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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仙界(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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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姐,玄钰,给。”
谢明寒消气后,最终还是回到了廊下,回来时,还顺手从屋中带了些早膳出来给谢凌和谢明寒。
地平线上的朝阳缓缓升至湛蓝天空斜上方。
三人排排坐于屋外台阶上,一手包子,一手豆浆,肉类和豆类的香气萦绕在几人周身,让人十分熨帖。
长生吃完灵肉,在院中长及脚踝的绿草上来回翻滚,沾了一身青草汁后,又起身在几块青石板间跳来跳去,玩得不亦乐乎。
谢凌望着撒欢的长生,唇边蓄着浅笑,偏头对玄惑缓声道:
“长生是前些年外出游历时,阿寒在一个溶洞中发现的,最初见到它时,才几个月大。”
“当时它蜷缩在结着一层寒霜的石面上,冻得瑟瑟发抖,气息微弱,没想到一转眼,便这么大了。”
谢明寒闻言,咽下口中肉包,庆幸道:
“幸好出事时,长生是轮到柳大哥来养的,不然......对了,阿姐,你和柳大哥说过长生的事情了吗?要是那些弟子发现长生不见,找来就麻烦了。”
谢凌把手中空了纯白瓷碗搁在身侧,顺手从一盘以顶部颜色作为馅料区分的包子中,拿起了一个顶部为深红色的,答道:
“和如枫传过信了,他已经安排好了,还说,宅中无趣,长生既是来了,便让它先留在这里。”
话落,她尝了一口手中包子,内陷入口即化,软糯绵滑——是红豆沙。
甜的。
谢凌端起身侧的盘子,递至离这盘包子距离较远的玄惑面前,浅笑道:“玄钰要尝尝这个红色的吗?”
玄惑闻言,伸出左手拿起一个递至嘴边,张开刚喝完豆浆的红润双唇,轻咬了一口。
热气腾腾,满口香甜。
“红豆沙陷的?”
谢明寒好奇,倾身向前捞了一个回来,咬了一大口后,反问道。
话落,他囫囵几口快速吃下肚,拿起一旁的茶水喝了一大口,蹙眉:“有点甜。”
“是吗?我觉得刚刚好。”谢凌又尝了一口,“是因为阿寒不喜欢甜食吧?”
“玄钰觉得怎么样?”她转头问道。
玄惑轻点了点头:“很好。”
“看吧。”谢凌朝着谢明寒揶揄道。
“......”
谢明寒撇过头,再次灌下了一大口茶水。
“我以后都不好奇了。”他低声喃道。
明知道阿姐推荐给玄惑的肯定是甜食,他还好奇地去尝试,弄得如今满嘴甜腻......他的问题。
左手腕骨上挂着的红绳随着秋风荡了荡,玄惑眸光自姐弟俩身上移开。
他垂眸看着手中冒着缕缕热气的红豆沙陷包子,唇角轻翘了翘。
......
“不知道柳大哥什么时候能找到那个卷轴。”
吃完早膳,谢明寒翘着二郎腿仰躺至院中草地上,嘴边叼着根长草,双眼望天,整个人无聊透顶。
谢凌正望着玄惑与长生略显生疏的接触,双眼放空,思索着什么,闻言,她转头抬头看向谢明寒,答道:
“很快的,如枫承诺三天内,说不定他运气很好,今天或者明天就找到了。”
三天内......
出神一瞬,谢明寒猛地撑地坐起,打开腰间乾坤袋,掏出了几件法器。
“汪——”
长生见到新东西,激动地跑至谢明寒身边,吐着舌头绕着圈叫唤。
“怎么了?”谢凌见着谢明寒的动作,走至他身边,蹲下身问道。
“闲着也是闲着,我再看看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谢明寒从身前的几件法器中,拿起一块破碎的圆镜,睁大眼凑近看着。
他拿出的是魔族入侵谢家前半月,他与父亲谢青去往华亭山查探与谢家有关的东西时,捡到带回的几件法器。
一把弯刀,一块圆镜,和两柄长剑。
之前在魔域时,姐弟俩便仔细查探过。
这几件法器上,除却其上的仙宫印记,没什么特别的。
华亭山高耸巍峨,越往上越凶险,死几个仙宫中人,没什么新奇的,更何况,几百年前,太子微生及其护卫皆丧命于华亭山上,林林总总加起来得有百来人。
所以,囫囵想来,就连这几件法器上的仙宫印记,也算不上奇特。
身为谢家家主的父亲谢青,知道的肯定比他们多,既是看不出什么,谢凌与谢明寒那时便商议,先小心隐藏行踪想办法解除秘术,至于幕后之人,待秘术解除后,再寻父亲一道猜想。
如今无事可做,谢明寒想起这茬,便想拿出来再仔细看看。
“果然,还是看不出什么。”
谢明寒扫了片刻后,拿开圆镜,蹙眉道。
谢凌拿起草地上的那把弯刀左右查探,忽地,一道阴影出现在视野前,她抬头,发现玄惑跟在长生的后边来到了这里。
“姐姐,这些是什么?”
