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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 19 章 ...

  •   李江洲杳无音讯,谢西照做好准备,猜想他八成是没死成,正在暗中蛰伏。前去江洲河界的探子带来新的消息,李江洲出事后,周国的老将玄乙亲自挂帅,前往江洲护城。

      玄乙年近古稀,谢西照并不把他放在眼中。

      他翌日就要启程江洲河,在王宫留了一整日,回府上时天已经黑透。通往壹拾院子里的回廊挂着两排灯笼,灯火烁烁地通向她。

      风吹着灯笼左右摇晃,灯下他的影子也犹豫不决。他正犹豫时,一个矮个圆脸的婢子端着碗汤药而来,撞见他,解释道:“太子,姑娘今日早晨起来痹症发作,疼了一日,我看她痛苦,便去大夫那里抓了药。”

      谢西照颔首道,“做的好。药碗给我,我送去吧。”

      “是。”

      谢西照端着药碗推开壹拾的房门,她今日因风湿发作,关节痛得不能下地,也看不进书,人蜷在被窝里,头上全是冷汗。

      谢西照把药放在榻边的圆凳上,他扶着壹拾坐起来。壹拾非要自己去端药,但她的手在抖,药碗不慎打翻,药渣子洒在谢西照的白袍上,壹拾凝眉道:“谁叫你来的?明天就要走了,今夜却把衣裳给弄脏,多折腾。”

      他捡起滚落在地上的碗,问她:“这是在心疼我?”

      他唤来婢子,换下脏了的衣物,让婢子去重新为她熬一副药。

      他手伸进被子里,握住壹拾的膝盖。

      整个冬天,他都是这样帮她缓解疼痛的。

      “等打完仗,我让天下最好的大夫来医你。”

      “不是什么大的病症,天好的时候就不会疼。”

      “是怎么熬过来的?”

      “若是和李江洲有关,你还要听吗?”

      谢西照瞬间沉默,半晌后,蜡烛都烧干了一截,他才懊恼道:“李江洲李江洲,他是住你心里了吗?”

      壹拾赌气说:“谁住我心里,都不会是你。”

      谢西照脱了靴,同壹拾挤在一张榻上,壹拾往里躲,他道:“我明日就要去江洲河了,我答应你不伤江洲百姓。”

      壹拾知道他的本性并非残虐之人,他有诺必应。她曲腿躺着,面向里侧,背朝谢西照。

      她深思片刻,转过来面向他,这张索她魂魄,让她魂牵梦萦的脸就在咫尺远的距离。

      她伸手抚上谢西照的高挺的鼻梁骨,一路顺延向上到他的眉骨,最后停在他的眼角,指腹蹭到一抹湿意。

      她的心软了:“你要平安回来。”

      这句话,本该七年前就说给他。

      “你心里有还我的是不是?”

      壹拾反握住他冰凉的手:“谢西照,如果让你放下一切跟我离开,我们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你愿意吗?”

      谢西照怔了片刻,从她手里抽出自己的手。

      “等我拿下江洲再说,好不好?”

      二人平平整整躺着,目光落在同一片帷帐之上。

      壹拾闭上眼睛,眼前是浮尸万里。

      那尸海之中,有她父王的尸体,有李倦的尸体,有齐国子民的尸体。

      婢子送来药,谢西照一勺一勺喂给她,她眼里浮了泪意,又重复了遍自己说过的话:“你一定要平安。”

      谢西照抚上她的发顶,轻笑道:“你这么怕我出事吗?”

