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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苏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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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泽没想到，周悬真的跟几个随从在城内的客栈住下了。
虽说晋阳是处安稳之地，但也不能由着这样的大臣住在个外处，刚开始有意想给周悬点脸色看，撑不住两日就忐忑起来，到底还是捏着鼻子亲自上门去请了。
当日一别，周悬打着转不肯告知自己此行的真实目的，他心里憋着三分火，又猜测到对方是因为水党一事来此，就又加了五分的不安，因而连敲门都不敢用十足的力气，放下脸在外面叫着：“周大人......多有得罪。”
出乎意料的是，这次周悬居然干脆利落地答应了自己，住进了晋阳董府。
理由是军营吃食不惯，但府邸内应该还是不错的。
董泽亲自为其牵马，小心留意了一下，发觉周悬此行居然只跟了六个人，其中两个还是做洒扫之事的小厮。
“周大人真是心大，”在去往董府的路上，董泽和周悬坐在车厢内说话，“这么远的路，也得防着路上有贼寇啊，万一有个什么好歹，该如何交代才好。”
周悬闻言，从腰侧摸摸索索出一个小香包，神秘兮兮地冲着对方招手：“将军请看。”
他摊开苍白的手掌，一枚青绿色的香包躺在上面，上面什么也没绣，看起来很是粗糙：“这是我临行前在相国寺请的，主持亲自加持过，保平安。”
董泽：“......”
这就是路途中防备贼人的东西吗？
他此刻越发觉得，周悬在耍自己。
“听说皇上吉人天相，已经苏醒并痊愈了，”周悬微微一笑收起香包，“真乃我大齐之幸。”
“哦？”董泽挑起眉毛，陛下坠马昏睡一事他也是知晓的，但身处千里之外，自然不明其中的凶险隐秘，只当是场意外，就随口应和道，“那真是幸事。”
周悬也就不再说话，阖上狭长的眼睛闭目养神，忽地听到外面董临一声怒吼，接着整个车身都重重地颠簸了一下，董泽坐得靠外，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帘子上刷地溅了一大片血。
“有刺客！”董泽拔出腰间的佩剑就要跳出去，又转回身子看向周悬，迟疑道：“大人莫慌，我下去看看......”
话还没说完，一把锋利的大刀就直直地刺穿车帘，冲着周悬劈头盖脸地砍将过来。
*
景瑛心中一跳。
当刘荣拔下最后一根银针时，他感觉整个后背都冷汗涔涔，一直奇异的酥麻感遍布全身，蚂蚁似的咬得他坐立难安。
此时是半夜时分，距离他坠马装昏，已经过了足足二十天。
在这些日子里，终于弄清楚了眼疾的由来，捋出了一些宫内的腌臜事，关押了鲍文华等人，醉酒后荒唐一场，身边的人来来去去，等他终于要睁开眼睛时，最想见的那人已经走了。
少年当时笑得泼皮又放肆，赤脚踩在对方的衣襟上说你怕了。
果然，那人落荒而逃。
景瑛的心跳得很快，怀里塞着周悬离开前留给自己的信，摸着略微有些厚度，应该也是筹谋多日，和他的肺腑隔着一层薄薄的皮肉，被暖得也热了起来。
“陛下，您睁眼试试看？”刘荣和徐院首跪在床前，紧张地看着面前这个小天子，按照常理来说，此时那逆行的污血全被抽去，幻觉乃至神志不清都应该痊愈了。
那双漂亮的眼睛微微颤抖，羽翼般的浓重睫毛缓缓打开，露出清澈的黑色瞳仁来，比常人更大、更圆一些，就带了点稚气和懵懂。
刘荣的双手不住地搓着衣襟下摆，忐忑得嘴唇都打着哆嗦。
景瑛静静地坐着，然后慢慢地看向四周，又站起来往前走了几步，隔着窗户看向窗外，松烟机灵地过去把窗子打得更开，然后笑道：“万岁爷，您瞧着这月，真是圆满。”
“朕看不清。”景瑛淡淡地说了一句，然后回头看向地上跪着的两人，“只是影影绰绰个大概，没有幻视了，但是，看不清楚。”
徐院首瞠目结舌，而刘荣颓然瘫倒在地。
“不、不可能......”徐院首结巴道：“兴许是陛下刚刚恢复视力，还未习惯也未可知......”
