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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夜宿阁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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烛霰阁中的水亭位于一个地势较高的平坡上,四周环列树龄达万年的垂柳,亭上石额刻有“水之亭”三字。
水亭之所以称作水之亭,不是因为它临水,而是因为亭底面是用透明碎石铺成的,忘川河影照在上面犹如波光涟漪的水面。石柱上石刻的两句,碧水朦胧醉蹁跹,凡星过梦夜阑珊,也就如此吧。
雪至翻开万年史录,书卷开始记载的是众冥祖开创地界。盘古开天辟地后,地界魂精魄灵之气,化成众冥祖,统地界,守人界。书卷写有,“冥祖护佑地魂,封奸恶于坤煞,北斗镇邪,注死不往”,然后提到,一个吸食邪念的恶灵,束缚众灵,号令魂兵,侵弑地界,冥祖合力除之,最后写着“众魂陨,以一约为证,统星海地州”。
雪至猜测星海应该是指忘川,地州便是指地界,只是“魂兵”二字着实稀奇,地界有阴兵,灵界有灵兵,却从未听说过魂兵。
整个书卷洋洋洒洒,写了许多,但都是介绍各冥祖,比如,斗昭帝君,元夜,是地界掌管司法的帝君,判善恶,平冤屈,同时统管地界,还有明府地君,掌管冥道轮回,应是木沉林老鬼的魂祖。
书卷中对千里送魂将玄霁的记载并不多,只在魂灵两界大战时提到这位送魂将,称其护灵驱魂,祸害地界。
雪至翻了半天,整个书卷,除了赞美颂扬地界,就是抨击贬低灵界,完全就是为了对得起“万年史录”四个字,凑字数。
不过,书卷中还提到两个野鬼,在地灵大战时曾相助地界,后来,地界为称颂其功德,封其为解厄魂君。
雪至翻着翻着,那页被夹在里面的书纸又露出书卷。他拿着细细看了看,上面无阴力无戾气,更没有泛黄痕迹,就只是一张白纸。
若是人界书卷,又是谁夹在里面的?雪至忽地想起,借阅时,万年史录书卷位置明明写着总借阅一次,也就是说除了他自己,根本无人借阅,能把这张白纸夹在里面的,就可能是撰写此书卷的执笔官们,或者有鬼灵私闯地史馆,故意为之,可是,目的是什么?
他想不通,只把那张坠灵录单独收好,揉了揉眉心。
亭外,阴风无惮,拂扰垂柳。雪至站起身,准备收了书卷回寝阁。倏忽,一抹绿意从他身边闪过。
雪至一惊,还未来得及躲闪,就被两截柳条缠住上身,紧接着,一只手袭上他背部,另一只手托住他膝弯,蓦地将他抄在怀中,飞身落在垂柳上。
雪至茫然,抬眸盯着来人,惊喜道:“初归!”
初归看着他,眉峰微压:“阿至,你的阴力还没有完全恢复吗?我刚刚只是简单施了个灵咒,你却没有躲过。”
雪至低头看了看缠在身上的柳藤,干巴巴笑道:“不是的,只是觉得,烛霰阁作为万年鬼宅,应该不会有鬼来这里,一时疏忽大意罢了……初归,你……你怎么来这里了?”
初归假意怪道:“阿至可以私闯灵界,我就不能偷闯地界吗?”
雪至无奈笑了笑:“万灵之主别说偷闯地界,就是光明正大的硬闯,也没鬼能拦住。”
初归忽地低头,与雪至四目相对,柔声道:“阿至,我想你了。”
雪至看着近在咫尺的初归,身子立刻绷紧,眼神飘忽,脸上浮现一丝不易捕捉的红晕,结结巴巴地道:“初……初归,你先……你先把我放开……”
初归凑到他耳边,低声道:“我如果不放呢?”