      她看向他,欲言又止,最后只是浅浅地点了点头。

      二人便这样静默相处了半夜,后半夜,谢西照醒来前往军营。

      他走的时候壹拾还在睡着,他借月光望了会儿她纤密的睫毛,他想让壹拾睁开眼,看看她眼中究竟还有没有他,可又怕扰她美梦。

      谢西照走后没半柱香,壹拾被噩梦惊醒。她摸着空空的床畔,心道,我也不愿意。

      让我放下现在的一切,我也不愿意。

      谢西照领三万兵马抵达前线,一夜攻破江洲河。

      老将玄乙亲自上阵,也没能抵住燕兵的来势汹汹。

      谢西照果断采用火攻,数万支淬火的羽箭照红了黑夜,玄女峰上如同一只红色巨兽,向弱势的周兵张开血盆大口。

      江洲一方的周兵本来蛰伏在玄女峰四处的沟沟壑壑之中,对方一用火攻,他们便被困在了沟渠里,渠渠相通,成了周国士兵葬身的火场。玄乙见损失惨重,只得下令让高处的士兵主攻的士兵撤退,保存余力。

      周国后备兵马已经不多了,不能再失去阵前战士。

      这场火攻持续了一天一夜,周兵失守江洲河,退向秦素关后,燕晋联军占据了玄女峰,直逼江洲城内。

      同时,晋国派来三十艘战舰,沿江云湖包围江洲。

      江洲城里,李江洲腿伤未愈,他听到燕晋联军打到了他的家门口,气得踢翻马凳,好不容易养了八成的腿又给踢残了。林大夫给他重新正骨,训斥道:“不想要这条腿了,是不是?”

      李江洲说:“不想要了。”

      “意气用事!”年老的林夫子被他气得一口气没提上来,差点背过气。

      他下手重了些,李江洲立刻喊疼:“哎!疼。”

      林夫子牙痒痒道:“你叫什么?当年你阿姐浑身骨头没一处好的,给她治病时她一声不吭,你怎么还不如你阿姐?”

      李江洲原本就为战事失利之事不悦,听林大夫把卫壹拾当成自己的阿姐,一时恼羞成怒道:“她哪里像我阿姐了?”

      林夫子差点被李江洲震破耳朵。

      其实李江洲和李壹拾究竟是什么关系,江洲没人真的都不清楚。有许多在江洲安居的齐国流民都是搭伙过日子,都七年过去了,没有血缘也成了亲人。

      林夫子怕了李江洲的驴脾气,给他匆匆正完骨就离去。

      过一阵张婆给他端来饭,她见屋中很乱,烛台板凳都倒在地上,知道是李江洲刚发脾气了。

      张婆话并不多,她弯腰要收好板凳烛台,正要抱著李江洲的脏衣服去洗,李江洲道:“燕晋的军队马上就要攻来了,你赶快回家和家人去周国逃难吧。”

      “小侯爷呢?”

      李江洲原本以为玄乙出马能抵一阵,没想到江洲河失守,玄乙一病不起。他也听过这位玄乙将军年轻时的战功,他打过许多场有名的战争,可赢了一辈子有什么用,还是要输。

      李江洲以他人为镜,好像提前看到了自己的结局。

      如李倦玄乙等名将,有几人是好下场。

      李江洲道:“我在这等死。”

      李江洲是江州人看着长大的,他什么脾气,每个江洲人都清楚。

      他还是没怎么长大,失去卫壹拾,自己也鬼门关走了一回,依然任性。张婆道:“你死了,江洲就没了,江州没了,那些死了的人找不到家该怎么办?”

      他望着沙盘上失守的地方,有了破罐子破摔的心思,之前的一腔壮志荡然无存,随江洲河的防线一并倒塌。

      没人教他怎么做。

      只有他一个人的时候,他才能露出最坦诚的样子来。其实他远没有江洲百姓和卫壹拾期盼地那般厉害,他稀里糊涂救了齐国公主,稀里糊涂当上了江洲侯,他平日里把自己伪装地高傲自负,只是掩饰他的自卑。卫壹拾不在,他也不必再装强硬。

      他给自己倒了一碗酒,酒水中映着他的影子,他看到了自己颓唐的脸,真像个败家之犬。

      那些要横扫天下的壮志,只属于贵族公卿们,和他有什么关系,他不过是被李倦捡回家的一只野狗。

      如李倦、卫壹拾、谢西照那些高高在上的人们,他们为信念、抱负、理想而生而死,他只为乞食而活。

      江洲失守,周王室受损,守得江洲,燕晋王室受损。

      损来损去,谁记得他李江洲的名字?只怕卫壹拾都会很快地忘掉他。

      虽然她从不说,可他清楚,他不过是她用来守住齐国最后一片王土的棋子。

      一盘棋上,不会只有他一枚棋子。

      他要让卫壹拾记住他,让天下人记住他,只有一个办法。

      他要做成为决定成败的那枚棋。

      李江洲忽然振臂推翻眼前沙盘,沙盘之上,那一座座袖珍的山川流水,列国王土,尽数颠覆。

      ...

