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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方谕 ...


  •   陈舷回到家的时候,家门口已经堆满了人。
      邻居们把单元门围得里三圈外三圈,窸窸窣窣说着闲话。

      “好端端的人,怎么突然就没了呢。”

      “听说是猝死。”有人小声说,“这几天过年嘛,家里来亲戚了。老陈陪着他们在屋头里打麻将,打了个通宵以后,摸了把好牌,刚喊了声‘胡了’就倒了,进了急诊就挂了。”

      陈舷一口水噗地呛住了。
      他咳嗽两声,捂住嘴巴,赶紧转头走出去。

      身后的邻居们丝毫没注意到,还在窃窃私语。他们连连摇头,叹着气说“世事难料”。

      陈舷没憋住,咳嗽着笑出声。
      死了的老陈叫陈胜强,是他亲爸。老陈死了这事儿,是昨天陈舷后妈告诉他的。

      陈胜强的二婚对象方真圆——他后妈时隔数年地给他打了电话,叫他回来给他爹办后事。

      陈舷便简单收拾了东西,订了最近的一班高铁回来了,一个多小时前刚到站。方真圆还是老样子,没在电话里多说,只催着他快回来。

      这会儿在门口偷听了一耳朵,陈舷才知道老陈到底怎么死的。

      居然死于胡了一把好牌,说出去都笑死人。

      老陈家单元门口乌泱泱地挤满了人,都是来看热闹的邻居。
      陈舷怎么看怎么想笑。

      喝掉瓶子里最后一口凉水,陈舷把瓶子随手扔进了身后的垃圾箱里,朝着空气悠悠地吐了口白气。

      还没出大年初七,正是深冬,小区里积雪没化,老树萧条,树干光秃秃地跟着冬风摇晃,钻进脖颈子里,吹得一阵阴冷。

      喝了凉水,胃里又电钻似的一阵疼,肚子里都直抽筋。陈舷暗自咬咬牙,捂捂肚子,裹紧衣领,强忍着疼,往单元门那边走。
      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陈舷进了单元门。

      单元门里有个高高瘦瘦胡子拉碴的男人,正声嘶力竭一脸不耐地驱赶人群:“有什么好看的?能不能散了,你们也不嫌晦气!哎,你等会儿,你干什么的?看热闹看到家里来了!?出——”

      陈舷说:“我是陈舷。”

      男人一顿,突然不吭声了,难以置信地把他打量了番。

      “陈舷?”

      陈舷朝他笑笑。

      他一脸病恹恹的惨白,身形惨瘦地包在大衣里。

      眼镜上起了一层雾霜,挡得他镜片后头的一双憔悴的狐狸眼都模模糊糊,一脑袋黑毛在单元门前萧瑟的风里被吹得乱飞。

      就像冬天老树枝丫上最后一片惨黄叶子,在冬风里被雨打风吹,摇摇欲坠。

      也不怪人家认不出他。
      陈舷离家前十八九岁,是个体育生,浑身上下都是使不完的劲儿。

      他那时候有活力,浑身上下肌肉匀称,翻墙出校上树摘果什么都干,皮得很。
      哪儿像现在这样,瘦得跟个纸片子似的。

      男人沉默了会儿,给他让了路:“你进去吧。”

      陈舷点点头,抬脚往里走。
      走了没两步,男人叫住了他:“陈舷。”

      陈舷停下,回头。

      男人面色复杂。他想起前几年发生的一些事,和听过的一些传言,于是半同情半提醒地说:“还在十一楼,两梯一户来着,进去就是。”

      陈舷哭笑不得:“我知道啊。”

      “我怕你不记事了。”男人讪讪,“我听说你……”

      男人欲言又止。怕话说出来太伤人,他没敢再往下说。

      陈舷吃吃笑出了声来。他笑起来还是和从前一样,眼睛弯弯像只狐狸。
      可他太瘦了,笑容也苍白勉强。

      男人看得心里一晃。

      “没那么严重,”陈舷居然反过来安慰他说,“没事。”

      男人说:“好。”

      陈舷转头又往里走。走了几步,他缓缓停下。

      他回身:“那个。”

      男人刚转身。
      陈舷一说话,他身形一顿,回头望来。

      “那个谁,”陈舷顿了顿,咽了口口水,脸上的笑忽然惨淡,“方谕……要回来吗?”

