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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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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斯廷把车停在科研所门口。
下车的时候还很臭屁地对着镜子摆弄摆弄了头发,确认自己帅得一塌糊涂后,抱着一捧雏菊,倚靠着车门,凹着造型站在了路边。
徐夏宁每天六点准时下班,不拖延一分钟。
六点一十,她出现在门口,霍斯廷凹好的姿势瞬间垮台,他高举起手臂道:“宁宁!”
隔着五十米的距离,徐夏宁停住脚步,静静地看着他。
她近视,但不喜欢戴眼镜,隔远了看谁都是迷迷蒙蒙看不清脸。她能看到他夸张的摆臂动作,看到他修长的腿和一双沾了泥的脏旧马丁靴。他喜欢穿风衣,衬得整个人挺拔精神。
“霍……”她唇微张,做了一半嘴型,又把下一半抿回去。
“我今天可想死你了,周震太不是人了,他那孙子今天骗我下溶洞,七十多米深,下面十多米全是水,我差点下去了上不来,那玩意儿就没把我当人,我下回不跟他们玩了。”
霍斯廷向她走过来,嘴里像发报机一样噼里啪啦地抱怨了一通。
徐夏宁似笑非笑,“你是人吗?”
“我怎么不是人了,我能跑能跳,有血有肉,能哭能疼的,怎么就不算人了?”霍斯廷很是不忿,振振有词,“在外边别人欺负我,回来你又欺负我,这日子一天也过不下去了!”
徐夏宁的阴阳怪气在他的直球面前显得很没用场,她没再嘲讽他,看向他手里的花束,语气缓和了些,“给我的?”
“当然,我亲手摘的,这可是凌晨五点的雏菊,我亲眼看着开的,一大片一大片的,太美了,等以后你有时间了,我们就一块出去看风景,你是不知道,我心里挠痒了一路了,总想着你要是在就好了,都怪我不喜欢拿手机,找半天没找着,不然能录下来给你看,特壮观!”
她三个字换了他一通长篇大论。
徐夏宁哂笑。
他看什么都觉得壮观,前两年部门小团建,意思意思去附近一个小景点搞了次野炊,途径一条十几米高的小瀑布,霍斯廷激动得和什么似的,不知道的以为他是看着什么“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的庐山瀑布了,最后还是徐夏宁觉得丢脸,把他从瀑布旁边连拉带拽地弄走的。
徐夏宁接过他的花,礼貌说了声:“谢谢。”
霍斯廷皱着鼻子,“我就不乐意听你说这两个字,搞得好像咱俩一点都不熟一样。”
你身体的哪一个部分不是我亲手创造的?
“还要怎么熟?”她睨他。
霍斯廷揽住她肩膀,把她往车里带,“今天起太早了,昨天事都没干完你就睡了,感觉你一天天比我还累,是不是得补偿补偿?”
他声音压得很低。
徐夏宁没搭理他,拉开副驾驶的门上了车。
霍斯廷屁颠屁颠绕过车头上了驾驶室,嫩白的雏菊花被徐夏宁放到了后座上,霍斯廷也没管,他拉上车门,把探身往后放花的徐夏宁拉进了自己怀里。
“别闹。”徐夏宁抓住了他不老实的手。
霍斯廷撅着嘴,“亲亲。”
“亲你个大……”她忍无可忍的脏话被他含进了嘴里,他衔着她的唇,轻轻地吮着。
他并不急迫,总是很温柔,轻轻地带动她,慢慢地摩挲着她。
徐夏宁尝到了他唇内甘甜的津液,脑子里开始想,当初设计的时候是采用的哪个方案来着,关于蜂蜜的提议是被否决了吧?为什么他还能分泌这么甜滋滋的液体?
霍斯廷沉浸在这个吻中,他闭着眼睛,呼吸微微地喘,压抑着而又急不可待似的,仿佛要宣泄什么,又在畏惧什么,丝毫没有察觉到她的走神。
他身上喷了淡淡的香水,徐夏宁无心此道,闻不出是什么香水味,因为气味并不强势,带着点儿勾人的意味,挺好闻。
她嗅了嗅,从他身上淡淡的香水味下忽然闻到了一点点血的腥味,她推开了霍斯廷。
霍斯廷睁开眼睛,眼里还有几分迷茫。
磕猫薄荷磕上瘾的猫一样。
徐夏宁面无表情,拉着他的衣摆往上掀,霍斯廷一惊,死死拉住,尬笑道:“宁宁,大街上呢,咱们这样不好吧,要不先回家再……”
“掀开。”她语气冷冷。
霍斯廷和她僵持了两秒,落败,自己掀开了衣服。
他紧实的腹部中间有一道贯穿的血疤,还未完全结痂。徐夏宁伸手摸了摸,根据愈合程度,判断伤口应该是在几个小时前造成的。
“怎么弄的?”她问。
每当这个时候,徐夏宁的眼神里便只有了无机质的审视,一种不包含任何情欲的,单纯看待一件物品的眼神。
他是她的所有物。
霍斯廷呼吸着,腹部上下起伏,他挫败道:“下溶洞的时候被钩子划了一道。”
“怎么处理的?”
