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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都扶稳了!我还要往房檐上爬呢!”

      “公主殿下!长乐公主殿下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啊!”

      正值盛夏,侍女们这一喊叫,激起树丛阵阵蝉鸣,“嗡”地给人添乱。

      希音皱起眉,扒住梯子向后瞧,“有何不可?你们真没用,连房都不敢上,还要我亲自出马,不过是爬个屋顶,有那么难吗?想当年我轻轻松松一口气爬一千阶石阶,连脸色都不带变的,山寺里可没那么多讲究,哪有人给我抬步撵。现在我要上房去抓这只猫子,不抓它它可就摔死在你们脸前了。”

      见她又往上爬了一节,侍女们霎时呼叫连连,伸长胳膊去够她裙角,却只能看她那双软底绣鞋越蹬越远。

      那宫殿多高啊,门窗都有她三个人那么高,爬上去要有个好歹,在场的谁也逃不掉,都得人头落地。

      人头攒动的侍女堆里挤进一个老内侍,花白了鬓角,愁眉苦脸时眼纹从眼角一路开到耳根,这要是哭起来,泪都流不到脸上,全跑耳朵眼里去了。

      他仰起头,用那荒腔走板的古怪声调劝说:“哎唷我的公主殿下,这里是皇城,是你的未央宫,哪有什么一千阶石阶。如今你坐步撵,就不再是能恣意跑闹的身份了,求您了,快下来吧,别叫老奴提心吊胆的了。”

      “那就把心放回肚子里,韩内侍,小小一个猫子,我这就抓下来了。瞧!”

      但见梯子上那正抽条的漂亮姑娘飞快探出胳膊,从飞檐上摘下个不过巴掌大的小奶猫,振奋地举过头顶,向底下不看好她的众人炫耀。

      她稳稳站着,十六七的年岁,衣袂飞扬笑得好生亮眼,看呆了梯子下的人。

      原来皇宫里可以有这样充满生趣的灵魂,她拥有洁白的贝齿,明媚如珠的笑眼,雪白的胳膊挂着臂钏,纱袖滑至臂弯,仿佛一片随风而过的云彩。

      韩知平忙道:“还愣着做什么?快接殿下一把!”

      希音单手捧着猫儿爬下来,刚下到一半高度就有五六只手来搀扶自己,她嫌碍事,谁也没让搀,撸高了袖子,抓着奶猫去给它寻亲。

      宫里流窜着御猫,赶不走抓不净,和人井水不犯河水地共存着,到夜里便跳上嫔妃们的宫墙声声地叫,不同人能听出不同的声调和情绪。

      希音手里这只,还只能叫出羸弱的声调和肚子饿的情绪。

      翻过肚皮看,是只小母猫,身上有黄白黑三种颜色,从前在龙山寺也有过这样一只猫,和尚们管它叫玳瑁。玳瑁偶尔来寺里讨要几下爱抚,大多时候它蹿进山野,自娱自乐逮鸟雀和野老鼠。

      希音抱着猫儿回到寝宫,在桌案铺上绸面软垫,把小猫盛了上去,逗逗它的须子,“小玳瑁,你怎么也和我一样,好端端的就跟家人失散了。”

      韩知平在旁弯着点腰,笑呵呵道:“殿下回到了宫中,这小猫儿又被殿下所救,想必要不了多久就能和家人重逢。”

      “是吗?”希音托腮,兴致缺缺逗猫,“可和家人重逢有时也未必是好事。”

      “殿下!”韩知平霎时将腰弯成个折角,“殿下慎言。”

      “有什么说不得的…”希音嘟嘟囔囔,“一点自由也没有,不让出宫,不让上房,这下连话都不让说了。”

      “是谁不让我的长乐公主说话?”

      殿外忽地传进这一声,希音猛然抬头望去,笑容可掬,“父皇!”

      韩知平连忙垂下头去,参见当今圣上。皇帝身着圆领常服,仪态威猛却笑容和蔼,背手朝女儿走去,径直坐在了她的对面。

      他笑,“长乐,我说过,不穿衮服时,你就叫我爹爹,不必拘泥。”

      “爹爹。”

      皇帝满意地颔首,双手置于膝头,“我听说你抓了个猫儿,忙完了就赶紧来看看,这可就是你抓到的那只猫儿?”

