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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纸阴亲(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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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刚落,沈梅君拉下脸来,朝他翻了个大白眼,被猎鬼索捆着,也十分从容,“老娘就想成亲,我在城外墓地游荡了六年,六年来,见过的年青男子一只手数得清,这年头,好看的都在仙门,那些修士又视我们为邪祟,幸好我自己争气,承蒙天赐机缘,脱胎换骨,如今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仙门弟子,不也为我殚精竭虑煞费苦心?哈,像你,还得纡尊降贵,配合我上演浓情蜜意……”
陆絮将那些讥讽之言一律剔除出听力范围,“你不是因为没有纸新郎才化为厉鬼的吗?”
“呸——”沈梅君好似被冒犯了,反应极大,狠狠瞪了他一眼,“谁喜爱那些东西,模样丑陋,粗制滥造,老娘喜欢活人,有温度的活人!”
“哦……”陆絮挑挑眉,“所以一开始你就不是因为没有阴亲心生怨恨,那只是你编造的一个借口而已,你单纯的,只是想吃人。”
“确切来说,是年轻的女子。”
沈梅君毫不为耻,还给他递了一个赞赏的眼神,“未出阁女子的血肉,最为细嫩,相较于那些老树皮,效果更好,更能让我容光焕发,进益神速,我把自己弄得漂漂亮亮,就是希望哪一天,有修士愿意为我的美貌倾倒,与我喜结连理,哎呀,想想就美。”
旁边两名定阳府弟子听得怒火中烧,陆絮却很平静,不如说,他早就猜到了。
“我懂了,所以早在你点化纸人之前,你就已经开始修邪法,点化这些纸人,是为了有帮手,也是为了你日益增长的需求。”陆絮说着说着,自个儿认同地点点头,“死去六年,你都只是一个普通的游魂,说明你死之时,其实没什么大的怨恨,本来不配成为一个厉鬼,但没想到‘天赐机缘’,让你成为了万千游魂中那不平凡的一个……这机缘,就是你藏在崖洞里的那三株花?”
沈梅君倏然脸色大变!
但她很快又反应过来,盯视他片刻,眼中的狰狞逐渐褪去,又微一偏头,碎发风情万种地落下,“啊呀,我道你为何耐着性子与我闲聊,原在这儿等着呀,怎么?想威胁我?这么大的秘密被外人发现,确实有些麻烦,那不如,就此打住吧,聊也聊累了,我该去处理一下我那些‘大秘密’了。”
她毫不避讳,丝毫不将眼下的处境放在眼里,因为陆絮三人对她来说,毫无威胁。
陆絮比她更大言不惭,“你以为你今天能走得出去?”
沈梅君好似听到了什么天大笑话,“……什么?”
陆絮不紧不慢地掏出火折子,在沈梅君不解的目光中吹亮了,笔直朝她扔去。
沈梅君下意识一偏头,躲过那道火光,还没来得及疑惑,便听到火折子砸落在梁柱上的声音。
她瞳孔骤缩,恍然发觉,屋子里一直有股很奇怪的味道萦绕在她鼻尖,她先前没注意,还以为是新屋刷的漆,现在闻闻,这哪里是漆?
分明是灯油味儿。
火光升腾起来的瞬间,陆絮朝她笑:“你的纸人不怕火……但修出人身的你怕啊。”
高温灼烧着她的后背,她总算明悟了陆絮的‘良苦用心’,当下忿然作色,凄厉尖叫出声,火舌席卷了她红色的裙摆,她剧烈挣扎,即便有猎鬼索助力,两名定阳府弟子也实在难敌她。力不从心之际,不小心松手,竟让沈梅君挣脱了。
她甫一挣脱,第一时间竟不是灭火,而是双手成爪,猛地抓向陆絮!
陆絮好像被吓到了,微微后退一步,然后趁着两名弟子将她拉回去、正拉锯的时候,捞出事先从定阳府弟子乾坤袋中找到的避火鲛衣,不紧不慢地将自己裹了个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
沈梅君:“……”
淦!狗东西作弊!
