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逼问 ...
-
深夜里，静照庵门口灯影瞳瞳。
五六个伙夫打扮的汉子趁黑走近檐下，警惕地看了一圈后，为首的那人小心地在门上轻扣三下，又重拍一下。
仿佛等候已久似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一位中年尼姑伸头看了几眼，就对着那汉子点点头，侧身放他们进了，然后把门重新闩上。
那姑子沉默着带路，庵内没有挂灯，冬日的天又黑得阴沉，那伙人只得紧紧跟上，穿过一处角门，被引进个小院内，院内空荡荡的，只摆了两盆养莲的水缸，耷拉着枯叶，姑子扭头就走，双方始终不发一言。
“哥，”一个身形略矮的男子回头看了几眼，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就这儿吗？我怎么听着......”
为首的汉子向着屋内走去，用的是一种极别扭的南方口音：“狼叫，冬天里这畜生吃不饱，叫也是正常的。”
下一刻他就变了脸色，那原本落脚的屋子被锁了，怎么也推不开。
“有诈，”汉子退后两步，“跑！”
瞬间，原本栖居在林上睡着的鸟雀冲天而飞，无数条绳链被甩了出来，粗绳大网铺天而下，把这几人团团囚住动弹不得，数十名黑衣侍卫从草丛中一跃而起，按住仍在挣扎的瓮中之鳖。
“假......！”那汉子目眦尽裂，嘴里被直接塞了一大团布条，就再也说不出话。
*
“从他们进山就盯着了，没旁人跟着，”安平波半跪在堂前，“沿着来路也找了，应该就这几人。”
他是龙羽卫虎随驾都尉，跟着杜如涛的左膀右臂，年轻话不多，下手敏捷又狠戾，这段日子以来景瑛有意抬举他，日日去沛德武场都叫他跟着，今夜也由他安排布下这天罗地网。
庵里的讲经堂地方不小，景瑛和周悬在上位坐着，侧面站着两队的龙羽卫，而被缚的水党党羽共六人，都被紧绑了手脚动弹不得。
周悬看了景瑛一眼，端起了旁边烫好的竹叶青，天冷地寒的，也不佐个清粥小菜，非要用酒来暖身，小天子无可奈何，也就随他去了，只是交代普惠师太，等会厨房里备碗蔬菜面，怕那人伤了肠胃。
景瑛知道，今晚主要由自己来问了，于是吩咐安平波道：“把嘴里的物什取下罢。”
安平波应了，就一个个把嘴里塞的布条都给取了，那群人还有些不服气，也不肯跪，就那样窝在地上，直视着景瑛。
“这位大人好威风！”为首的汉子冷笑道，“大半夜的给我们下套！”
“普慧经不起打，已经招了，”景瑛也没暴露身份，一句话把师太择了出去，“盯着你们多日，总算今晚是个了结。”
汉子眉目狠戾，昂首道：“那普慧是我的姘头，不过风流孽债罢了，也值得你们京城的大人这样费心？”
说话间，他的眼睛撇着旁边整装的龙羽卫，“这莫非是禁军......？你小小年纪，这是替谁办事？”
“轮不到你问我，”景瑛极少这样亲自审问，也不甘落了下风，“不想受皮肉之苦就早点交代，你们这趟的目的是什么？”
汉子啐了一口：“你算个什么东西？要命一条，老子还偏不吃这套！”
这群人身上刚刚已经尽数搜了，除了些干粮和水外一无所获，也不知道他们怎么千里迢迢来到此处的，甚至连个马匹也无，而这几人看起来都面色红润有力，不像是餐风露宿的模样，也就是说，要么一路都有人接应，要么普慧那里消息不准，他们不是从余杭来的，而是就在附近。
周悬把酒盅直接砸在那汉子脸上，对方“唉哟”一声，眉眼处破了相，恶狠狠地瞪了回来。
“里面的残酒是赏你的。”周悬从位置上慢慢走下来，毫不在意地踩过那人的手，驻足在一个身形略矮的男人身边，那人表面看起来没什么，仔细端详了，才能发现他的牙齿一直在微微打战。
“别怕，”周悬有些吃力地蹲下，哄小孩似的看着对方，“咱们去外面说。”
两名龙羽卫立刻上前，拖了那男人就走。
“大人，”周悬回首笑道，“我先去审审这个，剩下的麻烦你了。”
那轻飘飘的“大人”两个字钻进景瑛耳朵眼里，没来由地让他听得通体舒畅，也就忙不迭点头，眼睛跟着人家跑。
“打吧，”景瑛往后靠在榻上，决定还是让龙羽卫来做这拷打之事，“从嘴里给我往外撬，不信不说实话。”
说完后他就给自己到了杯酒，细长的酒壶在热水里烫着，进嘴就觉着五脏六腑都跟着热了起来，不知那人是怎样的脾胃，能喝酒如喝茶，面不改色。
安平波依言上前，没什么表情地捏住男人的手，“卡巴”一声吧他的指骨生生折断，痛得对方叫也叫不出来，浑身抽搐着抖冷汗，脸色蜡黄，只能从嗓子眼里闷哼。
“我家主子在问你呢。”安平波又拾起他另一只手，刻意把自己的动作拉得又慢又长，龙羽卫虽不像刑部那样行审问之事，但身为禁军，这点本事倒是有的，此时专挑一只出头鸟打个痛快，也是给旁人看，那逐渐响起的骨节摩擦声越来越大，果不其然，剩下的四人已经面有菜色，坐立难安。
景瑛之前真正打过交道的水党，无外乎王君敏这几人，心里对他们的印象只是觉得有些神经叨叨，这会儿瞅着时间差不多 ，便放下酒杯，冷言道：“今夜有的是时间，一个个都成废人后，再说也就晚了，对了......”