      一提方谕,男人脸上也一僵。

      “嫂子……你方姨,昨天给他打电话了,他应该也要回来。毕竟,再怎么说,他也管你爹叫了几年爸。”男人说,“你……知道他在干什么吗?”

      陈舷摇摇头。
      离家后,方谕的事他半点儿都不知道。

      “方谕后来去意大利了,听说读了个很有名的艺术学院,本硕连读。毕业以后,他好像就留在那边,现在是个挺有名的设计师,在给人设计衣服。这事儿这么突然,他就算要回来,估计也得要几天,意大利挺远的。”

      “你把你爹送去下葬,就走吧。葬礼的事他弄,你就把棺材的事儿弄一弄就好。”

      男人说着说着就面色紧绷,五官都透着紧张。

      陈舷看出来他在想什么了,笑了声:“没事,见到面也不会又打起来的。那会儿我俩十八九岁,血气方刚的,这一晃都多少年了?我都奔三了,他也差不多,怎么可能还要打,又不是小孩了。”

      有他这话,男人松了口气。

      他说:“那你快去吧,你爸也在上面。”

      陈舷笑着朝他点头,回头走了,这次再没有停下。

      他走到电梯跟前。
      陈舷摁下按钮,电梯的门开了。他走进去,电梯里的灯惨白兮兮地落在他身上,照得那一张脸更没血色。

      陈舷摁下楼层,抬头,见男人还在看他,就朝他笑笑,挥了挥手。

      “我先上去了。”他说。

      “陈舷,”男人说,“我还是你叔叔。”

      陈舷一愣,那张笑脸终于出了丝裂缝。
      片刻,他又笑了起来,只是笑容并不动容,反倒局促。

      电梯门关上了。

      男人身后的单元门外,邻里街坊窸窸窣窣的交谈声又响了些,似乎是在谈论陈舷。男人听见有人问“那是谁”,又听见有人嫌弃地说,“一个精神病”。

      一个精神病。
      冬风更冷了,吹得男人后脊骨发凉。

      男人叹了口气。吐出的气息化作一团白气,消散在风里。

      上了十一楼,陈舷出了电梯。家里的门大开着,三五个人站在门口,屋子里也有人。一阵抽抽搭搭的抽泣声,从里头传出来。

      陈舷一听就浑身一震,站在电梯里僵了会儿,才走出门。

      这抽泣声他太熟悉,十二年前东窗事发那几天,每天不管睁眼闭眼,家里都是这个声儿。

      屋外的人向他投来异样的目光。
      陈舷走进屋子里,果不其然,看见方真圆坐在客厅的沙发里掩面哭泣。

      他敲了两下门,方真圆抬起头来。

      陈舷张了张嘴,突然哽住。

      他不知道该叫方真圆什么好。
      哑巴几秒,陈舷不尴不尬地跳过称呼,直接问:“他人呢?”

      方真圆两眼通红,看见他时却目光愤恨起来。她吸了口气,往卧室里撇撇脸。

      陈舷抬脚进了卧室。一进去,就见他十二年不见的亲爹毫无血色地仰面躺在床上,两眼紧闭神情安详,浑身青白,已经没有一点活人气息。

      床边坐着几个眼熟的人,每个人都面色凝重复杂。

      陈舷噗嗤笑出了声。
      此情此景还笑出声,真是太没良心。屋子里的几个人顿时望向他,有人难以置信,有人狠狠剜他。

      陈舷捂了下嘴,问道:“听外面的人说,昨天送去医院急诊了。送去的医院,不管遗体善后?”