防御在手,陆絮底气十足,指挥两名弟子道:“这里交给我吧,你们去外面结阵,别人纸人发现沈梅君在这儿,咱今天只要能耗死她,咱就胜利了。”
怎么说呢?虽然这个理论挑不出错,但从陆絮嘴里说出来,就很像馊主意。
人家能这么简单被你耗死?
陆某人从上到下,从头到尾,都展露着浓厚的不靠谱的气息,这令得与他接触不深的两名修士十分犹豫。
但此刻火线已经从梁柱开始蔓延,几个眨眼的功夫,半间屋子都烧起来了,他们实在不宜久留,只好怀揣着不安,先去院外结阵。
他们一松手,沈梅君便挣脱开猎鬼索,直愣愣地冲陆絮而来。后者智商仿佛出走了,竟也不避不让,直到那鬼爪离他额头仅一指之隔,他霍然笑起来。
这具身体里残存的所有灵力,约莫都用在此刻了,陆絮桎梏住两个鬼爪子,脚底发力,不过片刻,竟然活活又将沈梅君摁回了梁柱上!
沈梅君都愣了一下,怒骂道:“你是疯子吗?!”
仅仅只是僵持了几个呼吸,陆絮唇角已溢出血线,沈梅君见过他虚情假意,乖顺无害,倒是头一次见他浑身戾气。
她都给气笑了,桀桀几声,道:“陆郎,今日这一出,确实是场好戏,但你知不知道,在绝对的实力面前,所有的计策都只是玩笑,妾身可是很强的,你真当你这些小把戏能伤我筋骨……”
筋骨二字未落,她脸色变了——
离核心区老远的崖洞,此刻乱声乍起!
一把无人驱使的细剑咻咻冲进崖洞,以万夫莫开的气势笔直深入!剑刃寒光凛冽,舞得只见残影,所过之处,试图围堵它的纸人都没了囫囵完整个儿。
祸不单行,洞内关着的三名修士强行突围,碰上前来围剿的纸人,也不迎战,掉头就跑,洞内路线纵横交错,又有把古怪的剑四处搅事,他们脖子上的印记好似成了摆设,无论如何都驱使不动,纸人们吹哨求援,可中心区大火泼天,大家都忙着救火分不出人手,一时半会儿,竟搅得这片崖洞鸡飞狗跳。
一颗眼珠子上蹿下跳带着三名修士在洞中穿梭,逐渐逼近那扇防卫森严的铁门。
细剑同样裹挟着破风声冲近,从两侧纸人间穿梭过去,剑风带过,几十名纸人头首分离。
紧接着三名修士赶来,猎鬼索如游蛇四窜,没了头颅的纸人还要挣扎,又被绳索捆成一团。
变故发生得太快,三人一剑串一眼珠子实在配合得宜,完全将纸人打得措手不及,甬道中能听到它们匆匆赶来的脚步声。
但已然迟了,细剑打着旋扎进铁门缝隙处,嗡鸣片刻,铁门轰然炸开!
三名修士雷霆般冲将出去,直奔那几个诡异的圆台,猎鬼索一扬,精准地卷住血池中颤颤巍巍的红花。
下一刻,他们猛然使力,两朵花,连那根茎都没放过,齐齐被连根拔起!
……
陆絮听着墟的转述,终于露出了一个真心实意的笑。
他冲怒发冲冠的沈梅君道:“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这可真是好大一个惊喜。
感应到花株被拔的沈梅君气得眼前发黑!
花株离开土壤,半个时辰便会完全枯萎,你们这些修士懂不懂什么叫暴殄天物?!
她总算是动了真格,发丝倏然如灵蛇般炸开,四散舞动!陆絮被这股劲气波及到,柳絮般倒飞出去,撞在灼烧的门框上,狼狈滚落,顺带呕出一口鲜血。
沈梅君转瞬逼近,掐住他的脖颈,掼在墙上,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陆郎,你还真是,让我刮目相看呐。”
陆絮吭哧吭哧喘气不匀,还能勉强扯出个开朗的笑来:“生活很美好,你不要太暴躁。”
沈梅君:“……”
你偷了老娘的宝物!!!
