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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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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酸枣仁
其实前几日孙姑姑便提起,天凉了,今年的酸枣仁该到了,到时候大家都要忙起来了。
只是阿柠没想到竟要这么忙,忙得焦头烂额。
阿柠进宫后便被分到御药房,御药房隶属太医院,掌御用药饵,但凡各地送来的贡药并太医院采买的生药,都要送到御药房,由御药房炮制备用。
昨日送来的这一批是酸枣仁,这酸枣仁是皇帝要用的药材,太医院从来不敢怠慢,都是专门派了人前去太行山峭壁的老树盯着,要等到酸枣自然掉落,这才搜集起来,之后挑拣最好的送到宫中。
若是其它药材也就罢了,都是经过初步挑选筛捡的,她们这些医女还不必耗费那么多气力,可唯独皇帝日常用的那几味药,都是原汁原味地送来,要医女亲自挑拣炮制。
一大早,阿柠等众小医女用过早膳便匆忙赶来御药库,负责生药炮制的孙女官给她们发了崭新的宣纸和绛纱手套,大家便忙起来。
这些酸枣要分拣,晾晒,晾晒必须挑上等艳阳天,晾晒时还要翻晒,待到晾晒过后,再去除果皮果肉、清洗酸枣核等,其中工序繁琐讲究,原不是外面寻常医馆能比的。
阿柠正闷头挑拣时,身边的瑞香却凑过来,压低了声音说:“明日晒酸枣,该我值班,你好歹替我一日,行吗?”
阿柠将手中饱满的酸枣放进一旁的扁筐中后,才纳闷地抬起头:“为什么?”
瑞香看着阿柠那清亮乌黑的眼睛,只见里面飘出清晰的困惑,心想这阿柠果然是傻子一般。
宫中规定,女官宫娥每月初六可以和家里人在东门外见面,不过宫里头女官宫娥这么多,都跑去东门外等着,那东门不挤死了。
所以外出见面都是有名额的,比如这次她们御药房轮到的名额就只有三个。
瑞香已经算好了,按照轮次,这个名额是阿柠的,瑞香没法出去。
可她如今已经得了信,知道这次自己家里人没来看她,反而是她自小要好的信哥来了,她想信哥,必须见信哥一面,错过这次,未必就有机会见信哥了,所以她想着霸占了阿柠的名额。
怎么霸占呢,自然得设法,比如阿柠正好轮值,关键时候的轮值没法腾开时间,她和孙姑姑说一声,这名额不就给她了?
阿柠这个人脑子有点木,转不过这个弯,她想着糊弄糊弄,说不定就糊弄过去了。
所以她便叹了一声,对阿柠说:“我恰逢癸水之日——”
说着她一脸为难地看着阿柠。
阿柠顿时心领神会:“那确实不太合适了。”
宫中规矩多,御药房讲究更多,医女若来癸水,是不能碰触药材的,必须回避。
不过她歪了歪头,很快疑惑起来:“可是,瑞香,你的癸水不是才走了七八日吗?”
她的声音很轻,很软,像糯米糕,甜甜的,听起来很好听,可是说出的话却是如此不留情面。
瑞香在心里暗骂,这人该精的时候不精,该傻的时候竟然精起来了。
她只能长叹了一声,很有些愁苦地道:“可不是嘛,才走了七八日,结果又来了,只怕是月事不调,你说可怎么办?”
阿柠略蹙着眉,同情地看着她:“怪不得我看你面色黯淡,鼻有青筋,唇色发暗,原来是月事不调!”
瑞香:“……”
她疑惑地摸了摸自己的脸,自己脸色这么糟糕吗?
阿柠点头:“对,你气色灰暗,还有褐斑,你没看到吗?”
说着,她还指了指瑞香脸颊处:“就在这里。”
瑞香咬牙,心里好生气恼!
她有那么丑吗??
不过想到自己的打算,她到底按压下怒气,哀求道:“阿柠,你帮我轮值吧,好不好?你好歹帮帮我,不然我月事不调,被胡公公知道,就此打发出去,这辈子就完了!”
御药房设提督太监,女医官并侍领太监等,胡公公便是御药房提督太监,掌管御药房一切人事,阿柠瑞香等医女虽由女官孙姑姑一手带着的,但是也得受胡公公掌管。
这胡公公往日最是刻薄严厉,对她们这些医女不假辞色,是丝毫不留情面的。
若是有个什么病痛,自己熬着也就过去了,但是若传到胡公公耳中,说不得是什么下场呢。
阿柠歪着脑袋,考虑起来。
瑞香深吸了口气,让自己耐心地等着。
这阿柠也不知道怎么进的御药房,说话轻声细语,动作慢悠悠的,什么都慢半拍,用膳别人吃完了,她还在细嚼慢咽。
就这么一个人,说话自然也慢,和她说一句功夫,别人都能说一百句了!
