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笨蛋公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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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乌黑长发散落在身后，鬓边几束随着低头幅度自然滑落，清澈见底的寒潭水无可避免打湿了发尾。
为了不让翅膀破空声打草惊蛇，龙特地变成了人形，也正如她所想，误入的冒险者对有魔物正在窥伺自己的危险事实毫无察觉。
公主跪坐潭边，浓睫半垂，专注地盯着水面倒影。
岩壁镶嵌的月光石散发着温雅柔光，像层薄纱轻又静地洒落在梅洛特身上。
西尔芙放轻脚步穿梭过幽暗曲折的洞径，跃入眼帘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水珠连成线滚过梅洛特苍白的脸颊，西尔芙平静冷淡的神色终于出现了丝微不可察的波澜。
曾经有位胆大求真的小女巫将手指伸入寒潭，想试试冒着白雾的洞穴鱼塘是否虚有其表，学院教材的严厉警告是否存在夸大成分。
她的手指严重冻伤，瞬间就失去全部知觉。
女巫慌慌忙忙忘记了骑行扫帚的存在，从冰龙栖息地狂奔回学院。随着一路温度变暖，冻硬的肉逐渐化冻，坏死手指浓紫红色看起来骇人至极。
捧寒潭水洗脸，梅洛特果然不是人族，西尔芙心想，可“她”为什么在这儿？
按照梅洛特至今展露的个性，哪怕再好奇，也会顾虑着擅自离开学校容易给教授和校工添麻烦，从而克制欲望。
西尔芙目光落到一旁，龙的视嗅听觉都很灵敏。
那儿躺着一只被拧断脖子的疾影鸡，暗红液体涓涓从形状特殊的圆孔形伤口流出，淌得遍地都是。
“原来如此。”
西尔芙倏然说话，沉浸在思绪里的梅洛特猛地回过头，手掩饰性朝鸡尸方向扬了扬。
遮不住的。
梅洛特很快意识到这一点。
他没说话也没起身，静静看着西尔芙走近，任由居高临下、横眉冷眼或者其他什么他早已习惯面对的处境继续发展——
唯独眉眼隐约染上了一些等待审判的哀切，一些他自己没注意到的落寞。
“我就说你闻起来味道怪怪的。”西尔芙低垂眼眸。
纤长洁白睫毛半掩的冰蓝瞳孔干净清澈，就像眼前的潭水。
平静、冷淡、漠然。
连带着梅洛特也受其感染，紧张忐忑的情绪慢慢平复下来。
一视同仁的冷漠某种程度上居然令他感到安心。
梅洛特用轻柔的声音承认错误：“我很抱歉隐瞒了这些事，在最开始我就应该坦白一切，再由你决定要不要把我带回来。血族并不适合……”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抹微弱的苦笑，摇着头继续说：“并不适合生活在太明亮的地方，和人共处一室，我会成为学院的风险因素。”
那天晚上瓦里安院长嘘声打断他激动的道歉，含糊其辞说了些关于命运预知的话，安排单人房间供他居住。
梅洛特想，女巫们一定搞错了。
仅仅是旁听魔药课有人在分切壁虎尾巴时失手划伤自己，那微乎其微的一点血，就让他痛苦得不能自已——
露出丑恶獠牙，情急之下打破彩窗，慌不择路逃到人迹罕至的森林。
西尔芙静静欣赏了会儿公主神情变幻莫测的独角戏。
她说什么呢？为什么要道歉？学院风险的说法又从何而来？
龙有点头痛。
她勉强理解人类作为脆弱的短生种总大惊小怪，未曾想这位血族公主心思更是一秒钟绕十八弯。
“你成不了学院的风险因素，我一根爪子就能摁死你。”
