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恩人 ...
-
缚仙索只是束住了云舟的双手，但不影响她的行动，云舟扭头扑通一声跳到了海中，像是一尾鱼朝着海水深处游去。
楚言宋瞳孔涣散，唇角缓缓溢出一丝血迹，已经无暇顾及溜走的少女了。
一刻钟之后，湛蓝的海水中忽然探出一个黝黑的小脑袋，少女像只小狗一样甩了甩脸颊上沾着的水，费力地爬上了礁石。
楚言宋歪倒在一旁，脸色已经隐隐约约泛起了青。
云舟三下五除二扒开他的衣裳，从怀里拿出一株尾端泛红的水草，拧下叶片反复搓揉，将黏糊糊的绿色膏体糊在了他的伤口处。
日渐西斜，大片灿烂的云霞漂浮在海面之上。
楚言宋的手指动了动，终于幽幽转醒。
少年的瞳孔微微一缩，像是一只警觉的小豹，猛然坐直了身子。
他的上衣不知何时被人扒了，赤.裸的上半身被太阳晒得有些微红，伤口处倒是一片清凉。
体内那股奇怪的毒已经被清除了，楚言宋眸光微动，目光落到伤处的绿色糊状物上。
“哗啦——”
礁石之下的海水中，忽然冒出来一张雪白的小脸。
夕阳晚照，少女的发丝似乎散发着点点金色，睫毛上缀着的水珠随着她飞快眨眼，如同碎珠般扑簌簌掉落。
楚言宋跟她四目相对，少女的目光忽然缓缓下移。
楚言宋眼角一跳，慌不择路抓起旁边的衣裳往身上穿。
倒是云舟毫不在意地先开了口：“你终于醒啦！”
少女飞快从水面钻出，姿势古怪地爬上了礁石。
她那身浅鹅黄的裙子被海水沾湿，此刻牢牢贴在身上，勾勒出纤细惊人的腰肢，还有，还有……
楚言宋落荒而逃般挪开目光，想来是夕阳余晖太暖，热得他耳根发红。
云舟观察了一下他的面色，松了口气，“没事了。”
楚言宋这才回过头来看她。
云舟瞳色本来就浅，被这夕阳一照，更透出一种融金般的通透感。
少女一双眼眨得飞快，“我救了你一命！”
小仙君此时已经恢复成了冷若冰霜的表情。
云舟理直气壮说：“是你自己要跟着我跳下来的，我这算是以德报怨！”
“我不想跟你回与白山，既然你好心提醒我了，那我也不去涂银仙泽了。”
楚言宋依然没开口。
云舟看他一眼，知道他想要带自己回与白山原是好心，也不打算跟这闷葫芦计较，只说：“洛家去不了的话，我还可以去投靠千音城的薛家，冷凌峰的江家，或者是镜照仙泽的殷家……”
“你既已在洛家面前暴露特殊之处，还真的以为能去投靠其他仙门么？”楚言宋声音有些哑。
少年继续揭开修真界血腥残忍的一角：“光是能辟邪物这一点，便足以让许多人觊觎。”
“修士以妖骨炼器、妖血入丹，皆为常见之事，你可知在某些修士眼中……”
楚言宋黢黑的眼瞳看向她，“人与妖物无异。”
云舟眼睫一颤。
她自然是知道这些的，她生来异于常人，幼时不懂遮掩，曾被一些别有用心的修士四处追捕。
直到后来辗转至这个小镇，才过上相对平稳的生活。
随着她年纪渐长，修真界瑰丽复杂的一面慢慢展现在她面前，但与之相对的，是那些隐藏在背后的龌龊和不堪。
有时候云舟会想，活该已经这么多年没人飞升了。
某些修士根本不配做神仙。
眼前少女忽然抬起一双清泠泠的眸子看着他：“可是，我想成为一个修士。”
楚言宋沉默片刻，忽然开口问：“这一次，你是早有图谋？”
云舟摇头，她此前并不知道鬼修会突然席卷这个边陲小镇，更没想到洛家人会来。
她坦坦荡荡看着他的眼睛：“我的确知道洛家祖上曾经出过一个废灵根也能修炼的人，也的确动过去投靠洛家的心思。”
“只是这一次，不过是机缘巧合。”
云舟的神色严肃了些，“我不惧邪祟，但不代表我能吸引邪祟。”
“我云舟，绝不会利用自己的能力干草菅人命之事。”
海风烈烈，将两人的衣袍卷在一起，一袭鹅黄柔嫩，一袭白袍似雪。
四目相对。
一人眸如点漆，一人瞳色清浅。
小仙君一直紧抿的唇终于有所松动，他说：“你在洛家能学的，与白山一样能。”
说完这句话，他的耳尖不知不觉中再度泛起红。
只是脸上表情却绷着，有种严肃的可爱。
追杀她的人是他，被拒绝的人也是他，如今他却再度出口相邀。
云舟定定看着面前的小仙君，良久，忽而一笑：“那好，我跟你回与白山。”
金乌西沉，天空被大片大片的浅橙黛紫占据，海天交界处，是大片的墨蓝色。
海面已经暗了下来，但少女这一笑却像是明珠出蚌，晃得楚言宋几乎有些眼花。
像是掩饰一般，楚言宋低头解开了那条缚仙索。
云舟活动了下僵硬的手腕，撇嘴道：“你不明不白就把我捆住，亏得我还救了你一命。”
她脸上现出一点狡黠之色，“等上了与白山，你一定要好好教我，我先叫你一声小师父！”
楚言宋眼睫微微一颤。
云舟笑嘻嘻想，这小仙君可真经不住逗弄。
她又故意喊了一句：“小师父？”
楚言宋抿唇，那双如同寒星的眼却不偏不倚望了过来：“云姑娘还未跟我解释为何能用得起昂贵的锦云缎。”
云舟的脸便一下子垮了下来。