他蹲下身,看了一眼谢明寒身前草地上摆放着的几件法器,转头问道。
谢凌闻言,顺手把手中弯刀递给玄惑让他细看,解释道:
“这些是魔族入侵前半月,阿寒和父亲在华亭山上寻到的几件法器,因为两件事情发生的时间很是相近,我和阿寒便想着,从这些法器上或许能得到什么线索。”
“和那个设计魔族入侵的幕后之人有关的线索?”
玄惑翻转着手间弯刀,抬眼反问。
“是。”
谢凌轻点了点头。
不过,她虽这么答,其实也没报什么希望。
这几件东西,她和阿寒早已细细查探数不清多少次了,如今已经熟悉到,每件物品具体位置上的细小刮擦,她和阿寒闭着眼都能描绘出来。
熟到这种程度,如今再看,不过是顺着谢明寒消磨时间罢了,多的她也没指望能看出些什么。
若不是没有其他线索,且谢明寒去往华亭山带回这几件法器的时间,又和魔族入侵的时间太过相近,简直堪称前后脚,谢凌都要开始怀疑,她是不是找错方向了。
玄惑细看了片刻后,便放下了手中弯刀。
他扫了一眼身前草地上,散乱摆放着的四件法器,眸光定在了一柄底部雕刻着仙宫标识,比之其余法器较为华丽的长剑上。
“怎么了?”
谢凌察觉到了玄惑的异常。
“这柄剑上,有一抹相似的气息。”玄惑答道。
相似的气息?
“魔气吗?”
谢凌问道。
玄惑摇了摇头: “还不太确定。”
话落,他身体前倾,伸出手,转头看了谢凌一眼,见她没有反对后,便拿起长剑,横至身前,食中两指并拢抚上剑身,闭眼凝神感应。
剑尖处,有一抹四散的微弱魔气。
“这柄剑上,残留着很微弱的魔气。”玄惑挣开眼,把剑递给谢凌道。
“居然会有魔气?”谢明寒倾身凑近去看。
玄惑点了点头,详细解释道:“这缕魔气微弱到了极致,应该是随着时间消解了许多,若不是周围都是仙气,魔气在这里的存在较为突兀,还不一定能察觉到。”
“这柄剑......”
谢凌闻言,摩挲着剑柄底部的仙宫标识,抿紧了唇。
阿寒之前说,他和父亲推测过,这些法器有很大概率是表叔身边护卫的法器。
可表叔在华亭山上,不是死于先前开罪仙人的刺杀吗?为什么这柄剑上会有魔气?
魔气......
幕后之人设计魔族入侵谢家,和这缕魔气,有关联吗......
她垂下眸,握紧了剑柄。
越深入下去,谜团越多。
等如枫带回卷轴,或许,能解开一部分。
......
“姐姐。”
玄惑摸了摸长生凑近的狗头,想起什么,低声唤着谢凌。
“嗯?”谢凌正帮着谢明寒收起法器,闻言,抬眼轻应道,“怎么了?”
“事情发生当日,谢家,应是设立过了防御措施的吧?”他问道。
“玄钰是说魔族入侵那晚吗?”谢凌轻声反问。
“嗯。”玄惑解释道,“姐姐曾说过,两族大战时,谢家并未参战,但观柳家族地外设下的阵法可知,防御措施这种最基本的东西,族地中,应是都会设立的,何况是在战时。”
魔族入侵谢家族地这件事,只是粗略看来便满是疑点。
通常来说,魔族入侵仙界时,是很少进攻族地的。
单就阵法来说,不仅是玄惑将才提到的防御阵法,各种攻击类的,时空传送类的,观测类的,等等各式各样的阵法,设立过程虽较为繁琐,但若能在族地外建立起来,谁家都不会省略这一步骤。
便是对居住之地不怎么重视的魔族,选址完毕后,都会顺手丢下几个阵法,更遑论仙界偏向于群居的族地,再怎么疏忽也不可能直接腹地大开。
族地外既是都建立了这些阵法,族地内的人,即便被魔族围困,只需通过这些阵法坚守,就能拖延很长一段时间了。
纵观整个仙界,没有这些恼人大型阵法的地方多得是,实在没必要死攻这一处。
久攻不下,不过是在浪费魔族进攻其他地方的时间罢了,所以,入侵的魔族一般不会去主动进攻族地——
除非通向族地内的道路畅通无阻。
这点,从青魅询问过的,当日参与过入侵谢家的魔族口中得到了直接证实,同时,也从谢凌被逼至跳下拂歧崖这一境况中,得到了间接证实。
若真有阵法,便是阵法不幸被破,被围困与族地内的人,也可用那些拖延来的时间及时逃生,去寻求帮助。
即便族地外隐藏有幕后之人的围杀,没有多如蝗虫的魔族,也能余一定的精力去应对,不至于落得留下一人拖延时间,最终如半月前那般仓皇逃窜,狼狈至极。
玄惑看到柳家族地的第一眼,便明白,谢家族地外一定会设有阵法。
他如今问出阵法是否存在的这个问题,其实是想知道,为什么那些阵法在魔族入侵时,都消失不见了。
“族地外,阵法确实有,而且各种阵法都很齐全。”
谢凌见玄惑问起,想起还没和他仔细提起过这件事的内情,便侧过身,望着他缓声解释道:
“谢家及一些建立时间较早的家族,虽没参与两族大战,但毕竟是在混乱期间,每家的防护措施都是做足了的。”
玄惑疑惑:“那为什么......”