雪至一愣,旋即撒赖道:“不放就不放,反正被抱着,挺舒服的,我就是怕累着你。”
初归笑了笑,散了柳条,把雪至安稳地放在垂柳枝干上。
两人站在垂柳上,上空忘川荧光簌簌,逆流不息。初归伸出手,一条手链赫然出现在他手心。
“阿至,伸手。”
雪至茫然伸出右手,初归将手链戴在他手上。雪至看着这条手链,一条和之前几乎一模一样的藤链,晶石中的蓝雪花也如以往,开得淡然娴静。
“这是……”
初归握住他的手:“这是送给阿至的,而且,除非我灵散,否则,它是绝不会枯萎,更不会断,我会永远陪着阿至,这朵蓝雪花也是。”
雪至用手轻抚着晶石,欢喜笑道:“初归,谢谢你。”
初归嘴角轻扬,微微俯身:“谢我?怎么谢我?”
雪至凝望着初归,一时迷茫惊慌。他深吸一口气,安抚自己不安的内心,眼疾嘴快衔住初归那两片水色唇瓣,不舍轻落一吻。
旋即,雪至感觉自己可能做错了事,垂眸默然,温热感旋即从脸颊蔓至脖颈。他之前还告诉初归,不可以这样,可是自己却接连两次把持不住,现在,他觉得自己已经原形毕露,但又不敢去猜测初归的反应,不免局促不安。
雪至见初归也默然不语,于是微微启齿,小心试探:“初归,我……”
初归突然把他拽近,如清风拂杨柳般吻上他的唇,留下荡漾的缠绵。两人唇齿亦远亦近的纠缠中,让雪至觉得如梦如幻,却有些许遗憾,旋即反客为主,侵身揽住初归的腰,想放肆纵容的沉醉一次。
可是,他忘了自己还站在垂柳上,蓦地一揽初归,身子却猝不及防地往后一仰,扯着初归跌下垂柳。快要坠地时,初归轻轻一笑,刹那间消失在半空。
雪至触地时,并没有痛感。定神扫视周围,才发现自己回到了寝阁。此时,他正躺在床榻上,而初归覆在他身上,凝视着他。
两人咫尺相望,初归没有呼吸,雪至却因是送魂将,如活死人般,有呼吸,有心跳。但是此刻,雪至竟然暗自恼羞,他尽量平稳呼吸,可是心中鼓动如雷,将心声不加掩饰的流露。
须臾,初归手缓缓触到雪至腰间,酥麻的感觉直抵全身,雪至大脑嗡地一声,心中犹如虫蚁龋噬,他竭力稳住魂,推开初归,猛地坐起来,慌张地整了整衣襟,看着窗杦道:“人界应该天亮了,初归,你……你要不先去竹楼,我……我随后就去人界……去人界……送魂……”
初归屈膝坐起,可怜兮兮道:“可是阿至,地界还是黑夜,我可不想自己独自走夜路,我怕遇见别的鬼,阿至,能不能收留我,给我留半张床位,好不好?”
雪至打量着他,眼神中透漏出一句话,信你我就不是鬼……
奈何初归一直笑吟吟地望着他,雪至用手指轻点他眉心,笑道:“拿你没办法,不过,好在拜您所赐,我管理地域没有灵,我倒是可以偷会儿懒,那就,一起躺会儿吧。”
两人盖着一床被子,静静地躺在床上。初归枕着手臂,侧脸看着雪至,而雪至侧身背对着他,两人中间还可以再躺一个半人。
初归微微一笑,放下手臂,小心翼翼地拉了拉被角。
床被本就不是很宽,再加上两人隔得远,雪至觉察到被子被初归扯了一下,以为被子不足够他遮身,于是,往初归那边稍微挪了挪身子,接着,初归又扯了一下被角。雪至微微皱眉,又往初归那边移了移身子。
谁料想,初归继续拉了一下被子。雪至叹息一声,翻了个身,恰好被初归揽入怀里。
雪至稍稍挣扎,初归在他头顶上方轻声道:“阿至别动,我就抱一会儿,好吗?”