      希音的眼睛亮了亮,“是啊,我抓了一只被困在房顶上的小猫,皇宫里有御猫,一定是它们生的。可是我找了一天都没有找到它的父母,就想着自己养起来,爹,我能在未央宫养它吗?它还这么小,只喝牛乳,吃些碎肉便能养活了。”

      “你救了它也是和它有缘,想养就叫内侍养着吧。”话锋一转,“只是长乐,你太小孩子气了,下次不要再不听韩内侍的劝阻,爬房顶不是你能做的事,要守规矩。在宫里,不该做的事是不论如何都不能做的。”

      “是…父皇。”

      “猫儿你养着,但你要禁足五日。这五日里,你将尚仪和侍读为你编写的礼仪书抄一遍,抄完了我要过目。”

      “是…”

      希音视线越过父皇肩头,看向韩知平,后者深深弯腰,瞧不出神情。她最讨厌告密者,要是韩知平不说,爹爹又怎会知道她上房揭瓦地抓猫?

      这是多小的一件小事,不过是爬得高了些,从前她要是不爬这么高,又如何掏鸟蛋在龙山寺外偷偷生火开小灶呢?

      皇帝走后,希音对韩知平发了脾气,“你说你一把年纪,嘴上怎么还没个把门,一点人情世故都不懂,你在我的宫里做事,怎么还胳膊肘向外拐?这多小的一件事,非要我挨训才高兴?”

      韩知平毕恭毕敬,“殿下冤枉,此事不是老奴告诉圣上的,老奴这一天都跟着殿下,又如何抽身告密呢?”

      “狡猾!我不信你说的,你是父皇派来看守我的,你不说,又有谁会说?”希音气鼓鼓抱起猫,起身往内殿去,“出去,我累了要休息,叫人给小玳瑁送些温牛乳来,不许你送进来,叫别的人送。”

      小玳瑁睡得迷迷糊糊,在她怀里醒过来,喵呜地叫了一声,像是一种附和。

      “是,殿下。”韩知平退了出去。

      门外等候的侍女玉真小声为他抱不平,“公主怎么不听解释,我知道不是韩内侍你告的密,一定是皇后那边的人干的,她们几个平日里就游手好闲,只知道背地里往中宫传递消息。”

      “这些话你也说得?好了,去做事吧,弄些温牛乳来,公主要喂猫。”韩知平回头看看,“你送进去,公主正生我的气。”

      “韩内侍,你真是太尽责了,公主这样误会你,你都不为自己辩解。”

      “就让公主以为是我吧,我好歹是圣上的人,要是让她知道宫里有许多双眼睛盯着她,她又该怎么想。”

      玉真瞧着韩知平走开去的背影,想了想,没回过味来,当今皇后乃先皇后的姊妹,安插内侍到这未央宫来也是为了公主着想,有什么该隐瞒的。

      *

      皇帝自未央宫出来,便一迳前往中宫长宁殿。

      长宁殿住着皇后,当今皇后复姓尉迟,人称尉迟皇后,为人乐道的是先皇后也姓尉迟,不过二人并非亲姐妹,而是堂亲。

      先皇后体弱,早在边疆雍阳时便离不开大大小小的药罐,后来九死一生为当今圣上,也就是彼时的雍阳藩王孙兆郃诞下了唯一一个女儿,孙希音。

      如今希音已不再是父皇的唯一,不过先皇后生前只有她一个孩子,对皇帝来说希音仍然意义非凡,否则也不会锲而不舍在民间找寻十载。

      希音失踪在父亲举兵杀进皇城夺权的当晚,那晚孙兆郃得到了皇位,却也失去了青梅竹马的爱人,和爱人留下的唯一骨血。

      那是何等的遗憾,是即便得到帝位,也无法弥补的缺憾。

      “希音和先皇后真是太不一样了。”长宁殿内,尉迟皇后这样说道。

      皇帝扬眉,“哪儿不一样?”