“因为,在魔族到来之前,整个谢家族地外的阵法都被先行毁坏了。”谢凌沉声道。
她温和的神情透露出些许严肃,眸光幽深,眉间微蹙:
“玄惑记得我之前说过,族地外守着几名不辨身份,法力高强的仙族这件事吗?”
“毁坏法阵,引魔族入侵,派人隐于魔族中伺机清理残余,既是连环计,这些几件事的幕后指使,应为同一人。”
“既是同一人所为,基于毁坏法阵这一点,幕后之人应是对谢家阵法相当熟悉,不然,即便阵法被毁,没有一定的熟悉度,也无法拦截那些阵法毁坏时传递出的消息,以致魔族及至近前,阿寒和父亲才发现敌人。”
对谢家阵法相当熟悉,与谢家关系匪浅......
玄惑想到了一个人。
只是,还没等他决定要不要说出猜测,谢凌便通过玄惑的神情,先行想到了这一点。
“不会是如枫。”她肯定道。
对于谢凌的否定,玄惑并不意外。
姐姐应是早便想到了这一层,若不是排除过柳如枫的嫌疑,他们应是不会来到仙界便去往柳家的。
但是......
“姐姐为什么这么肯定?”玄惑问道。
为什么回答的毫不犹豫?神情如此坚定?
谢明寒在一旁听着,没有理解到玄惑想问什么,他以为玄惑怀疑起了柳如枫,于是,没等谢凌回答,他便在一旁摆了摆手,语调放松道:
“玄钰不必多心,不会是柳大哥的。”
谢凌听得谢明寒的话语,无奈笑了笑,拍了拍身前长生的脑袋,让它去寻谢明寒:
“阿寒听没有明白玄钰想问什么吧?玄钰不是在怀疑如枫。”
“......这样吗?”谢明寒不确定道。
谢凌点了点头,笑道:“长生来寻你了,它估计还没吃饱。”
让谢明寒去一旁喂食长生后,谢凌转过头,看向身侧的玄惑,温声回答着他将才的问题:
“我相信如枫。”
她语调坚定地说着这句话,神情中没有丝毫迟疑。
如昨日银杏树下听得他们谈话时一般,闻言,玄惑的心底又烦闷了起来。
眼底浮上些黯然,他垂下双眸,不着痕迹地敛下这缕情绪,轻声追问道:
“只是因为相信吗?”
谢凌闻言,望着玄惑微压着唇的神情,无声叹了一口气。
她身体微微前倾,偏过头,看向他半阖的双眸,低声唤道:
“玄钰。”
玄惑抬眼,对上了谢凌蓄着些宠溺与无奈的黛色双眸。
“相信,可不止于只是啊。”她轻声叹道。
隐隐察觉到了玄惑想问什么,谢凌组织了一下语言,试着尽量具体地回答他的问题。
“如枫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至交好友。”
她回过身,迎着玄惑转头望来的目光,望向远处逐渐显露出模糊轮廓,山峦叠起的华亭山,缓声道。
“我感情上十分相信他,当然,理智上也是。”
“感情上,我们从小一同长大,相识已达五百余年,相处也有四十余年,他值得我的信任。”
“理智上,他的各项品德都十分良好,大概率不会做出这种事情,便是真的因为某种原因,想要除去我和阿寒,他也有许多机会,实在不必选择这最为繁琐的一种。”
“故而,我很确信,如枫不可能是主导这一切的幕后之人。”
“不过,以上这些都只是具体分析后,明面上的托词而已,真实原因其实很简单,一句话就能概括:信任就是信任,没有为什么。”
“我选择无条件信任如枫,而我也相信,他值得我的信任。”
她的声音很坚定,话语也一如既往的柔和,但玄惑的神情却不可避免地僵了僵,心底再一次无端浮现出了一股莫名的酸涩异样。
相识多年,品德良好,深刻了解,值得信任?
他垂下双眸,无意识拨了拨腰间的红白玉佩。
视线往外移,望着落满翠绿草地之上的金黄银杏叶,他突然回想起了昨日飞舟上,一蓝一百被谢明寒赞为般配的两道身影,回忆起了银杏树下,他们的交谈甚欢,以及,手握玉扇青年临走时,她望着那道白色背影低喃出口的那句“多谢”......
忽地,他好像明白了心底这股酸涩异样的源头。
一切都好似有了答案,一切都变得豁然开朗。
转过头,对上谢凌沐浴在阳光下的温和笑颜,他开始确定一件事:
他确实十分嫉妒柳如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