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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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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是住酒店吧。”
也不知道是因为横知君的动作还是话语,秦潮有些震惊地往后退了一步。
横知君似乎对自己的举动也感到意外,顿了一顿,才放缓了语调说:“找新的住处不是立刻的事情,何况你还要上课,那这些日子难道你都要住酒店或旅馆么?何况现在已经这么晚了,又是舟车劳顿的,住酒店也不方便。”
横知君说完就忍不住笑了。只是一个晚上而已,住酒店有什么不方便的呢?住在自己家反而会更不自在吧。
“好啊。”秦潮有点怕横知君反悔的样子,这次回答得很快。
他揉了揉自己的鼻子,不敢看横知君:“那就谢啦。”
上车的时候秦潮总觉得自己像做了个美梦还没醒,但这种好事却是连做梦也编不出来的情节。他想到了李淼淼的话,误打误撞居然还挺有用,忍不住扭头笑了笑。
横知君余光看到了,嘴角不自觉地也微微勾起。
只是之前说过的界限分明的话还言犹在耳,横知君勾起的嘴角一下变为自嘲。
“我们的关系并未到值得托付的地步。”再看如今的情形,自己什么时候也变成了这种反复无常、随意托大的人。
横知君突然有些烦躁。
秦潮刚摸出手机,打算给已经去到奶奶家的李淼淼发个表情,隐晦地抒发一下高兴的心情,找了个小人拿着荧光棒手舞足蹈的表情包正要发,横知君忽然很紧迫地打了个方向盘,秦潮瞬间往车门上一碰,手机也滑掉了。
“抱歉。”横知君抿唇。
秦潮捡起手机,说:“没事。”他默默把表情包给删掉,收起了手机。
这突然的变化,让车内的空气都变得滞重。
横知君把车窗打开了半扇,灌进来的风把秦潮的情绪吹散了。
他想,这不过就是朋友间的帮忙。
是横知君太善良,是自己太可怜,是那个情境下,换个人也一样的客套话。只是自己附加了主观的联想,还有横知君那番话太有说服力。而正常来说,本该客气地说谢谢,再委婉地拒绝。
但现在秦潮还是没法说出下车的话。
反正已经上车了,哪怕就一晚呢。
横知君在下一个拐弯的时候方向盘打得平稳,还标准地看了看左右的后视镜。
秦潮抱着包低着头,看不见他的表情,但连头发丝都充满了疲惫感。
横知君深吸一口新鲜空气,想,哪怕已经把人生活得像个标准正态分布,也要允许95%置信区间以外的例外。
秦潮困极了,在车上有好几次都差点睡过去,后来他也放下了自己这边的车窗,吹得脸都干了。不过车子一进小区秦潮就立刻精神起来。
横知君住的那栋楼不算很里面,但秦潮仿佛踩点一样,把沿途的标志物记了好几个。
夜已经很深了,他们的动静分外明显,秦潮出电梯就不由得放轻了脚步,让横知君看得好笑。
开了门,横知君拿出没用过的新拖鞋给秦潮,又进了自己房间找新毛巾和牙刷,拿着东西出来的时候,秦潮坐在沙发上左看右看,一看见自己就立马拘谨地垂下目光。
横知君把东西递给秦潮,说:“这个小区绿化和交通都不错,门口的公车能直达k大,挺多学生也在这里租房。你要是想搬出来,我可以打听有没有一居室出租的。”
“哦,是吗?”秦潮有点走神,“那麻烦你了。”
横知君伸手指了指:“这屋就一个卫生间,洗澡上厕所都是那个。你先去洗澡吧,我收拾收拾。”
“你别弄了,我在沙发睡就行。”秦潮想拦住他。
横知君不赞同:“现在都降温了,暖气又没通,这么睡不怕感冒?房东在书房留有折叠床,我的水平也就仅限于随便铺个床单了,没多少工夫。”
“你……”秦潮一偏头,没说什么。
横知君看了他一眼,没去追问。
莫名的,横知君觉得自己好像知道秦潮要说什么,所以庆幸他没说出口。
从没人说过他体贴,也不会对谁都这么好。温和是随拿随取的面具,他不痛不痒地笑一笑说几句话就足够,不需要亲力亲为感同身受。
秦潮洗澡一直都快,今天特意又加快了动作,怕耽误横知君休息。但关水后他闻了闻身上,总觉得有股在密闭空间里闷久了的味道,想来想去,又打了一遍沐浴露。
出去的时候横知君从房间出来,拿着一个枕头,还挺惊讶:“这么快?”
