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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长路奈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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魅帝转身,缚帝肃立威然。旋即,又是一个转身,魅帝斥道:“你不同意,你凭什么不同意,此事牵扯的是生魂,本帝自然可以定夺!”
再转身,缚帝怒道:“你定夺?!你定夺,无论做什么,全都无罪释放,本帝威严何在,丢鬼的可是咱俩!”
青荧光忽现着,一会儿肃穆男装,一会儿恣艳女装,来回转身十几次,雪至捂着额头,传令官连笔都掉了,脸上的皱纹也更深邃,一副吃了死耗子的表情。
魅帝大喊道:“传令官!记住,是五百年!五百年啊!……闭嘴吧!”
说完,随手拿起旁边的九头狮子玉雕,猛地往头上砸去,之后,便死死地躺在榻上。
罗崰宫霎时安静下来,雪至完全被魅帝大义灭亲的伤己壮举惊呆了……
旁边的传令官,哭丧着脸道:“大人,这……这该如何是好,是三千还是五百?”
雪至抱拳微微躬身,道:“有劳。”
传令官一惊,忙不迭俯下身子:“大人,老官受不起,老官这就传令,罪使凤落,入薜邪狱反思五百年!”
雪至颔首:“多谢传令官。”
传令官躬身退出罗崰宫,凤落跪在宫中,给雪至磕了一个响头,带着哭腔道:“多谢大人!”
雪至惋怜地看着她,伸手示意她起来:“我恰好要去往暝道,送你吧。”
暝道宽广延至人界隅谷,谷下是地界,谷上是人界。两侧的群山依旧黑雾缭绕,唯有最高山顶端的镜辰宫,独留一处清明。
凤落被两个狱使带着,走往薜邪狱。前方迎面而来一个阴差,带着一个男子,后面还跟着一地官。待其走近,凤落停下脚步,愣在原地。
路明走到雪至身边:“将军,林梧已入地界。”
雪至微微颔首,神色惆怅,缓缓走向凤落,轻声道:“可还有与他说的?”
凤落拿出人形木雕,垂眸抚摸上面雕刻的线条,含泪走到林梧面前。
林梧茫然看着她,眼里映着凤落的样子,可他没有生魂,现已化鬼,已经不记得她。
凤落泪顺着脸颊滑下,笑着看着他,倏忽,把紧握着的木雕,依依不舍地塞到林梧手中,哽咽道:“我见过你老了的样子,也算与你到百年,无憾了……”
凤落说完,从林梧身旁走过,继续往前走着。
她打开手里的锦囊,取出里面已经风干的梧桐叶,碾碎后洒在身后,抬头悲凉笑道:“凤零落,梧桐栖,四时不过一曲散,比翼飞,南枝梦,浮生辗转已陌路,凤影迟,香魂散,木朽难言相思换,忘川渡,奈何怜,三生石畔……三生石畔……无人顾……”
林梧和凤落各自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谁都没有回头。可是,林梧走过雪至身边时, 雪至依稀听得,他盯着木雕,喊的是,凤儿……
雪至让路明与陌清先去人界寻生魂,之后,自己一人行走在山路上,往镜辰宫走去。
走至镜辰宫外,雪至轻轻扣门,里面却无人应声。
过了一会儿,山道上走来两个狱使,对雪至行礼道:“大人,元夜帝君这段时间需要闭关,不许其他鬼众打扰,还请大人知详。”
雪至疑惑地望着镜辰宫,果然宫殿内设有一道隔界。雪至略显怅然,将带来的茶叶交给狱使:“我不知何时再来,还请两位狱使帮忙交给帝君。”
狱使躬身道:“大人放心,您吩咐的事情我等一定办好。”
雪至点点头,回眸又望了眼镜辰宫,才缓缓下山。
他本是想来看望元夜,然后问一下关于聚魂化鬼的事情,若是有鬼真的能施此法,代价又是什么,阴力会不会损耗极大。
雪至还打算问过元夜后,寻些滋补的药草,一并给初归送去。可如今元夜闭关,地界怕是没有能为雪至解惑的鬼众。雪至失望地走在山路上,心乱意杂,一时走岔路,来到了溟澪渊,渊底一片猩红,水面被一层寒冰覆盖,死寂无声。
雪至扫视四周,思量片刻后,决定先寻个路,走走试试。他转身想走,忽然间,一声阴沉空朦的声音传来。
“雪至,雪至……”
雪至警觉地盯着周围:“是谁?!”
