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死城（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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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溯一觉睡到卯时，醒后便出了客栈，打算四处逛逛。
魔界地处南方蛮荒之地，百里见不着一个人是常态，以至于林溯认为人山人海指的是三四个人聚在一起的景象。直到再次来到这里，眼睛也望得见人间的车水马龙和人头攒动，方才知晓了人山人海是什么意思。三四个人在街上走，那不叫热闹，那叫万径人踪灭；几万人挤在一起动也动不了，摩肩接踵挥袖成云，那才叫热闹。
寻了间茶楼，上楼上坐着，唤了个小二哥来，沏一杯浓茶，点一盘甜的腻了的桃花酥，瞅了窗外的人海川流一眼。有魔族，妖族，修士，甚至还有毫无修为的凡人。
人多是林溯对于此处的第一印象。
第一次来时，是和小瞎子的主人来的。彼时他目盲，像头发狂的小兽，嗅到人的气味就成了条歇斯底里的疯狗，兴许是因为已经过去太久，到了如今也只记得那股浓烈的血腥味。
是小瞎子的主人的血，他怕他发狂伤人，便拿自己的手腕给他咬了。
小瞎子的主人唤作禹寒，是个鬼修，还修炼出了灵体，与活人无差。据他说他是个瞎子，不过道行极深，眼睛不行就拿神识看路。平时打架干活都行云流水毫不拖沓，若不是他亲口指着眼睛说他瞎的，林溯都不信。
五六岁时他受了仙魔大战的殃及，家中人被人修杀净了，他眼睛也中了剧毒瞎了十年。禹冷把满心绝望的他从死人堆里好说歹说拣了出来，洗净了小孩的血污，悉心照料，但当时他满心仇恨，认为活着便是为了复仇，杀尽人族，什么话也听不进去。
他醒了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魔气化为一把尖锐的短匕，捅了禹寒一刀。
禹寒当时是没有什么反应的，他确信自己当时一定是捅了他的，因为当时的血腥味林溯后来也想不通为什么他不疼。
虽说他不是人，而是魂体，但他已经修出灵体，痛感却还是在的，差不多算一个活生生的人了，既有温度也有血肉。
见了人世间的颜色，他那十年压根无法接受仿佛永无止境的黑，好像什么依靠也没有，除了禹寒外没有人能给予他一点安全感。
之后的事他渐渐忘掉了，也忘了是何时给了禹寒全身心的信任的。兴许是因禹寒医术精湛，是个优秀的大夫，让他的眼疾一点一点好起来的缘故罢。
虽说他不知为什么治不好他自己的瞎。
禹大瞎子喜欢带着小瞎猫和林小瞎子出门去玩。于山间听松涛，林间闻鸟鸣，最喜欢来的是凡地的城，去了城里最好的茶楼，每次都沏一泡好茶，点一盘桃花酥。说书先生最常说的是说的是道士除恶鬼，成为国师，功绩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励志故事，讲的动人声色，赢了满堂喝彩。
林瞎子当时脑子不对劲咬了禹寒手腕一口，说：“故事里的恶鬼被人灭了全家，化作了恶鬼，和我一样无人敢渡，他最后只能被……”
他当时是想问，我会有被正道作为功绩所消灭的一天吗？
禹寒说:“这故事你没听过另一个版本。”
另一个版本是，鬼终被圣人所渡，飞升成仙，然后那道士是个坑蒙拐骗的，被狗皇帝砍了。
鬼可比魔凶性多了，圣人连厉鬼都能超度，还怕渡不了一个魔？
林溯信了他个鬼，一直笑他：“我就是魔了，你医术如此精湛，治了那么多人，那么你也算个低配版的圣人了，你渡我成仙试试看？”
禹寒淡定抿了口茶：“我是恶鬼，自己尚且不能渡自己，还渡你个魔？”