      一个脸色难看的亲戚说:“医院管,但是小圆怕医院处理不好,签了字带回来了。”

      “一会儿,你就联系个殡仪馆的,让他们来处理吧。”另一个亲戚说,“你是他儿子,这钱该你出。”

      陈舷这下明白了。
      怪不得方真圆拉下脸来让他过来,原来是想让他来出下葬的钱。

      陈舷又笑出声来,他看了眼床上尸骨未寒的亲爹。

      “你到底笑什么?”
      床边,一个年迈的大爷亲戚终于坐不住了。他站起来,怒不可遏地指着他,“你亲爹死了,你到底笑什么!?像话吗你!”

      “我早就不是他儿子了啊。”陈舷无奈,“这事儿不是你们十几年前开了个批.斗大会认定的吗。出了这个门,我就不是你们这个老陈家的了。”

      “你!”

      大爷正要继续发作,旁边站起来另一个亲戚。亲戚拍了拍大爷的手背,拧紧眉头望向陈舷。

      他面色阴沉:“那你是不想管了?”

      “我可没说我不管。”陈舷笑着,“反正身上就剩最后一点儿了,我也不打算用,你们想要就拿去呗。”

      他这话莫名其妙,驴头不对马嘴的,亲戚听了个一头雾水:“什么?”

      “我会管的。”陈舷拖长语调,声音懒懒散散,“你们不就是还想榨干我的钱嘛。可以,给你们,虽然我穷的什么都不剩了,但是你们想要,我就把最后一分都给你们。”

      亲戚们被他说得脸色扭曲,个个都不悦。

      “你这孩子,瞎胡说什么?好像我们逼你一样!”
      “你也不想想,当年为什么不想再认你!你是你爸唯一的亲儿子,当年却干那么畜生的事儿,谁还敢认你?”

      “这么多年,你爸都死了,你都没尽孝。”一个亲戚语重心长,“现在好了,人死了!你这回是子欲养而亲不待了,让你出这个钱,也是给你个机会,让你弥补你爸!”

      “好好好,”陈舷连连点头应下,“好,好,好,谢谢各位的大恩大德,我一定弥补,一定弥补。”

      他边说边笑,语气用力且诚恳,“我这就找殡仪馆,我一定、一定,给老陈送佛送到西,肯定给他安排最贵的套餐,我让他走得舒舒服服的,绝对不会像我似的,把这辈子过成这吊样。”

      陈舷不想再说了,不管亲戚们听了这话又是什么反应,他拿着手机就赶紧转身出门。
      方真圆还在客厅里装模作样地抽抽搭搭,陈舷看都不看。

      真是个丝毫没变的乌烟瘴气的破地方,陈舷一秒都不想多呆。他出门摁下电梯,低头解锁手机,一手插兜一手拿着手机,找起了殡仪馆。电梯跟前网不好,一个劲儿地加载着,陈舷烦躁地用指尖哒哒地敲了好半天屏幕。

      电梯层数一层一层往上走来。
      层数终于爬上了十一层。叮的一声,电梯门缓缓打开。

      惨白的光洒进过道里,洒在陈舷身上。
      电梯里站了个人,陈舷没看见,点着手机就往里进。

      里面的人也往外来。

      两人撞了个满怀。

      陈舷吓了一跳:“抱——……”

      ……歉。

      陈舷瞳孔一缩。
      余下的那个字,一下子卡在喉咙里,出不来了。

      电梯里的人,比陈舷高出半个头去。
      灯光从他头顶洒下,几乎看不清脸。可陈舷看见他鼻梁上的一副金丝眼镜,看见他镜片后头的一双狭长深邃的丹凤眼。

      陈舷微微张开嘴,却发不出声音。

      方……
      方谕。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方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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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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