“雪至,看看这个人世,你难道不恨吗?”声音低沉空灵,一声声穿刺着雪至的耳膜,震得他耳鸣头晕。
“你是谁?!”雪至捂着耳朵大吼道。
他瞳孔微颤,惶恐不安地急促呼吸着,因为这声音他听过,冰火令每点亮一层,形成一相,这声音就萦绕着他,如蚕茧般将他包裹其中,挣扎不得。
“雪至,我就是你啊,我一直在这深渊中,望着你啊……”
雪至恐惧地寻找声音传来的地方:“你究竟是谁?!想做什么?!”
“雪至,恨吗?恨吧!你应该恨的,这世上,唯有恨才是最真实的,也只有无止境的恨念,才能让你变得更强,想想你遇到的那些人,那些肆意践踏你的人,你恨他们呀!”
雪至瞪大眼睛,尘世的不甘,愤恨,愧疚,一瞬间疯狂地涌入脑海,撕扯着他的身体,欲把他拖入冰血的深渊。
“幻觉,一定是幻觉!”雪至惶惶道,他盘膝而坐,合十凝神,溟澪渊是极寒之地,而此刻他的额上却冒出密密冷汗。
良久,声音渐渐消逝,雪至缓缓睁开眼睛,他不想去看溟澪渊底,那池极冰下流淌的血水,淹没着亡魂的邪念。
他慌张地选了一条山路向下奔去,他跑的很快,他想忘掉脑海中所有不好的回忆,他想摆脱那个声音。由于晕头晕脑的,他奔了许久才下了山路。
雪至站在暝道上喘息着,抬头望着白茫茫的上空。暝道处无白夜之分,上方空茫,脚下荒凉,周围萧森。
暝道寒风瑟瑟,雪至宽袖迎风鼓动,他缓缓抬起右手,盯着手链上,那颗白色雪石中的蓝雪花兀自绽放。
“阿至,我答应你,只要蓝雪花不枯,我便一直在……”
雪至闭上双眸,心中的恐惧渐渐平息。
七世轮回,他曾堕入谷底,坠入深渊,陷入迷途。可是,每当他如孤魂般蜷缩在黑暗中的时候,总会有一个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这个人就像一颗摸不到的星辰,洒落光影,虽无法照亮整个人世,但是,却让他看到了路途,感受到了温度,让他在黑暗中清晰地看到自己,让他虽有遗憾却无怨无悔地活在世间。
雪至回到烛霰阁时,人界已经过了五天。
他疲惫地推开阁屿大门,回到阁楼。陌清和路明从正阁中急慌慌走出来,雪至奇道:“你俩不是应该在人界吗?”
陌清急道:“将军您终于回来了,缚帝让您立刻去罗崰宫。”
雪至一惊,想起缚魅二帝被九狮子头砸晕的事,皱眉道:“难道又是为了凤落的事?不至于吧,对于鬼,几百年和几千年又有何区别。”
路明行礼道:“将军,不是凤落,是有送魂将被灵界扣下了。”
雪至怔在原地,惊愕道:“谁呀?居然比我还路痴,能迷路迷到灵界!”
路明道:“将军,是真玑宫,璟然大人。”
雪至一愣,点了一下头:“哦!”旋即问道:“是……谁啊?”
