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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故人凋零 ...


  •   桓温原本以为,灵宝已经大权在握、人心尽收,把建康上下处理的妥妥帖帖,士族们各个俯首帖耳,恭迎桓玄入住建康。

      加九锡、封王、称帝,不过是顺理成章而已。

      但一切显然不是。

      虽然朝野确实无人反对,但不说话可不代表心悦诚服。

      堵人嘴易,得人心难。

      至少在桓温看来,眼前的情况还远没到可以顺利登基之时。

      说白了,一年前他能带兵入主建康,运气的成分占了大半。

      若不是孙恩之乱,把东南搅的天翻地覆,他未必能坐收渔翁之地。

      而在建康根深蒂固上百年的高门士族,却再也出不了王导谢安这样的人物了。

      所以,他们能够默许甚至欢迎桓玄执掌大权、“匡扶社稷”。可一旦桓玄想要改弦更张、江山易主,他们必会……

      “傻孩子。”

      桓温笑了,“你以为,你爹我当年不称帝,是不能么?”

      想他自灭成汉起家,数次北伐,有胜有败,但已然将天下兵权都收入掌心。

      赢了,固然能更进一步。

      败了,他也不可能一败涂地。

      做人做事,要的就是进可攻、退可守。富贵固然险中求,但求得富贵之后就要稳字为上了。

      上辈子他既然能如霍光故事、废立皇帝,若执意自立,满朝文武如有反抗者直接屠戮满门就行了,难道他做不到?

      可以,但是没必要。

      虽然,他门下将领门生无数。但从头到尾,一直支持他上位的只有一人,一直只有一人。

      那时,当他确定是三十年后之时,他的第一反应,就是家人。

      他有六个儿子、三个女儿、四个弟弟。

      如今略一盘点,弟弟们都走了,当年他托付身后事、继承他一手打下的桓家基业的五弟桓冲,也已故去二十年了。

      六个儿子,年长的也都走了,五子桓伟也于两个月前过世,只剩下桓玄这个幼子。

      三个女儿倒都还在,当年被他分别嫁给了琅琊王氏王敬弘、太原王氏王恺、陈郡殷氏殷仲文,都生儿育女,外孙如今都大了。

      他也知道,在他死后,桓家生了内乱。

      他的长子桓熙不服自己将桓家兵权交给桓冲,遂与叔父桓秘、弟弟桓济谋杀桓冲,结果被桓冲发觉,都被流放长沙。

      所以,他南郡公的爵位,最终才会由幼子桓玄袭封。

      桓温叹了口气,他死之前虽已老迈了,但还不至于糊涂。那时他已然看出了儿子的心思。

      不过,也没心管了。

      儿子是自己生出来的,有几斤几两、他这个当爹的再清楚不过。

      生子当如孙仲谋,若他的儿子真有这本事,他倒愿意临死之前在皇位上搏一搏了。

      偏这几个小子,让他连博的心情都没了。

      “我就知道你们无能,皇位送到你们手上,你们也保不住。”

      他都懒得提醒桓冲,反正如果桓冲连这等货色都收拾不了,他这位子也别干了。最后那日,他突然对桓冲说:“爵位,给灵宝。”

      “大哥……”桓冲大惊,“这怎么……”

      他也明白兄长不是看不穿家里那点花招,只是就算跳过桓熙桓济,还有桓歆、桓祎、桓伟,无论如何也轮不到灵宝。

      “灵宝才五岁啊……”

      “就因为他小,才给他。”

      不是他溺爱幼子,他死之后,桓家的巨大危机才刚刚开始。

      当年是他一手办掉了庾家,所以他决不能让桓家落到那样的地步。

      如何平稳过度,才是重中之重。

      “桓家不能有两个话事人,我交兵权给你,爵位就只能给灵宝。”

      如此这般,方能安定。

      看来桓冲把事情办的不错,与他想的一样。

      只是他并非算无遗策,没想到的事也有,比如那场淝水之战。

      淝水之战,发生在他死后第十年。

      太元八年,晋朝以八万军力大胜二十万秦军,北府兵声威大振,谢安、谢玄凭借此战必能留名青史!

      看到此处,桓温简直气的两眼发红,懊恼地捶胸顿足。

      北府兵也算是他旧部,牵制秦军的十万荆州兵更是他倾尽心血、一手打造出来的。

      若他不死,扬州荆州都在桓家手中,根本没姓谢的什么事儿。

      “居然便宜了谢安……”

      他这一生孜孜所求的是什么,不过就是名流千古而已,居然让谢安给抢了先,实是悔矣。

      “偏就早死了十年。”

      谢家在淝水一战后,权势达到了顶峰,可也不知道谢安怎么想的,居然学人家急流勇退。

      活了六十年,他也算是活明白了。

      这人呐,得要名声、却不能太要名声。

      谢安石一退,谢玄一死,曾经如日中天的谢家轰然倒塌。

      司马家以为王庾桓谢,这些制约自己的世家大族都完了,他们终于可以在将近百年之后,重新自门阀手中拿回属于自己的权力了?

      “可笑至极。”

      桓温差点儿笑出声来,晋朝皇室无权,才能苟延残喘近百年。

      世家门阀互相制约,才有几十年偏安无事。

      一旦士族没落,皇权在手,也是晋朝土崩瓦解之日。

      这不,淝水战后区区二十载,司马家这不就不行了么。

      “晋朝连谢安都不用,活该国祚到头。”

      想当年他之所以不肯孤注一掷,一是士族门阀的制约,二是司马家气数未尽。

      如今,士族再无能拿得出手的领袖,司马家也早失人心。

      这天下,是该换个名姓了。

      *

      “如今建康士族,还有哪些说得上话的?”