可没办法,她现在只能求她给自己代班,只能忍着。
瑞香等了一会,阿柠终于慢吞吞地道:“我不想。”
啊?
瑞香不敢置信:“为什么?”
阿柠是个好性子,随便揉捏,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她本以为十拿九稳的事,阿柠竟然拒绝?
她顿时不高兴了:“你怎么这样?咱们都是住一屋的,好姐妹,你不该帮着我吗?你连这点忙都不肯帮吗?”
阿柠:“明日我家阿爹会来看我,我要见阿爹,给我阿爹送东西。”
她入御药房做医女,每个月有六百大钱的月钱,她省吃俭用,都攒着,如今已经攒了三千多钱,她想把这些给自己阿爹。
瑞香一听,差点跳脚:“这有什么,你要给你阿爹什么,我帮你递就是了!明天我替你出去,保准帮你把东西交给你阿爹,可以了吧?”
阿柠还是不太愿意:“可是——”
瑞香两手合十,哀求道:“阿柠,求你了求你了,帮我吧,若是我正值守,有什么不便,说不得挨板子呢,若是我挨打了,说不得就死了,或者被赶出去,你忍心吗?”
阿柠想想瑞香挨打的样子,叹了一声:“我不忍心。”
瑞香:“这就是了!你得帮我,不然我死了,你不是见死不救?”
阿柠有些为难,不过她想了想,虽说自己家和瑞香家都是直隶府,不过自己家在镇子上,且距离京城近,到底方便一些,可瑞香家很远,要走一整日。
她便道:“好,我替你轮值,不过你要记得帮我给我阿爹捎个话,再捎点东西。”
瑞香一叠声地道:“好好好,你放心就是了!”
正说着,孙姑姑踏入御药库,一眼便看到了这两个小医女,在那里嘀嘀咕咕地说话。
她沉下脸,呵斥道:“瑞香,你做什么呢?是不是皮紧?”
瑞香听此,吓了一跳,赶紧道:“姑姑,我正间药材呢,刚才阿柠不懂酸枣仁,问我,我和她说呢!”
说完,她低头赶紧收拾,不过心里多少有些委屈。
她就不明白了,她和阿柠一起进宫,论身段,她比阿柠更苗条,论模样,她虽然比不过阿柠,但她机灵啊,她会看个眉高眼低,会说奉承话,场面上比阿柠不知道强多少。
可孙姑姑就是偏心阿柠!
比如现在,分明是两个人一起说悄悄话,但孙姑姑只点自己名,不说阿柠,这不是明摆着偏心是什么?
旁边的阿柠听到这话,也是惊讶地挑眉。
瑞香怎么可以这样,听这意思仿佛把开小差的责任都推给自己了?
孙姑姑看着这两个小医女,自然一眼就懂。
从进宫那会儿就是她一手带出来的,谁什么心思什么性子她再清楚不过。
她看着阿柠那委屈又茫然的样子,少不得在心里一叹,但也说不得什么。
宫里水深,日子长着呢,自己不长个心眼,别人再说什么也白搭。
到了黄昏时分,这批酸枣仁终于挑拣差不多了,孙姑姑带了药童收检,诸位女医也都可以回去住处了。
阿柠本来也要走,不过看孙姑姑在那里忙着,她便褪下绛纱手套,又小心地取下宣纸护领,也过去搭把手。
孙姑姑一抬眼看到阿柠,便示意阿柠帮着抄写御药清单凭证,并记录造册,阿柠倒是跟着孙姑姑学过这个的,便拿笔来写。
正写着,胡公公背着手来了,一起陪着的还有一位穿蓝缎直裰的青年人。
孙姑姑连忙上前打招呼:“孟大夫,胡公公,怎么这会儿来了?”
胡公公有些愁苦:“太医院一直等着这批酸枣仁的,催了好几次了,咱家哪里放心,总得多盯着点。”
一时又对旁边那位孟大夫道:“孟大人你见多识广,还得帮着掌掌眼,可别出什么差错。”
孟大夫颔首,上前,从已经捡过的药筐中捡了一枚,放在口中慢慢品尝。
胡公公也捏了一粒来嚼着,这些御药在入库之前都要经过再次检查确认的,给皇帝用的药谁都不敢疏忽,毕竟一个不小心便是掉脑袋的事。
此时孙姑姑已经清点的差不多了,胡公公便掏出随身携带的御药库关防印章,准备给造册盖章,之后便要送到礼部存档。
阿柠不敢大意,连忙将抄写好的清单两手奉上,给胡公公过目。
这时,她闻到一阵淡淡的药香,之后便有一个清朗的声音自耳边落下:“这些都是你誊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