路明早已习以为常,颇耐心地向雪至介绍了这位璟然大人,还顺便提到了他的祖宗。
千里送魂将璟然居于真玑宫,生前乃是容垣国二皇子,是个身世显赫的贵爵。比雪至第七世死后任职送魂将仅仅早了近两个月,按照人界的时间,也就是一年左右。
对于璟然,雪至就算再在地界待百年,也可能不记得,但是,对于璟然的祖宗,雪至却是不敢忘的,毕竟还欠对方千年的阳气,说不定今后还得再涨。
璟然的祖宗便是律阳宫的恰予大人,当年容垣国文武双全的太子,只是到死都一直是个太子。
璟然是恰予皇弟的后人,容垣国已存在几百年,恰予二十岁时,死在第二任皇帝继位那天,而璟然十五岁时,死在现任皇帝继位之时,两人相隔千年,命运相似,可性格却截然不同。
恰予性格沉稳,足智多谋,又因管理人界繁华地域,阳气多,出手大方,颇受地界众鬼爱戴。
而璟然性格莽撞,凡事能用拳头解决绝不动口,管理地域也算富饶,却极喜欢将阳气白送给鬼镇一些孤魂野鬼。
地界管理严格,对于鬼镇的鬼众,除了特定的时间,平时是不允许离开地界,而且阳气太金贵,他们也买不起,想去人界晒个阳光浴,真真是做白日梦。
可是,璟然虽入职不久,这一番泣鬼徒的操作,却勾起了鬼镇鬼民入人界的欲望,差点引起暴乱,缚魅二帝对此也颇为头疼,多次让恰予以太太太……大伯的身份,教育他的曾曾曾……侄子。
雪至并不清楚他俩的关系,听路明讲完后,对这位璟然大人甚是好奇,毕竟在地界,很少有地官会去和鬼镇的鬼民打交道,他们可是连鬼差都不屑于搭理。
雪至匆匆换了件霁风蓝色的衣服,之前身上的那件,在山路上奔得急,不小心沾了土渍,去罗崰宫,自然不能风尘仆仆,如果单独见缚魅二帝还好,但是这次召集六位送魂将,除了律阳宫恰予送魂将,其他四位千里送魂将可都是傲主,雪至不想与他们交谈话题,当然,更不想成为他们交谈的话题。
罗崰宫内,传令官站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手里拿着笔帛,还抱着个九头狮子玉雕,低头不语。
缚帝坐在榻上,揉着额角,皱起眉头,比平时更为肃然。五位千里送魂将已经都聚在宫殿内,小声交谈着。
雪至在宫殿外大略扫视他们,阳枢宫的钰格大人,如往昔一样,一身华丽的锦衣绣缎,闪着金光的护臂,身前明明是个显贵的御医,医术精湛,尽享荣华,死后因做了送魂将,非得用一身将军的风派示鬼。
不过,这位钰格大人比其他送魂将年长,又是七位中最早做送魂将的,在地界认识不少地官差使,其他几位送魂将对他也比较敬重。
站在他旁边嬉皮笑脸,侃侃而谈的是阴璇宫的言旭大人,此人生前是泽澜国的文官,虽文学不精,但能言善辩,颇受当时国君的喜欢,死后更是能把死的说成活的,若是惹到这位送魂将大人,他能把鬼的祖宗十八代都骂活。
离言旭十步之遥,时常翻着白眼撇他的,是玄权宫的文柯大人,生前也是泽澜国的文官,与言旭不同,这位文柯大人是真正的文华横溢,出口成章,文雅端正。
还有一位是丹横宫的天扬大人,正站在恰予身边,摸着下巴,打量着罗崰宫殿,身着淡粉色长袍,上面白中映粉的桃花开得格外雍容。
他生前是苍无国的国君,虽不是荒淫无度,但也是后宫佳丽三万,好在他这些红颜知己都已投胎转世,若个个都留在地界向他讨风流债,丹横宫怕是要每天鬼哭怒嚎,变成名副其实的鬼宅。
恰予面色低沉,垂眸默然,忽见雪至进入罗崰宫内,笑吟吟微微摆手示意他过来,手腕背面,一道细长朱砂痕迹如笔墨勾勒,格外显明。
雪至轻轻颔首,先向缚帝行过礼,随后,便走到恰予身边,与他并肩站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