      “王谧、王绥、谢混、殷仲文、郗僧施,都是如今门阀之中的翘楚。”

      算起来,还真都是老熟人了。

      谢混是谢安的孙子,王谧是王导的孙子,殷仲文是他女婿,王绥是他外孙。

      郗僧施……

      桓温眼神略动了动,是了、是嘉宾的儿子。

      他记得这孩子,与灵宝同岁,幼时也曾在他膝下玩闹过。

      “下帖。”

      趁这机会,见见这些故人之子,也亲眼瞧瞧这一辈建康的青年才俊,到底还有几斤几两。

      一开始,他原想着,故人自是凋零、有如风中落叶,但兴许还有几个活着呢。

      毕竟,说短不短、说长不长,恰恰是三十年。

      可细一盘点,竟俱已散了。

      谢安、王坦之,这些年龄相仿的同辈不提,就是当年他身边幕僚之中最年少的王珣,也在三年前故去。

      王珣,字元琳,出身琅琊王氏,是王导之孙。

      方出仕,就在他大司马府任主簿多年,是个颇有些意思的少年。

      话多,爱酒,也会品酒。

      他把好酒称青州从事,劣者称平原督邮。

      “怎么说?”

      “青州有齐郡,好酒酒力可以下达肚脐间,所谓青州从事。平原有鬲县。劣酒酒力只能停在肝膈之间,所谓平原督邮。”

      在饮酒之事,他二人算是知己了。

      在他死后,王珣调任他弟弟桓冲的长史。

      说来,桓玄能够出头,除了运气好之外,还离不开王珣的支持。

      谢家上台后一直打压桓氏,桓玄成年之后也没个什么正经职位。反倒是王珣刚当了宰相,就大力扶持了桓玄。

      “多少,还是看着当年在我府上的情谊的。”

      王珣比他小三十七岁,连他都走了,别人就更不用提了。

      如今这晋朝上上下下,瞅着都是孙子辈的,也是无趣的很。

      不过万幸,还是让他寻到了一位故人。

      “顾恺之。”

      顾恺之只比王珣年长一岁,曾在他旗下任参军。擅诗赋、书法,尤精绘画。

      而且居然跟桓玄关系也不错。

      想想也是,灵宝不比他当年,自小富贵无双,最爱书画,自然和顾恺之脾性相投。.

      “也请一下顾恺之吧。”

      桓温掌心摸索着一个骰子,将两世记忆中那些纷纷扰扰之事都尽数过了一遍。

      再望窗时,天已迷蒙暗色,颇有一番风雨凄迷之感。

      前几日,他拒绝了“九锡”。

      他明白,朝野之中必然议论纷纷,多半以为他是装腔作势而已。

      诚然,他也确实是装腔作势。

      这个皇位,他定是要坐上去的。既然上天让他再回人间走一趟,自然是要让他完成未尽之事业。

      且他要光明正大、稳稳妥妥地坐上上去。

      有事业,就需有同路同行之人。

      一个人,得不到天下,也治理不了天下。

      过几日邀江左名士修禊之会,就是他挑选人才的好机会。

      *

      建康修禊,就定在半个月后。

      桓温猜测,许多人未必会来,就给了一份名单给卞范之。

      “上面人,愿意的请,不愿意的绑也得给我绑过来。”

      卞范之为难,但还是照做了。

      桓温也略微收拾东西,准备再赴故地了。

      上一世,他数次北伐,掌控晋朝大半兵力,却很少在建康逗留。

      后来大部分时间,也是居住在上游的姑孰,遥控建康局势。

      不是他胆子太小,而是建康人心实在复杂。

      上百年积聚起来的士族人心,人人心怀鬼胎,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拿捏的。

      桓玄虽已能封王加九锡,士族表面臣服,内中的波诡云谲、怕也是压不住的。

      但他这次去建康,就是要把当年对士族没做的事,给一件一件做明白。

      “主公……”

      临走之前的那个午后,桓温最后还是决定去瞧一趟。

      院子就在隔壁,很快就到了。

      虽然他走的很慢,还是到的很快。

      停下脚步,看着眼前的一方旧宅。多年无人居住,门窗早已都斑驳了。

      天色渐暗,微微细雨飘落,更衬出无尽的萧索之意。

      他伸出手,想去推门,可在指尖触碰到铜环的那一刹那,他又退缩了。

      仿佛只要他不推开这扇门,故人、往事都还在,只是在故纸堆中尘封了些许时日。略一打扫,便崭新如当年。

      他闭上眼睛,往事历历在目、话语言犹在耳。

      他骑马立在门外,嘉宾匆匆推门而出。

      “大司马,您怎么来了……”

      忽然一阵长风而过,“吱呀”一声吹开门,卷起满院碎叶。

      在一片无依无着的黄叶秋风中,一人青衫袖手立在烟雨之中,额头微仰、似是在凝视屋檐一角,一挂早已破败的长灯。

      那青衫稍旧,人也仿佛带着旧日书卷的泛黄气息。

      那一刻,两个时空似乎重叠了。

      桓温不知此时到底是今生还是来世,只喃喃道:“嘉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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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预收—《科举,我比前夫多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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