景瑛继续看向那茫茫然的月亮，此刻在他的眼里，只是团模糊不清的光罢了，压根分不清圆缺盈亏。
“明日一早就去太后宫中报喜，说朕已然苏醒痊愈，”景瑛长身玉立，投下一道淡淡的影子，“到时候，希望视力恢复如初。”
他转过来，缓步走向两位太医：“否则，朕只能怀疑，这是你俩的一个圈套。”
“不是说苗疆那女人也查了吗，”景瑛盯着刘荣看，“既然知道了蛊是怎么下的，那经历了这么久的治疗，也该好了，为何此时朕眼前一片模糊？”
“回、回陛下，”刘荣勉强撑起身子，“那蛊毒我们已经查验过，确是为了迷惑男人爱慕女子，被那蕊娘换了方子，经由穗儿将信物碰触陛下......是有法子可解的，若、若明日陛下还是无法恢复，微、微臣罪该万死。”
徐院首也长叹一声磕头不止：“难道是那毒妇又用了别的东西？陛下请宽恕两日，容微臣再次问询罪人！”
景瑛静静地闭上眼，许久才睁开，冷冷地说：“松烟，这会就提点蕊娘过来，还有大理寺卿窦少枫，事不宜迟，不可惊扰旁人。”
松烟应了，急匆匆告退。
景瑛并未叫那两人起身，自己回到床上做好，细细地揉搓自己的眉心，约莫过了大半个时辰，听得外面一阵脚步声，他才放下手，那额上已一片殷红。
窦少枫来得匆忙，只在官服外罩了个袍子，一张清瘦脸上满是焦虑，进门后看到景瑛坐在床上，就“扑通”一声跪下，欢喜道：“陛下可醒了！太好了！”
“免礼。”景瑛抬眼望去，几名侍卫拖着个女人进来了，兴许是之前受了伤，再加上大牢内阴冷潮湿，女人面色惨白，头发油腻腻地打着结，没骨头似的被驾着胳膊，头也耷拉垂着，奄奄一息的样子。
窦少枫回头看了一眼，有些心虚地答道：“捉拿罪人的时候她摔断了腿，一直用着药呢，只是她茶饭不思，每日都是强迫着才能灌下去一点，所以成了这副模样。”
“把她的脸抬起来。”景瑛起身往前走，站在蕊娘的面前。
两名侍卫捏着蕊娘的下巴，逼着她抬起头，是一张异族神色的脸，深凹的眉目，细长的鼻子，薄如线的嘴，但都枯竭丧失生气，像旱了水的泉，与美人没半点关系。
景瑛弯下腰，离得很近才看清这张脸，还没等他直起身子，那女人倏忽间睁开双眼，一丝绿光转瞬即逝。
“阿卑哩诅咒你们，”她咧开干裂的嘴唇笑了，声音很轻，“阿卑哩诅咒你们每一个人。”
景瑛抬眼看向窦少枫，对方赶紧回道：“那是她们苗疆的圣河，名字叫阿卑哩......”
“所以就在朕眼睛上弄这样的脏东西？”景瑛随意地打量着对方，“你如实说了，还有一条活路。”
蕊娘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波澜，空洞地看向前方：“我早就死了，我在娘肚子里的时候就死了。”
她呓语般呢喃，仿佛在唱一首曲子，用的是家乡的语言，声音有魔力般柔和抓耳，在场的人面面相觑，窦少枫几次想要打断，看着陛下沉默的表情，也不敢上前。
“咳咳......”蕊娘终于唱完了歌，孱弱的身子晃悠了几下，抬头看向景瑛：“狂妄自大终将走向末路，你眼瞎心疯，就是最好的报应。”
窦少枫大惊失色上前，向景瑛拱手道：“陛下，此等贱妇还是要带下去，以免污了圣上的耳朵......”
“无妨，”景瑛神色如常，“你继续说。”
“呵呵，说起女人就是贱妇，说起异族就是蛮夷，”蕊娘吃力地笑着，“好一个礼仪之邦，好一个天/朝上国，为着我们寨子的财宝，马儿踏遍了长满兰花的山坡，恶狗啃噬了采蜂蜜的小鸟，你们动动手指，我们就要俯首称臣，自甘下等......”
“我问你，你既然盲了眼，耳朵可能听得清？”蕊娘目光灼灼地看向景瑛，“你可曾听到你的百姓在挨饿嚎啕？你可曾听到黄河在怒吼决堤？朱门酒肉臭了，路边的饿殍遍地！你只顾眼睛，要你的耳朵、你的鼻子、手脚有何用！”
她说得激动，咳出一口血来，滴落在自己的胸襟上。
“你不过是个傀儡罢了。”蕊娘闭上眼，似乎累得再也说不下去。
景瑛沉默不语，刘荣却膝行上前，颤抖着扳住蕊娘的肩膀：“乌骨青蛇皮是引子，再加上未出世的女胎血肉，便可炼就此毒，用天山雪兔子烧成灰服下，连日刺激神门穴，不是可以将其逼出吗？为、为什么还......你究竟还加了什么东西？”
“加了阿卑哩的诅咒，”蕊娘的嘴上还带着血，衬得皮肤更加苍白，“生生不息的诅咒，什么时候战火停了，河流才会重新流淌。”
刘荣突然厉声长啸，然后身子一软晕倒过去。
“朕知道了，”景瑛眼睛只能看见个大概，但双目明亮如星，“眼若盲了，就用耳朵听，鼻子闻，手摸，脚走，一一切实体会到了，那看不看得清楚，也就没关系了。”
“你听得到吗？”蕊娘笑道，“不过小儿罢了......”
“听得到，”景瑛不疾不徐地回答，“朕听到了你妹妹们的哭声。”
蕊娘脸色一变，双手如鹰爪般蜷曲，整个身子奋力前扑，差点把按着她的侍卫们都带倒在地。
“不许说我的妹妹！不许！”她凄声尖叫。
“你的妹妹们终有一天会入土为安。”景瑛毫不在意地蹲下，凝视着那张没有血色的脸，“朕向你保证。”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