      尉迟皇后亲手为皇帝更衣,纤长匀称的五指划过玉带,“希音是个急脾气,连小猫儿都要自己上手去救,姐姐则是个慢性子,我还记得以前在雍阳王府里,姐姐做什么都慢条斯理的,洗头发要拿梳子将长发一下一下地篦,洗完呀,一天都过去了,可是她那头秀发,当真乌黑靓丽如水瀑一般……”

      说着,像是用眼睛看着了。

      皇帝愁眉不展,“是,长乐和她母亲不一样。她长在寺庙里的日子比在她母亲身边长,性子野,如今得强硬些才能纠正过来。朕适才叫她禁足五日,关一关也就知道错了。”

      尉迟皇后思忖道:“长乐公主也回到陛下身边一年之久了,陛下是软硬兼施,成果却不好,今日她更是爬到大殿飞檐上,换来五日禁足。依臣妾看,这样下去公主还没变得乖顺,就要先和陛下疏远了。”

      说的是,可不禁足又如何管教这只扑腾翅膀的小鸟呢?

      “皇后可有别的办法?”

      尉迟皇后似乎有所顾忌,“有是有…”

      “说吧,但说无妨。”

      尉迟皇后道:“长乐公主已长大成人,脾气无法轻易转变,陛下这样三两头一去的,终不如有个人相伴公主左右,在旁陪伴辅佐,如此日久天长耳濡目染,长乐公主也就知道何为皇室威仪,何为天家风范。”

      “你是说,嫁驸马?”皇帝微微蹙眉,像是此前从未考虑,“长乐这才回来一年,难道就要让她出宫立府?”

      尉迟皇后却道:“公主再有两个月也十七了,的确到了成家的岁数,何况出宫并非离开晏京,只要人还在这京城里,陛下要想见她,不就是一道口谕的事吗?”

      “那你说说,谁会是这个驸马人选?”

      尉迟皇后低下头去,“臣妾不敢乱点鸳鸯谱,长乐公主风姿卓群,更是陛下和先皇后的唯一血脉,应当下嫁晏京,不,大曜最出众的男子。”

      皇帝沉吟,认为这不无不可,“你说的也有理,一晃快十七年,是该考虑她的终身大事。那便交由你去办,若有合适的贵族子弟,我再为长乐从中挑选。”

      “臣妾遵旨。”

      未央宫里,希音还不知道自己的终身大事已被提上日程,仰面躺在罗床,小玳瑁就在肚子上窝着。不去想那一字未动的礼仪书,她闭目哼起山里小调,腹部软乎乎毛茸茸的重量压得她跌入梦乡。

      梦里倒还在这未央宫内,自己也还躺在这精美的象牙雕花罗床上,只是那轻纱帷幔后,正有个人影翩然靠近。

      那人风骨俊朗,身姿挺拔如剑,只是年纪轻轻想不开剃度出家,竟是个穿僧袍的和尚,他单掌置于前胸,持念珠朝希音缓缓走来。

      琉璃香炉自吐出细细几缕轻烟,希音看不清他,伸手去撩那帷幔,却怎么也拨不开二人间的阻隔。

      “和尚…是你吗?”

      “公主。”

      “真的是你?真的是你!”

      梦里的希音没有深究他的来历,默认他从天上掉进了她的寝宫。她高兴得绕着他蹦跶,开心得像只麻雀。

      她要他背起自己,在宫殿里慢慢地走,一直走一直走,就好像兜啊兜就可以兜出一条路来,带她离开这个冷冰冰的皇宫。

      她趴在他背上抱怨,“和尚,我好后悔,我以为做公主好,其实一点也不好,我想回龙山寺,你带我走吧。

      主持的袈裟是我洗坏的,我承认了,你带我回去罚我扫院子还是浇菜园都行,我都愿意做。

      和尚,圆镜!你说话呀,你答应我带我走吧……你是不是怪我?可是不管过程怎么样,我们都是夫妻了,难道你忘了吗?那个晚上我们睡在一起,早晨起来你还洗了弄脏的褥子。”

      他始终不答,希音盯着他雕玉般无暇的鼻尖,发觉他没有鼻息,她隐约意识到这是个梦境,忡怔过后,第一反应竟是飞快越过他凌峭的肩头,在他面颊啄吻。

      “啵”的一声,清脆在大殿回响。

      可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停下脚步。

      “圆镜!圆镜!”

      惊醒时,小玳瑁已爬到一边,希音汗涔涔恍若隔世,身前竟仍感受着他温热体温,低头一看,原是她的手隔衣料放上了自己柔软的胸脯,沉甸甸的,像极了那晚源自他的坚实触感。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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