西尔芙懒得思考什么人性深奥之处。
更何况对方根本不是人。
“太亮的地方不行，那森西特不是刚刚好吗？极夜都没太阳的。”她满不在乎地说。
梅洛特张张嘴，他被龙奇妙直白的表述惊得小小卡壳了一下，想不出该怎么解释明亮是种多愁善感的意象。
真矫情！他甚至为自己方才的伤秋悲春感到羞耻。
“是的，西尔芙，你说得对。”梅洛特笑容里的苦涩彻底消失，赤眸盈满真挚的温柔。
“是我自信过头了，我当然打不过龙，哪怕她只使出小拇指对付我。”
西尔芙撇撇嘴，喉咙挤出冷哼。
被公主真情实意赞美却一点儿都不高兴，她还有正事呢。
西尔芙单手拎起体型足足有寻常公鸡三四倍大的疾影鸡，轻松地掂了掂分量。
这种食肉魔物鸡拥有匕首般长而锋利的喙，健壮的双腿充满爆发力，朝猎物进攻时就像枚箭矢。
瞄准心脏或咽喉，一击毙命，是菜鸟猎人的噩梦。
西尔芙刻意转向梅洛特看不见的角度，咽了咽口水。
走地鸡，好吃。
肉质要比学院里常用作食材的笼养普通鸡紧实细密，尝起来风味也更浓厚，尤其是鸡腿，这只疾影鸡把自己照顾得很美味。
滴答。
血顺着疾影鸡脖颈间的羽毛滑落，西尔芙努力控制着表情里的异样：“可你把我的巢穴弄脏了。”
西尔芙记得，梅洛特似乎是会烹饪料理的。
不重要。就算梅洛特并不擅长做饭，也比厨艺和战力成反比的厨房杀手龙要好得多。
一心吃喝的龙从莉莲——那位分店遍布整片大陆的商店老板身上耳濡目染学会了谈条件。
以往结合巨龙的威压效果超群，今天梅洛特看起来完全没有被“摁死”恐吓，西尔芙反倒诞生了些意料外的困惑。
好在梅洛特虽然害怕不足，但愧疚完美填补了他害怕缺失的部分。
“抱歉，我会把地上的血擦干净的，我可能需要先找块抹布……”梅洛特东张西望，拘谨地攥着手。
魔物巢穴怎么会有朴实无华的抹布呢？西尔芙欲盖弥彰的动作告诉他答案。
少女轻飘飘地抬了抬胳膊。
潭水无风而动，碧波荡漾，似有生命般泛起涟漪，拍向岸边卷走血污，最终重归平静。
当然没有。
龙抢先一步坐稳债主身份。
西尔芙决定不再绕弯子，弄明白人类沟通的小技巧对她而言比摘月亮更难。
她微抬下巴，理直气壮：“你欠我一笔清洁费，我知道你没有钱，所以这次破例允许你拿其他东西赔我。”
梅洛特低头看看单薄的、口袋空无一物的裙子，迟疑地问：“你想要什么？”
“你想要怎么做它？”西尔芙晃晃提着的魔物鸡反问梅洛特。
哈。
梅洛特赤眸微弯，偏过头去轻咳几声强忍笑意，他终于搞清楚违和感的来源。
西尔芙说了太多无意义的话，她早该不耐烦的。
真是条贪吃的龙。
只需要一点点食物便能推翻她的所有原则。
“说实话，本来我想试着直接喝它的血，但味道实在……”梅洛特摇头，光是回忆胃部就一阵翻涌。
卡洛塔上至王室下至平民百姓的观念都很落后。
魔物代表着残忍、伤害、血腥，是敌人而非食物，豺狼虎豹激发不起正常人的食欲。
院长室那次是梅洛特第一次接触作为盘中餐的魔物，苦涩腥臭但蕴藏的能量足够血族恢复生机。
梅洛特想，或许吸吮鲜血会更适合他进食。
可惜入口的滋味复杂得无法用语言描述，比角落被遗忘发酵数月飘着绿毛霉菌的牛奶更强烈狂野。
梅洛特捂住反酸的胃部及时转移话题：“我们可以先回学院看看那儿厨房有什么多余的调料和蔬菜。”
“不需要，魔物森林应有尽有。”龙并不想和别人分享凭实力得来的赔偿款。
她奇怪地打量了眼梅洛特：“再说你不是刚从学院逃出来？”
梅洛特长松一口气：“是的。”
公主撞破彩窗的行径确实引发了一场轩然大波，教室有人吹口哨有人起哄，他尚未做好面对凝视的心理准备。