秦潮怕他嫌弃,有些着急辩解:“挺认真洗了的,打了两遍沐浴露!”
他们对视了一会儿,秦潮忽然“啊”了声,干巴巴地说:“我一直挺快的。”
看见横知君要笑,秦潮马上说:“我是说洗澡。”
横知君正经挑眉:“不然呢?”
“唉。”秦潮自己也没憋住,笑了,从横知君手里接过枕头,“你去洗澡吧。”
秦潮在浴室里把头发一通乱擦,不滴水了也不爱吹干,就拿着自己的东西进了书房。
说是书房,其实只摆了一张带三层书架的桌子,角落里放着一个大盆栽,即使摆上一张床,不到十平米的房间还是显得很宽敞。
小床已经垫上了褥子,床上四件套明显过大了,床单对半折还要掖进一段,被子摊不平,只好委委屈屈地蜷成一条。
秦潮先在书桌前把架子里的书大致看了看,大部分是心理学的专业书,其他种类倒是不多,在单独的一格零星摆着《先秦史》和《全球通史》几本历史类大部头。秦潮抽了本出来随意翻了翻,密密麻麻的字又让他很快把书摆了回去。
书桌没什么可看的,秦潮又溜达到角落观察那盆盆栽。又粗又长的躯干光秃秃的,只在顶部长了绿叶,仔细一看有些叶片都黄了,秦潮手痒碰一碰叶片就掉下来。他连忙回头看,浴室里的水声没停,秦潮捡起掉落的叶子,东看西看也没想到扔哪儿,头脑一热居然塞进了包的侧边袋里。
秦潮是不敢再轻易动这个“碰瓷”的盆栽了,可房间空空荡荡,实在是一目了然,秦潮只好坐在床沿打量起床上用品。
不是常见的格子款和印花款,但也不算是普通纯色,秦潮揪着个被角仔细看了看,布料上有些织出来的纹路,抓在手里也不觉得粗,还挺软和的。凑得这样近,秦潮当然也闻到了一股柠檬味,浅浅的,也不刺鼻,秦潮忍不住埋进去,清香就笼满了所有感官。
也就几秒,秦潮像是惊醒般抬起头,觉得自己实在好笑。自己也太像是没见识的穷亲戚上门了。
他看见自己那个饱经风霜的包,顿时觉得这人设更成立了。
“唉。”秦潮胡乱捋了把自己的头发,倒是有些酸溜溜的。他要是真来投奔横知君的乡下亲戚,干脆就赖着不走了。
浴室离横知君的卧室近,但他出来时脚步一顿,略过自己房间,无意间看见书房里的秦潮一脸颓丧地半躺在床上。
横知君停在门口,“怎么了?”
方才秦潮自己一个人胡思乱想得头都大了,全身脱了力气地往床上一躺,但应该是真的累了,躺下以后就眼皮沉重意识模糊。
此时横知君跟他说话,秦潮快散掉的意识好不容易凝起一点,蚊喃般地“嗯”了一声。
横知君确定秦潮是睡着无疑了。
换了个人,横知君关灯关门就直接走了,可他想到秦潮刚刚奔波了一天,晚上就这么半躺着睡,第二天肯定会腰酸背痛,所以还是进来又叫了声秦潮,让他好好躺在床上睡。
秦潮还没有睡沉,能感觉到有个人靠近自己说些什么。他眼睫颤动,觉得这个人身上的味道比床褥间的还好闻,想伸手抱着睡,但手脚已经不听指挥,只是指尖动了动。
横知君无奈,只好自己动手把秦潮还垂着的腿搬上床,再把他身下压着的被子拽出来。
秦潮被打扰得十分不满,四肢突然涌上一阵力量,就把摆弄自己的这个人严严实实抱进怀里,还打算翻身压住,让对方安静点。
抱人是趁横知君不备,得逞了,但翻身却没翻过去。
秦潮突然睁眼,懵懵地和横知君看了个对眼。
醒了,正好。
横知君想把自己撑起来,谁料秦潮的手脚还是牢牢地锁住没放。
“你别生气。”
横知君都快笑了,这是先发制人?