他状似无意地叫着旁边一个龙羽卫的名字：“你替我叫个人来。”
而另一边的周悬，则觉得有些古怪。
匍匐在地的男子虽嘴上还有骨气，但明显看出已经发抖不止，尤其是当周悬抽出剑，只是玩味地在他的脖颈处比划的时候，更是吓得浑身冒汗。
这才哪儿到哪儿呢，不对劲。
李松石蛊惑人心的一个方法就是让他们相信人死能复生，因而在晋阳时遇见的水党诸人，皆是混不吝的状态，对死并无这样大的恐惧。
栗先生，薛茸，乃至在军营闹事的那几人，谁真正怕过死？都飞蛾扑火般使劲往前冲。
“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周悬把男人的手踩在脚下，用了点力气，把剑慢慢地插进掌心里，“你说不说？”
男人痛得白眼一翻，眼看就要晕厥过去，被旁边的龙羽卫眼疾手快一盆凉水泼了，惨叫着清醒过来。
周悬轻轻转动剑柄。
“水党！”男人大口地抽着冷气，“我们是水党，要在京城闹事，今夜来投奔普惠师太的！”
周悬猛然把剑拔出，溅了对方一脸血：“不，你不是！”
他扶着膝头站起来，略作思考后扯下对方的上衣，那男子的胸口赫然是一处面目狰狞的青蝎，颜色黯淡，看起来已经有些年月了。
“你是落草的土匪，压根就不是什么水党！”周悬面色阴沉，对于这种打家劫舍的绿林人士他再清楚不过，为了表明自己所属哪个山头，都会在身上弄相同的文身，也代表了和正道的一刀两断。
他踉跄着往外走，一把推开旁边的大门，景瑛正在高处坐着喝茶漱口，大概是被竹叶青辣到了，小天子有些喘气。
周悬没有解释地走到高个汉子旁边，用力往下扯开衣服，那同样的青蝎图案甫一出现，安平波也在一边变了脸色，刚刚龙羽卫只顾着搜罗有什么贴身之物，居然忘了查看身体，这明摆着是土匪贼寇的标志！
“大人，”周悬回身看向景瑛，“我们中计了。”
话音刚落，就听得门口传来一阵踉跄的脚步声，普惠师太破门而入，哑着嗓子：“外、外面......”
周悬看向安平波：“今夜龙羽卫共有多少人？”
“三百，”安平波跟着站了起来，面色冷峻，“其中八十人在山下守着，此刻在庵里的，不过两百出头，还没有马。”
外面的肃杀声隐隐响起。
景瑛取下琉璃镜挂在鼻梁上，抽出腰侧的佩剑，平静地看向对方：“周大人，请吧。”
“你不可冒险，”周悬上前一步，“师太是否有隐匿的的地窖之类？快快带着他......”
“晚了，”景瑛慢慢走下来，“我的身份定然已经暴露，再躲也是无用功，不如杀个痛快。”
事情再明显不过了，水党那里或者出于谨慎，或者已然对普慧产生疑心，今夜并未派出真正的党羽来此安身，而是用了几名土匪假借水党之名，来打探他们的虚实，麻痹他们的警觉之心，而这攻击太出其不意，不清楚来人，也不清楚对方有多少兵力，但外面那逐渐逼近的响动预示着，这是个屠戮之夜。
地上的几名土匪也跟着睁大双眼，一脸的不可置信：“难道你们不是水党吗？”
被捏断双手的汉子恨恨地吐了口唾沫：“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们被骗了，”周悬看向面色惨白的汉子，“我猜，没有直接给你们什么好处，而是有利可图吧？”
“老子以为......”那人脸上终于出现一抹惧色，“那什么水党今夜要在此做个交易，说是帮忙把三千两银子运输出城，那信笺被我们劫了，便想着假借他们的名号在此等着，好白捡这批银子。”
三千两！怪不得守口如瓶。
他们是螳螂与蝉，而真正的黄雀就在后面暗处，躲过了龙羽卫的盘查，从静谧的深夜里露出一只眼，看着景瑛暴露在外，然后迅猛出动，不给他们逃走的机会。
一个姑子猛然撞开大门，灰白的海青已经血迹斑斑。
“师太......西处的角门也有伏兵，已有四名姐妹被杀了，”她被两名龙羽卫扶着上前，嘴角还往下淌着血，“正门那里也快......快......”
普慧连忙上前搀住她：“你先歇着！”
景瑛看她有点眼熟，仿佛是之前自己藏匿庵中时，和着一起坐轿子去往太庙的其中一人，便快走几步问道：“角门处大概有多少人？”
“不知......”那姑子无力地摇着头，“我们拼死把门栓了，又放了黄狗，不知他们这会有没有进来，只看到山上漫天的火把......”
她似乎被伤到了肺腑，眼看着又往前踉跄，要继续呕出血。
但与此同时，景瑛却感觉到一阵锋利的寒光从那姑子手中掷出，直直地刺向自己的胸口。
作者有话说
第84章 逼问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