      谢西照走了几天,壹拾便得知他攻破江洲河之事。与此同时,她以燕太子之名送密函前往晋国,请来晋国的孟君。

      谢西照出征前夜,她偷来他的燕太子印章,印在提前写好的信函上。

      她年少时练了一手和他如出一辙的字迹。

      那时贪欢,巴不得什么都和他是一双双一对对,就连写字都要学他的。

      哪料有朝一日,她要以旧情作利刃,彻底同他割裂开。

      孟君于一个阴雨天来访,壹拾痹症发作,谢西照临走前留下治痹症的膏药,那膏药就放在伸手可及的架子上,她宁愿生生忍受着关节的疼痛,也却不愿去用他留下的药。

      壹拾站起来扶着桌沿活动了下腿,去见孟君。

      孟君一身青衣,执了把青色的伞,他站在雨下,似一株伶仃的松树。

      壹拾请他入亭内。

      壹拾以谢西照的私人名义请他前来,孟君不见谢西照,只见壹拾一个,他猜出这事应同谢西照无关。

      “姑娘别来无恙。”

      壹拾素来都是一个模样,永远都是尊玉石塑的观音模样,她不柔弱,也不坚硬,待人时脸上总挂着淡淡的笑,那笑容淡得仿佛下一刻就要湮灭掉,又坚固地似风吹不散。

      壹拾知道凭自己一己之力,回不去江洲。

      燕晋之境内,皆是她的敌人,能“信任”的只有过去有交情的孟君了。

      壹拾笑了笑,问:“孟君进来可好?”

      一个人过的好不好,是能写在眼睛里的。孟君双本来生着一双丹凤眼,但他眼尾沉重的下坠,疲惫不言而喻。

      孟君道:“开战以来,没几个人是完好的。”

      “孟君是主和之人,又同周国赵君是故友,想必在贵国受了不少委屈。”

      壹拾一语道出孟君困境,孟君眯眼笑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姑娘的眼睛。”

      多年前燕晋周三国割据江洲,还是黄毛小子的李江洲突然跳出来,领着江洲人逼退燕军,夺下江洲令,彼时孟君、赵君各为本国代表,守在江洲。

      孟、赵二位郎君都知道在李江洲背后运筹帷幄的是壹拾。

      齐国王子王女共十三人,她是唯一没有前往其它国家避难的,是唯一一位留在齐国的公主。

      江洲是齐国最后的领土,名义上由李江洲在守护,而壹拾才是真正守护江洲之人。

      壹拾道:“请先生前来,是有一桩交易。”

      孟君转动手上玉扳指,眉头凝重,他多少能猜到壹拾的目的,壹拾被困燕国,她定是要回江洲去的,可他作为晋国的臣子,未必能帮得了壹拾。

      孟君道:“可是要我想法子送你回江州去?”

      壹拾莞尔道:“孟君必须送我回江洲去。”

      她说了必须二字。

      孟君疑道:“此言何意?”

      “若要周国打赢这场仗,我必须和李江洲在一起。”

      “姑娘,我乃晋臣,怎能让周国赢,晋国输?”