不过看秦潮的样子,只是眼睛睁开了,头脑还没清醒。
横知君只好说:“我没生气。”
他们这么“对峙”了一阵,秦潮还是没放开他。横知君又试图撑起来一点,耐心说:“你先放开我。”
“哦。”秦潮应了,力气刚收,他却又突然停住了。心里总觉得之前有一件事,被自己压得死死的,可紧张又失落的感觉却一直萦绕着,要趁这个意识没回笼的时刻逃逸出来。
“我想在你这里住。”秦潮说。
横知君一怔,随后笑了笑,顾左右而言他:“这是米醉么?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先把我放开吧。”
秦潮说出话后就已经有七分醒了,横知君几度变幻的神色他全在眼里,刚刚还不觉得,现在却觉得身上的横知君如同一块巨石,压得他胸口发闷,眼眶发热,丢脸极了。
横知君给了借口,秦潮装作不清醒松开手就行。
他多体贴啊。
好像做错的全是自己,他却是个好人。
秦潮才松开一点,又抱紧回去。
丢脸到底,就破罐子破摔。
“那明天上课回来之后我住哪里?”秦潮问,“不是你找了一堆理由让我来你家的么?”
横知君张了张嘴,一时说不出话。
秦潮想到了什么,语速很快地又说:“你说保持距离,那你今晚为什么来接我?”
横知君眉头微皱:“朋友……”
“谁跟你是朋友。”秦潮挑眉,“你和哪个朋友接吻上床啊?”
横知君:“……”
秦潮继续说:“如果我们之间需要一条界限,那你不该让我来你家,不该接我,不该带我去烧烤店,火锅店不该带我走,课堂上不该提问我……”
秦潮看着横知君,说:“在我还不知道怎么做的时候,你就应该远离我。”
而不是用所谓的温和捻成一条鱼线,引诱自己上钩,再一幅立于事外的样子,让自己困死在鱼钩上。
横知君在秦潮这一串“不该”里神色渐渐凝重,秦潮看着他的眼睛坚定干净,让他几乎招架不住。
“对不起。”横知君说。
秦潮点点头,接受了这个道歉。
横知君没有试图辩解,秦潮也不需要。
人因天生的基因和后天的经历塑造出不同于他人的性格和态度,又在时间的推移下不断加固或推翻。
横知君恰好是前者,每段关系中遇到的人,或者和他一样在表面的温和下划有一条不容过界的线,或者知情识趣及时抽身,没有人对他说过这些话。于是他一以贯之地用到了和秦潮的关系中。
可秦潮和别人是不一样的。
秦潮在年少时的经历让他更容易陷进横知君的体贴里。极其黑暗惨痛的那段日子在他心底里的确留下挥之不去的阴影,但同时也把他进一步推向了同类的阵营。
在合适的时间里,横知君恰好出现。秦潮第一次可以和一个人发展一段关系,横知君满足了他太多想象,秦潮一头扎进去,又在相处的过程中不断被吸引。
秦潮不是对手,在横知君面前只能彻底摊开自己的内心,他远比横知君遇到过的任何人都更深切地体会过横知君的好,也更深切地在每次拒绝里受到伤害。
秦潮当然知道这不会是横知君一个人的错。
但因此留下的伤口,他也需要让横知君知道它们的存在。
秦潮问:“我明天还可以来这里吗?”
在我告诉你之后,你要我回到自己的位置,还是允许我的过界?
