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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chapter6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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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导致了高原上下共五个村子受灾。
其实这个地方在春末夏初本来就多雨,容易山体滑坡,村子的建筑都依从了滑坡设计,形成了短暂的缓冲。
这一次造成如此严重泥石流的原因是旁边一个省市前天地震,造成的余波,两天后伴随着大雨,在深夜抵达了此处。
其余村子人口本来就更多,亟待救援的人也更多,先赶来的第一批消防员搭起树干几乎每隔一户就有一个或多个被埋在土下或是被泥水牵连冲到山下的村民。
这时候救援队已经派来了两辆挖掘机,打算从另一处稍稍干燥的地方挖出一条紧急救援通道。
喊山村报备上去失踪的人数只有个位数,其中几个被埋在薄土下的村民经过一夜不眠的挖掘已经被救出来,此时失踪名单上只剩下一个闯入村子为了救狗的alpha,虽然能确定他的大致所在地,但不久前的又一次滑坡阻碍了搜救车的路。喊山村地势太低,被土掩的范围更大,从高原绕下来进村的小路被雨水冲刷之后变得泥泞,多走一步都有再次引发滑坡的风险。
但现在根本没有时间浪费,因此救援队把全部人转移到村口的安全地点后,只留下了几个救援人员,决定先把大部队派增给更加需要救援的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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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是一个女性beta用傅纵行的手机联系的季野。
一开始季野不信,准备挂电话的时候听到她那边传来小孩子的哭声,一直叫着“爸爸”,他声音顿了一下,想起之前在半路上被傅容拦下的alpha怀里抱着个孩子。
傅容和季野坐着飞机刚在陕北机场落地,就立刻在不远处的停机坪上了另一架直升飞机。
是季野联系人紧急从附近调来的搜救机,那时候雨已经快要停了,只有天空上方不散的阴云笼罩着,像是不久还有一场大雨蓄势待发,让人心里隐隐发慌。
傅容一路上都不敢去想最坏的结果,他努力让自己保持一个积极的心态,靠在季野怀里脸色发白。
季野把他搂在怀里,轻啄了下他的发间:“不会有事的。”
傅容心里已经快吓死了,眼眶通红,不是很想说话,他觉得自己只要一开口就会哭出来。
过了一会儿,他额头抵在季野肩颈里,说出了得知消息后的第一句话:“他对我来说是哥哥,也是爸爸。”
傅老爷有他的时候年纪已经不轻,身体毛病涌出来,一直没有什么经历陪伴在傅容身边。
傅容从小豆丁开始“丫丫”地吃着手,就跟在哥哥身后,傅纵行十二岁之前的性格还不像现在这么别扭,他生来与普通孩子不同,五岁就初现端倪,十岁的时候几乎每天都很安静地在他的小“实验室”里进行一些突发奇想的实验。
那时候傅容已经有了更多的自我意识,家里的人更多把他这种奇异又古怪的身体当作更为娇弱的存在。
但自从他出生后傅老爷那一支的生意顺利起来,主家信佛的奶奶心里起了念头,觉得他可能是带着“旺”命,甚至已经在打起把他送出去和人联姻的主意。
有一天傅容被带到主家,他想去花园跟其他同龄的孩子一起捉迷藏玩,被奶奶制止,说他该安安静静地做个淑女。
等她走后,旁边听到她话的几个十五六岁的大孩子笑起来,纷纷指着傅容,说:“乖乖做奶奶的囡囡,以后奶奶帮你找个金龟婿。”
傅纵行坐在一边安静地看书,好像没有听到他们的话。