更准确地说，梅洛特没考虑好未来的打算。他不知道自己的归宿在哪，但感受到了学院磁场的排斥。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西尔芙提着总算与龙的胃口相称了点儿的早餐，大步穿梭在地形复杂的漆黑森林里，梅洛特紧紧盯着她模糊的背影轮廓生怕走散——
西尔芙的步速仍旧不太贴心，但梅洛特丝毫没有心生怨怼。
也许是被伦理教条和礼仪规矩约束太久，他非常喜欢旁观龙身上独属于强大魔物的自在感和未经驯化的野性。
植物肆意生长的枝条被西尔芙随手折断。
咔哒，咔哒。
沉默无言的气氛将目的地烘托得更加遥远。
走着走着，梅洛特感觉身体越来越热。血族的血液和永生种的时光一样静止，他所感受到的热来源于逐渐浮躁的心情。
……奇怪。
似乎哪儿不太对劲。
“嘿。”西尔芙忽然笑了，“梅洛特，你喜欢蘑菇吗？我想吃蘑菇炖鸡。”
梅洛特刚准备回答，迟来的危机本能捕捉到了那抹不对劲，他整个人瞬间僵住，头皮和背脊都炸得发麻。
它消失了。
随着西尔芙的话音停住了。
紧贴在他背后的……第三者的脚步声。
“别回头。”西尔芙制止他下意识的举动，“让它多跟着走会儿省得我们费力气扛回去，还挺大只的呢。”
龙把实力硬说话豪横展现得淋漓尽致。
梅洛特深吐一口气，他久居王宫过了太久一成不变的生活，缺乏阅历和遇事经验。
其实想明白血族难杀程度堪比登天摘星，也就没什么好害怕的。
“是什么东西？”梅洛特问。
“蘑菇呀。”食材自觉送货上门，西尔芙心情很好，语调轻快。
梅洛特努力发挥想象力：“挺大只的蘑菇……吗？”
“差不多比你高一个头吧！”西尔芙轻描淡写道，“两条腿短短的，躯干胖乎乎的，走路很慢，跑快点就能甩掉它。”
“不过大多数人听见有东西跟着自己都会回头，走路菇就会弯腰用红伞盖砰一下把猎物撞晕。”
“所以别回头哦。”西尔芙再次提醒。
梅洛特应声说好，可思绪全然飞远，他在记录着。
记录西尔芙期待食物的样子——虽然表面的情绪起伏相当微弱，但交流时话明显变多，脾气似乎也变得更友好了些？
有点像嘴巴塞着糖果的小孩子。难以区分任性或乖巧，形容人类幼崽的词汇套用在龙身上有点怪异。
不过，可爱可以。
龙很可爱。
亲眼所见的新印象彻底颠覆梅洛特自书籍绘本输入的凶恶残暴恶龙剪影。
又翻过一小段坡，西尔芙劈断几根蠕动着阻挡视线的藤曼。
无需任何提醒，梅洛特就被他们的目的地勾走了全部心神。
无数发光昆虫环绕着飞舞照亮着的，那是座背靠枫树林的二层石头小屋，由灰褐色砖石垒建而成，外观方正。
扎根门前的攀缘植物一路向上生长蔓延，笼盖整座建筑，繁茂叶片自屋顶边角垂落。
唯一被清理干净的门窗部分被刷上了清爽亮眼的薄荷色绿漆，给原本阴森诡谲的女巫之家带来温馨精美的生活气息。
是与王宫的富丽堂皇截然不同的另一种美丽。
西尔芙转过身，本打算收割食材的手却定格悬停半空，陷入良久沉默：“……”
他们安静赶路期间，走路菇又菇菇祟祟地贴近梅洛特。
龙眼中的画面滑稽极了：
血族和巨型长腿蘑菇一前一后站着。
前者满眼惊艳，神经大条，完全笨蛋。
后者踮着蘑菇脚，红波点伞盖倾斜，虎视眈眈。
西尔芙心底冒出了丝丝缕缕异样情愫——看见稀有物种的稀奇。
教授们自然不必赘述，小女巫们平时课堂课余也都表现得很聪明。
公主的秀丽脸蛋难道是用智商交换来的吗？西尔芙不由得这般怀疑。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笨蛋公主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