秦潮不知何时已经彻底放开了横知君,横知君顿了一顿,起身站到床边。
两个人相拥的温度还留存,但秦潮的问题让他意识到,这些温度都会随时流失。
一些美好的东西存在时未必会多在意,一旦直面转瞬即逝的现实,横知君有种陌生的感觉,遗憾和新奇也许都有,但更多情绪难以言喻。
秦潮也坐起来,抿着嘴。他没有催促,眼神里泄露了些许紧张。
横知君妥协般轻叹了口气,走到秦潮面前蹲下,微微仰视着他,不再搪塞:“我需要一些时间想想。”
秦潮闭着呼吸,没听到自己的“判决”,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些失落。不过他还是点了点头。
横知君:“不管什么答案,之前的话并不是随口说的,这几天你就先安心住在这里。”
秦潮刚想说些什么,横知君就笑了笑,他们对视一眼,彼此心照不宣,秦潮不自然地移开视线,但横知君笑过后,变得正经起来,对秦潮说:“很快。”
虽然措手不及,也不能拖拖拉拉。
秦潮以为自己今晚会彻夜难眠,谁知道横知君刚走不到半小时他就睡熟了。
横知君辗转反侧到半夜,出来倒水时听见隔壁的小呼噜,骤然失笑,干脆端着杯子靠在门框上。
给自己出了个难题的人毫无负担,自己心潮澎湃,还要剖析内心和过往。
横知君一杯水浅啜下肚,回到房间翻看起出门前搁置的文献。
早上七点,秦潮被闹钟叫醒,猛地下床准备冲去洗漱的时候才想起自己昨晚没有定闹钟。
他缓缓后退几步,在床头的地上捡起闹钟和底下压着的字条。
“早餐在客厅,去S大的公车7:40到,来得及。
临时决定开组会,中午可能需要你自己回来。
晚上我去接你。”
走到客厅餐桌,简单的三明治和牛奶,旁边放着一根钥匙。
不是说今天没课么,怎么又临时开会?
这是成年人的若无其事,还是在……躲?
秦潮把东西都放在桌面,心情复杂。
坐在学校会议室的横知君一下一下点着桌面,先到的两个学生交换了视线,又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地同时打开手机。
A:为啥突然开会啊,你知道吗?
B:我也是早上才看到的通知!还打算今天看电影的……
B:横哥怎么也染上其他组的恶习了?[哭]
A:[大哭][大哭]
A:咦,横哥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
两个人不由自主地抬头看去,横知君捕捉到学生探究的视线,手指一顿,“怎么了?”
好严肃!
“没没没!”两人慌忙低下头。
横知君大概知道学生对临时会议都有些意见,但也没多说,只是看会议时间快到了,让先到的人催一催其他人。
8点整的时候剩下的两个人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赶来,头发的“艺术造型”狂野奔放,横知君看了两眼,又移开视线。
秦潮到考研教室的消息也发来了,横知君指腹无意识摩挲了下屏幕,定了定神,开始给这群临时被自己拉来开会的学生开讲。
横知君带学生带得十分别树一帜,基本策略是“放养”,但定期会开会总结,学生遇到问题也能随时联系到他,除此之外就再不像其他组,有事没事都要被叫到一起“碰头”。
横知君:“这是咱们第一次开临时组会,时间仓促,同学们见谅。”
他打开大屏幕,打开昨晚看文献后做的简易报告:“这是我昨晚看的道德偏好在神经机制上的表现的论文……”
横知君的ppt简洁明了,更多地是辅以生动简单的讲解。这些本科生学的东西还不够精深,横知君也只从这篇文献点到为止的联系了一下他们现在能接触到的领域。
进入到工作状态的横知君总能让人情不自禁地跟随他的思路去思考,只听过一次讲座的秦潮还没有什么感觉,这群学生已经深有感触,最后进来的那两个学生也慢慢坐直了。
“……有关道德偏好的研究已经很多,但和认知和神经机制的联系的研究是近几年才兴起的。”不到二十分钟,横知君做了个结语。
这一顿,学生们的心里“咯噔”一下。
果不其然,横知君笑了笑,说:“你们每个人找一篇近两年发表的有关这方面的文献做成ppt汇报,要求刊登期刊影响因子在3以上,报告内容要全面、完整、有针对性,突出实验部分。”
学生们面如菜色,横知君视若无睹,又补充道:“结尾要附上自己的见解或思考,下次组会你们一个个上去报告。”
一个平时就开朗些的女生率先哀嚎:“一大早就迎头暴击!老大你要安慰我们受伤的小心灵!”
其他人连声附和:“对啊横哥!我早餐都没吃呢!”