傅容听不太懂他们在说什么,但听出语气里的恶意,吓得有点想哭,周围的孩子看着他笑起来,说:“真是个娇宝宝。”
傅容颠颠跑到傅纵行身边,去拉哥哥的手,可怜兮兮,又软糯地叫他,声音听起来有点委屈。
傅纵行被他扯住衣服,缓慢合上书,帮傅容把衣角沾上的土灰拍掉,动作轻柔地把他抱坐在椅子上,面无表情地叮嘱:“老实坐在这里。”
傅容不知道哥哥要去干什么,大眼睛里带着泪珠,呆呆看着他朝刚刚侮辱过他的那几个大孩子走过去,说了句什么。
那几个孩子脸色一变,把他围起来,伸手准备抓住他。
傅纵行那时候才十岁,比他们中最矮的都要低一个头,却丝毫没有害怕的神情,只是漠然地注视着他们,猛地朝对着傅容讥讽的孩子出手,跳在他身上,周围的几个人捏拳打在他身上,傅纵行却一直没松手。
直到其中一个孩子看到有血涌出来,吓到尖叫出声,引来了佣人把他们拉开。
傅纵行死死扒在他身上,来了两个人才把他们分开。
所有人看到地上躺着的那个孩子深深吸了口气,不知道他从哪里找到的一把缝纫剪刀,不到半个手掌大,插在那个孩子脖子侧边。
傅纵行抬头,眼里毫无波动,对他们说:“我没有插在动脉,不过你们也要捂着他的伤口,不然他会死掉。”
傅容这个年纪的注意力很容易被转移,他忘记了哥哥去帮他打架,转头看到一旁小桌上放着奶奶的古董缝纫机,还有半块没有裁完的绸缎,桌上却没有剪刀。
在他顺遂又小有波澜的童年里,哥哥充当了父亲缺失的角色,成为了他小小天空的一把保护伞。
因此现在,傅容勉强维持镇定的外表下,是一座岌岌欲塌的高山。
季野不知道要怎么安慰他,在自然回馈给人类的天灾里,他无法对傅容做出任何保证。
他只能把傅容更紧地抱在怀里,让他保持温暖。
这件事没人敢告诉傅太太和傅先生,目前只有季野和傅容知道。
搜救机一个小时后就到了事发地,他们刚下飞机就看到被转移到安全区的人群里有个撕心裂肺的哭声格外刺耳。
傅容隔着几米,微眯起眼去看他,视线一紧,认出了那个女生怀里抱着的是白尘陈那天手里抱着的孩子。
他和季野紧忙跑过去,白幸被吓得不轻,哭得干呕,脸上都是干裂的泥巴,一边哭,一边叫着:“爸爸……呜呜……狗狗……”
但白尘陈不在这里。
陈果认出她早上打电话时候季野的声音,看到他们愣了一下,转过来。
傅容这才看到她手里不光抱着白幸,她侧边还牵着一个孩子,小臂上揉着两件外套。
一件是傅纵行的,傅容眼尖地认出来,看到白幸嘴上的吸入器,抓住她胳膊,着急地问:“我哥呢?他带吸入器了吗?!”
陈果刚刚逃出生天,表情还有些空白,此刻被他莫名其妙地抓住,听到他的话,讷讷地说:“他给孩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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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纵行赶到喊山村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他出了机场就看到人群围聚在出口,声音嘈杂,还有警察出动维持秩序。
他皱了下眉,心口顿了一下,去问怎么回事。
一个被他抓住的机场工作人员说,今晚有余震波及到了不远处的一座高原,现在已经开始山体滑坡,为了大家的安全,暂时先不要离开机场。
这时候傅纵行就已经有一种不好的预感,等他看到从天花板吊下来的电视里的新闻,看到一个熟悉的地点,眼皮猛地一颤,掏出手机打了几个电话,很快就有人广播叫他的名字。
傅纵行从机场侧门出去,坐上叫来的车。
司机一路冒雨,把他送到离村子最安全的地方。
那时候村口已经拉起了警戒线,被救出来的村民乱哄哄地散成一团。
有急救医生,救援队,还有几条搜救犬。
傅纵行在雨夜里眯着眼睛仔细去辨认人群里撞来的人,没有找到白尘陈,也没有找到儿子。
人群里一直有人喊着:“还有人在里面!还有小孩子在里面!”
他待不住了,决定亲自进去。
刚翻过警戒线就有人来拦住他,说:“这里太危险了!别进去!”
