“言宋，我们杀了十一个鬼修！
楚言宋微微翘了翘唇。
与白山小师叔这一笑，可谓是晃花了所有人的眼。
不少女修霎时红了脸。
楚言宋唇边笑意还未淡去，他回头，看向与白山众人。
楚言宋身份特殊，虽为两大仙门楚家、殷家之后，却自小长在洛家。
与五大仙门里三家都有关系，楚言宋乃是这天下唯独一个。
但怎知半年前，这位被誉为剑道奇才的少年突然离开了洛家，加入与白山。
要知道与白山是个鱼龙混杂的地方，什么资质的弟子都收，日常又要领取杂七杂八的任务，满天下跑……
要想潜心修炼的话，哪有呆在仙门强。
这楚言宋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偏偏舍弃了仙门之首的洛家，加入了与白山。
但楚言宋身上毕竟淌着两大仙门的血脉，修为又高，谁敢不敬他。
与白山众人只是恭恭敬敬朝他低下头。
楚言宋垂眸，再抬眼，已经恢复成那副冷若冰霜的模样，“这些鬼修应该是断后的，我们且再往前走走。”
众人酣畅淋漓地杀了这么一波，立刻毫不犹豫道：“好！”
在他们不远处，一团诡异的黑雾正在半空中疯狂扭动。
鬼修虽然近不了云舟的身，却可以化作一团黑雾把她隔绝在内，让她发不出声音。
云舟在黑雾里拳打脚踢，试图引起那些修士的注意。
他们不能走！
这里有两个孩子，凭她一个人根本看顾不住！
然而那些修士的脚步声却越来越远。
云舟急得满头大汗，拼尽全力抓着鬼修往旁边一撞！
搁酒的架子摇了摇，酒坛噼里啪啦滚落。
黑雾一下子散开来，鬼修正要开溜，云舟忽然咬牙再度扑了上去，“还想走！！”
鬼修一个踉跄跌倒在地，大惊：“小美人，我不杀那两个孩子，你放我走！”
云舟弯起月牙眼一笑：“晚了。”
“什么声音！”
众人瞬间又戒备起来。
楚言宋足尖轻点，跳上屋檐。
其余弟子也纷纷抓着佩剑冲了过去。
然而下一秒，众人齐齐瞪大眼。
一个少女双手缚住一团黑雾，仔细看去，那分明是一个已经快要被迫现行的鬼修！
鬼修几乎被拉扯得变形，此时正在求爷爷告奶奶地吼叫着。
一人一鬼修也不知僵持了多久，少女半边身子都匍匐在地上，一头长发散乱不堪，挡住大半张脸颊。
众人还陷在眼前诡异的画面中无法动弹，楚言宋已经先人一步，长剑破空而出，从那鬼修后背一剑刺了过去！
鲜血喷涌而出。
溅了楚言宋满手，也溅了少女满脸。
鬼修的血是冰凉的。
云舟轻轻打了个颤，茫然抬起头来看向楚言宋。
月色朦胧，薄雾弥漫，空气中飘散着浓浓酒香。
楚言宋垂眸看她，“它死了，可以松手了。”
云舟这才如梦初醒般松开了手，她旋即扑到女孩身上，去探她的鼻息。
只可惜小女孩被鬼气入体，俨然已经没了呼吸。
云舟沉默片刻，颤着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她鼻头一酸，有温热的液体掉落在地上，晕开一团小小的水渍。
与白山和洛家的弟子面面相觑。
修真弟子一眼便看出来了，眼前的少女，分明只是一个凡人。
所以……她区区一个凡人，竟活生生擒住了一个鬼修？
云舟的面前忽然出现了一只手。
指骨纤细，白皙如玉，攥着一方浅青色的帕子。
云舟泪眼婆娑抬起头，便看见了一个生得如同云间孤鹤的小仙君。
他黢黑的眸子不带什么情绪，白玉般的下巴上溅了一点血，看上去又凶又冷。
下一秒，他抿了抿唇，“弄脏了你的脸……对不起。”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初遇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