横知君看了眼时间,确实还早得很,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便说:“那你们先去吃早餐,九点半你们学姐约了被试来做ERPs,你们去帮忙打下手。”
刚刚开口的同学瞬间被其他人怒目而视。
学生们的打闹都看在横知君眼里,做大学老师大概就是这点最好,身边是一群年华正好,怀揣理想又没被现实侵扰的青年人,总觉得自己也跟着年轻热血了几分。
横知君看着他们,想到的却不是自己过去的日子,反而是另一个人的脸。
明明看着沉默冷僻、不好接近,其实就是寻常的少年人,纵然遭遇比别人艰难,但还是干净纯粹的样子,哪怕让人一眼看进心底,还是忍不住靠近。
横知君又想到昨晚秦潮给他出的那个问题,想叹气,此时却难免失笑。
他打发掉想八卦的学生,好歹记得是自己“不义”在先,把饭卡掏给了他们。
这头横知君临时起意给自己和学生安排了一早上的行程,那头秦潮也投入到了自己的考研大业里。
秦潮之前没认真的时候,报了班也是浑浑噩噩的一天,某天突然努力起来,便也有惯性一样开始好好学习了。
班里的人已经不会对秦潮投以什么惊讶的目光,倒是三胖儿的视线如芒刺在背,秦潮政治题背得断断续续,回头时三胖儿每次都躲开了。
秦潮心里有事儿,也不想再跟三胖儿争执,忍了几次,只是心里窝火,背书的效率大幅跳水。
快下课的时候秦潮提前背好包,打算趁他们都去吃饭的时候把宿舍里的必需品收拾好,谁知道三胖儿一反常态,秦潮前脚进宿舍,他后脚就回来了。
三胖儿靠在自己那边床架上,装着玩手机,其实视线一直放在进进出出的秦潮身上。
秦潮忍了又忍,努力忽视掉被人监视的不爽,快速收好了东西。
要出门时,三胖儿举着手机像是语音,说的话却意有所指:“有些人气性挺大的,以为自己谁呢,
动辄不顺心就跟小姑娘似的赌气。这不,人有钱!脾气大!闹着要玩儿离家出走那一套呢!”
三胖儿冷笑一声:“不知道的以为我戳他脊梁骨骂他是同性恋了。”
秦潮把包一扔,一阵风似的冲过去揪住了三胖儿的衣领。
“有病啊你!”三胖儿掰秦潮的手,没掰动。
秦潮把他连锁屏都没解的手机往床上一扔,把人又往床架上摁实了,“想说什么当面说,玩儿这些弯弯绕绕的不嫌恶心?”
因为太早被家里知道性向的事情,又被送去过矫治中心,秦潮后来再回到学校,都刻意和同学保持了一定距离,高中和大学没有朋友,能说话的人都不多。那时候不少像三胖儿这样爱说闲话的人,秦潮当面背后都听过,为了避免麻烦,他再急的性子也被磨平了,遇到了,通常当做听不见避开就行。
反而来到这个充满各种各样天南地北的人的考研班里,秦潮才终于有了点友情的实感。
虽然现在又落到和以前一样的处境,但得到过又失去了的落差感让他比以往更压抑,三胖儿这么一激,被长久压抑的情绪都在此刻爆发。
“赵磊山。”秦潮越生气,眉眼越凌厉,语调也拉平得像把刃。
秦潮话到嘴边,什么都想说,什么也觉得没必要说,居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叫出三胖儿的大名后,秦潮反而突然冷静了。
“我就是同性恋。”秦潮说。
秦潮自己也没想到,这么正式的出柜,居然是在三胖儿这。他心里发笑,脸上的戾气散掉了大半,像是无所谓了,很随意地把三胖儿松开了。
他捡起自己的包准备走,和愣在门口的林铭和小柏打了个照面。
秦潮也没多意外,对着他们点了点头:“你们听到了?我的确是个同性恋。之前没告诉你们,对不住了。现在说开了,我也正好搬出去,大家谁也不碍谁,安心考研吧。”
林铭和小柏像被震惊到无话可说,秦潮过来的时候两个人一侧身,就这么让人出去了。
“哦,对了。其他东西我都归置到箱子里了,找到住处我就拿走,大概就这两三天。”