“我用了愈合贴,你看,很快就能愈合起来了。”
“我是说,他们怎么给你处理的。”她一字一句问。
“用双氧水消过毒了。”
“然后?”
“我就用愈合贴贴上了。”
徐夏宁牙关一紧,她拿起手机开始翻周震电话。
“真没事,都快好了,你摸摸,看,都不流血了。”
霍斯廷把肚子递给她摸。徐夏宁抽回手,拨通了周震的电话。
那边接得倒快,周震洪亮的声音道:“哎,宁姐,今天怎么有时间打我电话了?”
徐夏宁开门见山:“你把霍斯廷借出去的时候是怎么跟我保证的?”
霍斯廷抓住她放在膝盖的左手,摆弄着她的手指,小声道:“我不是个东西,不要总说什么借不借的。”
“宁姐,这事真对不住,我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意外,霍十六还好吧?”
霍斯廷听见了,不满地扬声道:“叫霍哥!”
“行行行,霍哥霍哥,正好你也在,你帮我说说,当时是不是情况太紧急了,不是我不帮你处理,对不对?”
“什么划的?伤口这么大为什么当时不带他去医院处理?有没有带他去打破伤风?”
“我……”周震哑口无言。
“你是队长,周震,我是相信你才把他交给你,半天时间你就给我弄成了这样?你够可以啊!”
“宁姐,咱俩的感情,至于这么和我急赤白脸的嘛,坏了咱们补补嘛,这你专业的,我跟你说,今天得亏是十六,好家伙,你没看到那溶洞下多凶险,要不是十六,估计我们真得折个人进去。”
“东西,”徐夏宁点头:“他在你眼里儿就是个东西。”
“不……不然呢?”周震结巴道:“他又不是人,不是个东西还能是个……”
“他也会流眼泪,会流血,会疼,他的身体也是肉长的,周震,别再让我听见你说这种屁话,十几年的感情,我要翻脸也是不留情面的。”
都说徐夏宁把FOR16看得比儿子还重要,周震算是领会到了。
“别别别,我错了我错了,真不至于……”
他有心还想再找补两句,徐夏宁直接把电话撂了。
她为了他不惜和老朋友翻脸。
霍斯廷和她左手十指相扣,摩挲着她的指骨,眼里的动情快要流出来了,低喃道:“宁宁……”
徐夏宁是还想骂他一顿。
不知道她那时候是给他安错了芯片还是装错了程序让他脑子这么短路,要骂他,她能骂一箩筐,但看着他湿润润的眼睛,还是生硬地换了语气,问他:“还疼吗?”
“疼的。”他没有说谎的能力,或者说,在她面前,他是没有说谎的能力的。
徐夏宁掐了他一下,“疼也忍着,开车,回家!”
她难得有这么真实的情绪,他嘴快咧到太阳穴了,开着车还念叨着:“宁宁真好。”
脑子短路的玩意。
徐夏宁侧过头看车窗外。
日新月异的城市在她眼里快速飞逝,她一天的烦闷在他一刻不停地絮叨里减弱。
五年前,那个时候霍斯廷还不叫霍斯廷,叫“FOR16”。
那个时候有人逗他,问他喜欢什么,他说喜欢徐夏宁。
第一次听,大家觉得是因为徐夏宁作为主设计师被默认为最重要的人,反映的是还不够智慧。徐夏宁在这个基础上又给了他更多自主权利,赋予他“成长性”。
过了一段时间研究员再向他问起这个问题,他总是显得很迟疑不定,一会说喜欢奶油蛋糕,一会又说喜欢甜布丁。有人又问他,那你最爱什么?他毫不迟疑地回答:“徐夏宁。”
整个实验室里的人都笑翻了,说他是雏鸟情节,却没想到这个全世界第一个自主型机器人,真的开始认认真真模仿人的行为追求她,并将长期目标“实现智能超自主化”,擅自改成了“娶徐夏宁”。
大家都还是当玩笑一样,每天打趣FOR16,“今天娶到宁宁没有呀?”
“快了。”FOR16每天都很自信地回答。
后来,她真的和他结婚了。
和自己的实验品结婚,在外人眼里,她或许是全球第一人。
上面倒是同意得很快,出于有对她本人的,有对实验品的各方各面的考量,最后都觉得,与其在实验人员和实验品上出现任何不可控因素,不如由实验人员绑定实验品,也是为科学献身了。
震撼的只有研究所的同事,甚至有段时间他们觉得这位主设计师可能是疯了,心理出大问题了,做实验做到失心疯了。
对,也不完全对,她是快疯了,却不是做实验做疯了。
她十几年十几年地沦陷在一场噩梦里,没有一夜好眠,直到霍斯廷出现。
她承认,她在设计他时有私心,刻意引导过他的人格形成,以至于,他那么像那个人。
当他执意要贴着她睡的那一天,那是徐夏宁睡得最好的一次,没有做一点点梦,醒来时空气都是温热的。
她的精神濒临崩溃,在那个档口她亲手设计出了解药,她服下了解药。
她早就疯了,却不是为他疯了。
他从被创造出来的那一天起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