傅纵行看着在警戒线内来回穿梭的急救人员,指着他们,面无表情地说:“我是医生,我可以帮忙。”
喊山村人虽然不多,但因为地处谷底,泥土大量积攒,砸下来让很多人躯体都有不同程度的伤口,急救人员刚刚按住这边的动脉,就被那边骨折的人嗷嗷叫过去,人手缺乏。
拦住他的人赶着去搬运下一批伤者,塞给他一个红袖章,朝他摆摆手:“同志注意安全!不要深入村子!”
刚才一波泥石流阻断了村子南北的路,他们现在和里面的村民失联了,正在等泥石流平静下去,进去通知他们快撤退。
傅纵行穿过警戒线,凭借上次的记忆,疾步在雨中穿梭。
雨势逐渐小下去,泥石流也停了,万籁俱寂,只有身后争分夺秒的呼喊。
村子临时诊所地势在比较高的地放,上面横生了一颗老树,挡住了大部分土,很幸运的没有被土掩盖。
他在半路上捡了个被树干砸到,昏过去的小孩子,但是那时候已经离出口有一段距离,他急着去找白尘陈,只能抱着孩子继续往里走。
傅纵行赶到的时候,白尘陈已经醒了几个小时,恰好在泥石流爆发的前一刻。
诊所里大大小小一共有五个人,他们发现这里不会被波及,很快就去左邻右舍救人。
这时候诊所里已经聚集了不少被救出来躲过上一波滑坡的村民,白尘陈抹了把脸上的泥,正抬头准备跨出门继续去救人的时候,和傅纵行迎面撞上。
两人视线交接,眨了下眼睫上的雨珠,谁也没有说话,擦肩而过。
傅纵行进屋放下孩子,告诉他们村口已经辟出来了一片安全区,他说完就听到白幸的哭声,快步走过去,把身上带着的吸入器交给陈果让她帮忙,衣服就被一个村民拉住。
他皱了皱眉,去看。
拉住他的是一个年轻的女性beta,看到他的袖章,哭出来:“医生!救救我的孩子!我的女儿还在家里。”
等白尘陈再进来的时候,手里扶着一个人,再次和他擦肩而过。
第三次,是傅纵行抱着个孩子进来,而白尘陈正要出去。
第四次,是白尘陈带着人进来,傅纵行出去……
第五次。
第六次。
……
他们好像要把厚高的门槛踏平。
把所有人都救到诊所后,雨恰如其分地停了。
脚底也没有隐隐的震动,村民有组织地搀扶着身旁的同伴,朝村外的安全区出发。
白尘陈带着白幸,七七和其余两个beta医生走在最后。
傅纵行走在他们旁边。
这时白幸忽然朝着爸爸叫了一声:“爸爸!狗狗呢!狗狗见了!”
所有人脚步一顿,想起来小狗今早被他们抱到二楼去玩,没人把它抱下来,它还只有几个月大,自己还不敢下楼梯。
白尘陈沉默了一瞬,把白幸递给陈果:“你们先走,我去把狗抱出来。”
白幸这时哭得喘不上气,嘴上被人按着吸入器,两只小手捏成拳,紧紧攥着白尘陈衣服,不想从他怀里离开。
傅纵行声音平静地打破哭声:“你们先走,我去。”
白尘陈其实想跟他说算了,但是傅纵行已经跑回去,他现在迫不及待地想要救回来那条狗,就像抓住他碎成齑粉的爱情。
但他们还没朝前走几步,支撑在诊所上方的那颗横树就再也无法承受不断挤压的泥石的重量。
轰隆——
在沉寂中砸响,每个人心头都震颤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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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傅容和季野到的第二天中午,傅纵行已经被埋在地下整整16个小时了。
傅容听完陈果的话,有点站不稳,被季野扶住,找了把椅子让他坐下。
没过一会儿就来了增员,赶着此刻大自然已经平息的怒火,翻过泥土堆积的“山”,前往村子深处救人。
季野带着安全帽跟着人赶过去的时候,白尘陈已经在那里挖了十六个小时了。
跟他一起的人都累的快要虚脱。
只有他,心无旁骛,脸上也没有多余的,诸如悲恸与哀伤之类的表情。
他只是很安静,很安静地,在不停地挖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