林铭应了声“好”,意识到自己该说些什么,可秦潮说的话实在让他震惊太过,才说了个“你不……”就接不下去了。
反倒是秦潮拍了拍他的肩,说:“没事,我知道。”
知道什么呢?当面就说接受这个事实也许强人所难,但没说出口的挽留也的确是真的。
林铭和小柏看着秦潮离开的背影,良久,彼此才对视一眼。
一路走到门口,秦潮打算买点卷饼对付对付,中午直接在教室看书。
“秦潮。”
要了个少辣不要香菜加蛋的饼,秦潮正要掏手机付钱,就听见嘈杂的人群里似乎有人在叫他。
秦潮才刚回头,就看见一辆眼熟的车,车旁站着……横知君。
横知君像是想说些什么,但这会儿人和车都多,路还窄,横知君的车堪堪停在路边,还得随时挪车,只好对着秦潮指了指手机。
秦潮不明所以地打开手机,发现好几分钟前横知君就给他发了微信,说在门口等他,一起去吃饭。
卷饼已经摊好,老板抽空对他笑了笑,秦潮懊恼地付了钱,拿着饼上了车。
新鲜出炉的饼装在袋子里也掩盖不住味道,秦潮默默地想装进包里。
“别捂着了。”横知君看他一眼,“包里都是味。”
秦潮又默默地拿出来,只是提在手里太明显,放哪儿都不合适。
横知君把错揽到了自己身上,“怪我,应该早点跟你说的。”
他把扶手箱里的水拿走,示意秦潮把东西放里面,才说:“早上和学生开了组会,被他们逮住请客。”
秦潮皱了皱眉,刚要拒绝。
横知君又看了看他:“都是年轻人,我想着你们应该谈得来。不过你要是不愿意就算了,我先把你送回去。”
“我还是不去……”秦潮忽然想到了什么,打量着横知君的表情,把未尽的话收了回去。
“我下午还有课,可能要提前走。”他面不改色地改了口。
横知君似乎在笑:“订的地方就在附近。”
秦潮从后视镜里偷偷看横知君,什么也没看出来,还被正好抬眼的横知君抓个正着,心虚地低头看手机。
“到了。”
秦潮朋友圈还没看几条,抬头看了看周围。
……果然是附近。就在S大隔壁的商业街上。
横知君订了个包厢,还没进去就能听见里面嘻嘻哈哈的声音,看见横知君的时候很殷勤地站起来,把主位的凳子拉出来,再看到横知君身后的秦潮时,几个人突然安静了一下,面面相觑着,有个男生主动跟他打了招呼,让他坐在横知君旁边。
“我们还以为横哥说带个朋友也是……”打招呼的男生“嘿嘿”笑了一下,对秦潮说,“没想到这么年轻,看着和我们差不多嘛。”
秦潮不擅长和不认识的人社交,只好扯着嘴角笑笑。横知君闻言挑了挑眉,反问:“难道我很老了么?”
“我们就是以为也是老师来着。”男生对着横知君笑了笑,给秦潮倒了杯茶,很和善地说,“我叫姚哲浩,你叫我浩子就行。”
秦潮对姚哲浩道了谢,有些拘谨地抬起头自我介绍:“我叫秦潮。”说完,也没看别人的反应,喝了一口茶。
大家对简短得只有四个字的自我介绍都愣了愣。
虽然看着年纪差不多,但可真高冷。学生们心里都不约而同地这么想。而且这是横哥带来的朋友,他们又交换了几个眼神,不敢多问了。
横知君看得好笑,看出秦潮是在陌生人面前紧张了,及时转移了话题,让大家不再盯着他。
“你们点了什么菜?”
姚哲浩把菜单递给横知君:“就点了他们的招牌烤鱼和什么什么老鸭汤来着,其他的不得等您点么。”
横知君接过菜单,没看就递给了秦潮,这才睨了一眼姚哲浩,和学生开起了玩笑:“怎么这次这么见外了?”
秦潮听着和学生聊开的横知君,实在不好意思把菜单又原封不动地给回横知君,只好绞尽脑汁点了几个大众款。
“点了什么?”横知君凑过来。
学生们好像在聊着什么实验,没人注意到这边。秦潮收回视线,迫不及待地把菜单和笔放在横知君手里。
“就点了个排骨、糖醋里脊,还有一个……素什锦。”
横知君握着笔的手顿了顿,有些无奈地笑了笑,低头把菜单快速看了一遍,才问:“这家的茄子煲和海鲜不错。”
说到这,横知君看向秦潮:“你有什么忌口么?”