你还叫老娘不要暴躁!!!
你怎么那么不要脸呢!!!
“无妨。”沈梅君咬牙道:“等我解决了你,很快便能让一切恢复原状,你放心,你那几位同伙,走不出山崖的……”
陆絮被浓烟呛得咳嗽两声,哑声道:“这里现在大火接天,你也走不出去啊。”
沈梅君放声大笑,道:“陆郎,你修为应该不高吧?想必不知道,‘登堂’期的修士,临近半仙,已有呼风唤雨之能!小小凡火,怎么困得住我!”
陆絮知道到了一定阶段,不管是修士还是邪祟,都能呼风唤雨,但还真不知道这里的阶段划分叫劳什子登堂,于是他很配合地面露惊慌。
沈梅君见此,更加得意,她甩开陆絮,身上陡然灵光大盛,天际随着有惊雷炸响,几个眨眼,乌云迅速翻涌聚集,黑压压笼罩在半空中,不消片刻,大雨倾盆泼洒下来!
陆絮先前跟她硬抗,受伤不浅,眼下瘫在地上,并不想动,但沈梅君一直用余光瞥着他,本着戏要演完的职业道德,他颤巍巍地支起半边身子,仿佛不敢置信极了,“不,不……”
大雨泼瓢般,天像是裂开了口子,雨水汇成瀑布,从天空中无情倾泻,陆絮借着屋顶烧出的洞,看见山谷上方萦绕不散的黑雾都冲淡不少,微薄天光从中折出来。
他暗自赞叹,顺道计算着沈梅君这场雨降水量大概多大。
沈梅君兀自扬起双臂,沉浸在自己带来的神通里,一刻钟过后,暴雨渐歇,但城中的折腾起的所有大火,均已熄灭。
她慢条斯理地看向陆絮:“陆郎,如何?你可还有什么招?尽管使出——”
陆絮唇角还在溢血,但神态轻松自得,他甚至还翘了个二郎腿,似乎并不意外,也并不惊慌。
沈梅君将话咽了回去,心头警铃大作:“你……”
在外布阵的两名修士匆匆撞开门,面带喜意,见沈梅君尚还站着,又警戒起来。从大开的房门,她看见浑浊的雨水涨到了石阶,往更远望去,巷道中水流像小溪一样往低洼处流淌,这场雨淹没了半个地下城——这不是最恐怖的,最恐怖是,那些涨得足有半人高的水面上,漂浮着数不尽的纸人‘尸身’。
对沈梅君而言,这简直是人间炼狱。
“遇上你之前,我在城里溜达了一圈,发现些有趣的……你这城池倒是不错,但是不是忘了点东西?比如说……排水沟渠?”
半吊子到底是半吊子,她法术上再怎么厉害,生前也只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姑娘,怎么可能明白修建一座城池,不是简单建几排房屋就行的。
“这山谷地势低洼,本就集水,你又在山坳坳里施法下大雨,这一场雨就是一场涝,能把你半个家淹了。”陆絮依旧虚弱,但不妨碍他拱火的本事,“还有你弄那纸人,只记得纸怕火烧,给它们点了防火技能,怎么忘了它们也怕水呢?”
拱完火,他还不忘总结:“啧,胆大有余,见识不足,地理还没学好。”
沈梅君:“啊啊啊啊——”
她将怒火全然发泄在陆絮身上,袖子一挥,陆絮直接从门口甩了出去,显然她非常生气,这次威力比上次更甚,陆絮撞在树上,竟生生把粗壮的树干拦腰撞断了!
这回不仅呕血,陆絮感觉五脏六腑都移了位。
模糊间,他听到墟在训斥:“你没事激怒她干嘛……”
晕过去的最后一秒,他看见的是那两名定阳府弟子阻拦沈梅君、却被掀飞的身影。
像两只绿色的蚂蚱。
陆絮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