听到初归温柔一问,雪至嘴角笑涡旋旋,索性靠在初归胸口,闭上双眸,依偎在他怀中,任由他抱着。
良久,雪至低声道:“初归,你参与过万年之前,地灵两界的战争吗?”
初归顿了片刻,声音清平问:“阿至为何想问万年之前的事?”
雪至懒懒地道:“没什么,就是因为魂市的事,我才知道,我之前手链上的晶石是太阴雪石,是地界冥物,所以我就查了一些关于万年之前的事。”
初归脸上浮现一丝惊惶:“查了……什么?”
“地史馆的那本万年史录,上面啰啰嗦嗦,没有什么有用的……初归,万年之前,你在吗?”
初归抱紧雪至,愣了愣神,悲惘道:“我在。”
“那你有没有听过一位叫玄霁的送魂将,你知不知道关于他的事?”
初归一怔,雪至感觉到他身子微微颤动,忧心道:“初归?你怎么了?”
雪至说着,欲起身。
初归哑声道:“阿至别动,别抬头。”
接着,把雪至抱地更紧。
雪至一时惶恐不安,他觉得自己不该问初归万年前的事,毕竟万年之前魂灵交战,不知道多少魂灵因此陨灭,对于经历过的魂灵而言,都将是一场噩梦。
雪至不知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嗫嚅道:“初归……对不起,我不应该问的,我不知道万年之前,你经历过什么,但是……但是以后无论发生什么,我都陪着你,我不会离开你,绝不会。”
初归浅然一笑,吻了下他鬓发:“阿至,万年之前,我还不是万灵之主,我甚至还没有固定的人形,我就像是人世间的一个影子,没有人会在乎一个飘渺的影子,当时还没有灵界,人死后,灵体游荡在人界,没有意识,没有感情,只是肆意互相吞噬,等到渐渐有了意识,开始寻找自己的灵源,开始吞噬邪念,为了生存,为了不被同灵源的灵体吞噬,为了增强戾气,吞噬生魂和亡魂,灵体也从干净的白色,渐渐变成恶心的血色,再变成肮脏的黑色,即使化成人形,也并不是人……”
雪至单手抱住初归:“初归,我……我之前第一世做人的时候,见过一个老鬼,他浑身很脏,而且没有双腿,但是,在我眼里,他虽为鬼,却比任何人都活得像人,他说,人界有一种花,朝开暮落,然后第二天又全是新的花朵,他告诉我,每一天都要不忘初心,把握现在,每一天都要活成最后一天,都要活成新的一天,初归,我们不忘过去,也要不负将来,好不好?”
“好。”
雪至靠在初归怀里,奇然问道:“初归,我记得你说过,灵最开始可以互相吞噬,然后寻得灵源后,就只能吞噬同灵源的灵体,我们在石洞时,那个白灵,他吞噬了章煌,难道他的灵源也是嗔念?可是,他的灵体为何是白色呢?”
初归蹙眉道:“他不一定只吞噬嗔念,虽然,对于灵体,只可以承受一种念意的灵源,但是也有极少例外。”
雪至忽地仰头,好奇地盯着初归,须臾,笑道:“初归,灵煞可以对同灵源的灵弥和灵刹施束灵咒,可是你却可以约束所有灵源的灵,为什么?”
初归轻轻一笑:“阿至,你觉得是因为什么?”
雪至颇认真地想了想,恍然大悟道:“我知道了,因为你就是那个例外,你可以吸食各种念意,这样看来,不挑食,真的很好呀!”
初归笑道:“阿至,我虽然可以吸食各种念意,但是我也挑食,而且很挑,因为,我只有一个灵源。”
“一个?什么意思呀?初归,我好奇,你的灵源究竟是什么?”
初归在他额间啄了一下:“就是你呀。”
雪至把头靠在他身上,无奈笑道:“你呀,又不好好说话。”
初归笑了笑,没有说话,因为在他心里,无论他的灵源是什么,一旦爱上一人,这个人便是他永远戒不掉的灵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