“没,都可以。”
横知君点点头,在虾和蟹那里打了勾,又随手再勾了几道肉菜,让学生拿给服务员。
学生们的话题差不多结束,菜又还没上,女生这边有人捅了捅旁边的朋友,几个人顺着视线往主位看,都心照不宣地低笑起来。
秦潮有些好奇地看了她们一眼,女生们笑得更欢了,但横知君也看过来时,她们碰碰手肘,都低下了头。
有个女生性格外向,主动跟秦潮说话:“潮哥,你今年几岁啊?”
秦潮还没听过有人这么叫他,不太适应地应了:“23。”
本来还在说话的人都停下来,想过年纪小,没想到就比他们大了一两岁。
浩子也转过来,好奇地问:“那现在是读研么?”
秦潮不知道为什么话题隐隐有又回到自己身上的趋势,但还是老实回答:“还在考研。”
横知君本想说些什么,听见秦潮的回答,他只是笑了笑,靠在椅子上,没再说话。
“那潮哥是我们学长吗?”
“不是。我本科在Y市念的。”
“好巧,我就是Y市人啊!”问秦潮年龄的女生眼睛一亮,“听你口音也挺像我们那儿的人。”
秦潮点了点头:“我就是Y市人。”
“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啊!”女生举起自己的可乐,“我叫蔡书游,外号菜菜。待会儿可以加个微信啊!”
秦潮也举着自己的杯子跟菜菜遥碰了一下。
几次看下来,大家都发现秦潮看起来难接近,其实问什么答什么。有些不敢问横知君的,都旁敲侧击地问起了秦潮,弄得他窘迫得喝了好多饮料。
“……潮哥你和横哥怎么认识的啊?”有个叫钟汇的男生忽然问,又喃喃道,“是亲戚么?看着也不像啊。”
大家想问这个问题很久了,都竖起耳朵听答案,还有几个人起哄:“对啊,为什么只比你小一岁的我就是横哥的学生,大清早被叫起来开会。我也要做横哥的朋友!”
男生戏份很足,大家都笑起来。
“呃……”秦潮尴尬地看了看横知君,支支吾吾地说不出来。
横知君双手交握,指尖轻点,看他一脸窘迫,却好整以暇地笑着不说话。
学生们看秦潮说不出来,起哄声更甚,女生看到他仿佛求救般看向横知君的眼神,开起了玩笑。
真话是不能说的,秦潮一时半会也编不出瞎话,只好把火力转移给横知君:“你们还是问他吧。”
横知君从容不迫地笑了笑,点了点门口:“上菜了。”
学生们大失所望,但一道道美食上桌,大家也就顾不得说话了。
秦潮松了一口气,准备喝口水压压惊。
一只手按住他的杯子,面前的碗被拿走,放回来时盛好了大半碗汤。
横知君揶揄:“不怕待会儿吃不下吗?”
秦潮不自然地偏了偏头,横知君没注意到似的,起身给自己盛汤。
喝汤的时候余光里看见菜菜在似乎有些审视地看着自己这边,秦潮不明所以地看过去,菜菜大大方方笑了笑,也低头喝汤。
横知君想的没错,一桌子都是年轻人,秦潮虽然不擅长交际,但也很容易融入他们。唯一一个算得上长辈的人就是横知君,有秦潮在,学生们都感觉他比平时更平易近人了些。一顿饭吃得可谓是群情欢洽。
离秦潮下午自习的时间还早,男生都开了小电驴,他们便把女生都先送回学校。
菜菜在下车前成功加上了秦潮的微信,很开心地对着车尾挥了挥手。
秦潮从后视镜里看到,很难得地笑眯了眼。
横知君也笑:“现在的学生都挺有意思的。”
“嗯。”秦潮不置可否地点点头,无意中瞥见时间,对横知君说,“你忙了一早上,先回家休息吧。也不远,我自己去就行。”
去S大待会还要调头回来。
“顺手的事。”
横知君没再说什么,秦潮刚刚还很高昂的情绪像是突然平静下来。
变化太过明显,横知君也连看了好几眼,见他也没看手机,就是低着头的样子,以为他只是吃饱以后犯困,便说:“你要是困就先眯一会儿。”
秦潮并不困,但还是应了一声。
他只是看到了那袋冷掉的卷饼,想起了横知君那句话。
送他去学校是顺手的事,那叫他出来吃饭、帮他盛汤,是不是也只是顺手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