她见对方一脸严肃地看着她，仿佛不回答这个问题的话，他们方才达成的那些“协议”就不作数。
云舟慢吞吞“哦”了一声，一边感叹这小道士可真是执拗，一边又有些莫名的安心。
她给自己找的“盟友”为人谨慎，倒也是一桩好事。
云舟叹了口气，拔下发间簪子轻轻往指尖一刺，殷红的血珠刚刚冒出，她便蹲下来将手放进海水中。
岸边海水清澈发蓝，水波荡漾，云舟的手又白又小，几乎在水底发着光。
不一会儿，一尾一人长的鱼朝着云舟游了过来，深紫色的鳞片在水底闪闪发光，美轮美奂。
那鱼体形太过庞大，楚言宋都不免生出几分危机感，不由握住手中的剑。
然而云舟却丝毫不怕，朝着那尾鱼摊开了手心。
巨鱼蹭了蹭她的掌心，随即乖巧地翻出了自己的肚皮。
鱼尾腾起巨大的浪花，楚言宋往后躲避的同时，脸上浮现出讶异之色。
云舟蹲着身子在它滑溜溜的肚皮上摸索了片刻，忽然摸出一把匕首，在某一个位置划开了一个小口。
少女白嫩的手臂往里面一探，片刻之后，竟捞出来一块形状崎岖的黑黄之物。
她揉碎方才的水草，将黏糊糊的绿色膏体塞到它的伤口处，然后拖着那块血淋淋的东西对巨鱼说：“帮你拿出来啦！”
巨鱼翻过身来，再次亲昵地蹭了蹭她的掌心。
然后甩着漂亮的尾巴，朝着云舟吐出了一颗硕大的黑色珠子。
珠子极黑，仿佛任何光都透不进去。
那尾鱼亲昵地围绕着云舟的手转了一圈，云舟张开手指，轻轻摸了摸它的尾巴。
鱼儿甩尾，贴着云舟的手背留恋了一会儿，终于恋恋不舍离去。
云舟目送它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大海之中，才低下头，捡起那颗硕大的珍珠。
少女小小一只蹲在浅蓝的海水边，摊开掌心，弯起月牙眼看着楚言宋，“看，诊金。”
楚言宋难得沉默了一会。
片刻之后，一贯清冷自持的小仙君才迟疑着开口：“你是在……帮它治病？”
他看向那块血淋淋的黑黄之物，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蹙起。
云舟站起了身子，狡黠地冲他一笑：“这东西不脏，你要不要摸一摸？”
楚言宋：“……”
云舟见这小仙君差点没绷住表情，畅快地大笑起来，然后脚尖轻轻一踢，将那块黑黄之物踢到了海里。
云舟扭头对他说：“这东西是泥沙杂物经年累月积累而成的一种块状物，人会有，动物也会有。”
少女又蹲下了身子，一边用海水清洗着双手，一边说：“哦，我忘了，你们修士体洁，应当是不会得的。”
“不过若生了这东西，不管是谁，痛起来会要命的。”
楚言宋眉如刀裁，此刻却微微拧起，“方才那尾鱼身上已经隐隐约约有了妖气。”
担心她不懂得其中利害，楚言宋又说，“妖物狡诈，或图谋凡人肉身，或取人魂魄，甚至还有偷人阳寿的……而这种灵智未开的妖物最是危险，或许下一次便会将你吞吃入腹……”
云舟却忽然打断他，她一双眼清澈坦荡，“大妖我是没遇见过，不过它们虽然灵智未开，却懂得回报，会付诊金。”
楚言宋唇角紧抿，黑黢黢的眼望着她。
妖物生性狡诈，欺骗她这般大的小姑娘实在是再容易不过。
云舟继续说：“我一不偷，二不抢，三不使不义之财。这些妖物亦是如此，公平交易，有何不可？”
话虽如此，但替妖物治病……还是太过冒险。
他垂眸，却对上少女固执的眼。
楚言宋率先叹了一口气，“你同我回去之后，尽量少跟这些妖物接触，也千万不要在他人面前暴露这些能力。”
云舟正要张口反驳，便听他嗓音淡淡道：“有我在，你不会缺灵石使的。”
云舟微张的嘴唇有那么一会儿没合拢。
少年自然注意到了。
他的耳根微微有些发热，意有所指说：“你救了我一命。”
云舟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这小仙君，有点呆。
他之所以受伤，还不都是为了追自己。
但他们两人，是不是也算是不打不相识？
于是云舟主动伸手拽住他的衣袖，“虽说你恐吓我在先，但我也害得你受了伤。”
云舟朝他眨了眨眼：“我们这就算是……扯平啦？”
楚言宋垂眸，去看那只拽住自己衣袖的手。
力度不大，倒像是一只小猫般。
云舟哪里知道，虽说楚言宋自小被抱回洛家，由洛家家主亲手抚养长大。
但他生来早慧，知道自己寄人篱下，总是一副清冷不近人情的模样，处处谨慎，叫人挑不出错。
就连自小暗恋他的洛怡萱都不敢如此随意接近他。
因此楚言宋是第一次被姑娘家看到了自己这般衣衫不整的模样，也是第一次……被人牵袖角。
楚言宋的背脊就像是被拽住的那角衣袖，绷得直直，他垂眸，轻声说：“嗯。”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恩人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