      “孟君当初不同意交战,受尔王君猜忌,同僚排挤,晋国若赢了这一场仗,应是举国同欢,主战一派立下功劳,难道不会趁机打击孟君?王君们容易被胜利冲昏,蒙蔽双眼,等孟君骑虎难下时再去寻求援助,只怕为时已晚。”

      孟君饮茶抑制自己不安的心绪。

      壹拾道:“孟君好弈,当知在落第一颗棋的时候,就要想到棋局的走向。”

      孟君淡然一笑,有几分自嘲的意味。

      “姑娘真是会诛心。”

      “晋国挑起战争,战败也不会损失什么,但若战胜,孟君将和周国、江洲同时成为这场战事的祭奠品。我不过以己及人,若我站在孟君的立场,也不愿用我一人之悲,去换一个暴虐的国家。”

      孟君辩驳道:“吾国的利益应在吾之上,此时若孟某人做出愧对晋国之事,愧为晋人。”

      壹拾笑了笑,“一个王室抵达最盛之后,天子不听臣言,唯奸狡残暴只人必用,君道秕僻,强权之臣攻伐争斗,继而走向颠覆衰亡之路,齐国便是晋国的前车之鉴。且包围江洲的三国之内,除掉了周国,燕晋还何谈和平?此次若晋国战败,维系三国鼎立之势,相互制衡,难生纷争。不知孟君是想维护晋王室一时的胜利,还是想护晋国子民长久的安宁?”

      壹拾的话孟君不是未曾想过。

      他从不是主战之人,国无众,则无国,然而晋王残虐,这场战争已经酝酿许久,更得燕国倾助。

      在强兵之下,包括他在内的任何人都渺如一粟。

      孟君苦笑一声:“燕晋已破江洲河,百只巨舰争流而下,攻向江洲,周国为守江洲,已经耗尽了精兵良将,就算你回到了江洲,又如何扭转战局?”

      一只空杯在壹拾手中转了个圈,她道:“总好过我不在江洲,不是么?”

      孟君目光停滞在茶炉缥缈的青烟之中,他并非在沉思,而是自我放空。

      从他为官第一日起,便一直思索一个问题:若忠君与爱民相悖,为官之道脱离本心,他要如何抉择?

      壹拾一席话,不过是帮他说出了答案。

      他厌恶战争。这场战争,除了给晋国带来一位更暴虐的君王,和一群更猖狂的小人,包括他在内的其他人什么都收获不到。

      他决定要帮壹拾,不是被壹拾说服了,而是他要顺从自己的心意,去做自己认为对的事。

      ...

      江洲河在玄乙将军手上失守,莫说李江洲瞧不起他,他自己都无法看得起自己。

      周国失去了第一道防线,而他失去的,是这一世的成功。

      比起一个将军一生打过多少场仗,受过多少伤,史书和后人只会记住他人生里的最后一场仗。

      以后人们提起他,只会记得他让江洲失防。

      史书不会不会记载那金戈铁马之下,他曾踏遍多少里山河,拥有多少同袍之情。

      士兵前来通传李江洲的到访。

      战败的阴云之下,一个普通的士兵都是满面掩不住的丧气。

      玄乙让士兵帮他穿好战甲,正冠发。

      病来如山倒,玄乙在短短三日内变得形容枯槁。

      李江洲来见他时只穿了常服。

      甲衣沉重,不打仗的时候,李江洲很少穿甲衣。他见那沉沉的铠甲压着玄乙的身躯,觉得何必如此呢?

      李江洲搬来凳子坐下,“我来只是和将军商议,将军不必穿得整装待发。”

      玄乙正襟危坐,即便身上甲衣是沉重的,他依然直挺着身躯。

      李江洲懂得他此举,可他觉得讽刺。

      玄乙啊玄乙,就算你把这身铠甲穿到你的坟墓里,又有几人能知?

      不论你的背挺得多直,也不论你用了多少力量去撑起这身铠甲,你只是个临阵退缩的将军。

      玄乙问:“外头停了多少只船?”

      “共三十五艘船。”

      “不算多。”

      “江洲只有十艘船。”

      玄乙叹气,盔甲压在身上,压住他的颤动。

      “不知李江洲可否以将军的名义,给周王写一封信?”

      “为何你不以自己的名义写?”

      李江洲眉峰耸动,“我一个没打过任何一场胜仗的人,如何让周王信我?自然是你这老头更有信服力。”

      玄乙沉吟片刻,发觉自己还不是完全无用呢。他找来笔墨,问:“什么内容?”

      “请周王下令,弃江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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