说巧不巧，最后回来的时候正好路过一间圣人庙，香的味道能把蚊子熏死。许多老婆子和小媳妇儿从庙里进去了又出来，还有很多小孩儿苦着脸被爹妈拽进庙里拜，为的是有被修士看中收徒的好运。
据说劳什子圣人一辈子渡了不知多少魔头和恶鬼，最后功德滔天，踏着紫云，连雷劫都没有，最后飞升成仙。
林溯跟小贩买了几根胳膊大的香，用灯油上的火苗把香点了起来。插了香之后像是想起了什么，转头对手紧紧牵着他不让他摔倒的禹寒说：“你不是也是鬼吗？过来给大圣人渡一渡。”
禹寒沉默。
过了会他牵着林溯走了，还给门槛绊了下。
他抱着欲.仙.欲.死的大白猫，语气里有些无奈：“猫快给香熏死了，叫大圣人可别把小东西当恶鬼物理超度了。”
林溯：“……啧”
“好——”
“小仙长讲的真不错！”
“妙极了！”
茶楼中忽地人声鼎沸，吓了猫一跳，猫跃了三尺高，从而把林溯也吓了一跳。
林溯低了头揉了下怀里的怂猫，然后看向声音来源，只见说书亭旁围满了人，亭里有个长相清秀的少年，脸红得如入了锅的虾子。少年深深鞠了一躬，眼睛亮亮的，似有星辰，但不知为何眼中有些忧伤，却强颜欢笑道：“多谢各位阿伯阿姨来给我捧场！”
他身旁还有位老先生，老先生满头黑发里夹杂着不少银发，苍老的面孔上尽是皱纹，眼睛也只剩条缝，却也掩饰不了他眼底的欣喜和慈爱。
老人将手搭在少年肩上，笑得愉快：“逸儿这孩子去天清和仙君们一同修仙，这几日回来家里，我本以为这小子把说书的老本给忘了，结果没想到他竟还有长进！不愧是我老刘家的传人！”
老茶客纷纷夸赞起这少年来，少年兴许是害羞，竟一溜烟似的跑了。
林溯正高兴地看着这热闹的场面，猫倏地转了一下耳朵，随即跳出林溯的怀抱，林溯诧异，跟着猫走，白猫一路小跑，最后停了下来，叼住了面前黑色的布料。
林溯抬头，发现猫叼着的东西是隔壁房间一位客人的衣角。
那客人是个少年，有一头罕见的银发，长发高高束起，扎了个高马尾，有一丝凌厉的气势。又着玄袍，袍上的金色纹路又显其贵气。尊贵和凌厉若同时在常人身上，便矛盾十足，在他身上，竟融合得很好。
少年方才在看那刘家少年说书，忽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拉他，于是转头，与一双瞪得极大的猫眼对上了，少年把猫抱起来，瞅它，猫不甘示弱，也瞅他。
一人一猫看似大眼瞪小眼，实际上却都没有真正四目相对，但林溯视角看过去，以为他们在互相盯着对方。
小瞎子傲气得很，除了禹寒和他，还未主动与其他人示过好。林溯不由得对少年产生了兴趣，好奇地端详起少年来。
少年眉眼间俊美又清冷，但尚未长开，带些青涩。面孔干净白皙，一幅纯洁无害的模样。少年和怀中白猫一样，有一双海一样颜色的眼睛。一人一猫在一起时，简直像是猫与它化成的妖孽相遇了。
林溯眼睛瞪大，随即脸上带上了红晕，觉得这人简直漂亮死了，原本他认为美人是用来形容漂亮女孩子的，没想到男人也真的可以被称为美人，如果人间有男美人这种说法，这人就是美人中的美人。
或许是因林溯一直盯着少年看，少年察觉到了他的存在，把猫抱起来温和笑道：“小公子家的狸奴？”
林溯正在怀疑这少年是不是小瞎子成精变出来的，不由自主嘀咕道：“哇，美人。”
他说完就觉得失态，幸好他说的小声，少年貌似没听见。
林溯慌忙之下改口：“啊不是，你真好看。”
虽说对一个陌生人说这话怎么这么尴尬呢······
但这少年的确是林溯打从娘胎里出来见过的除了镜子里的自己之外最惊艳的人了。
魔族多数人都长得一言难尽，林溯倒生了幅惊天动地的好容貌，漂亮得简直要被魔界移除魔籍，他也从未见过和他一样惊天地动鬼神的人。再说他活了几百年，花了三百多年去修行或上秘境历练，六七十年和魔宫的老东西们打打交道并称兄道弟，还眼睛瞎了十年，这么算下来也没见过多少人。
好在少年只是怔了一瞬间，便回道：“皮囊乃是身外之物，但若要这么说，小公子要更好看些。”
虽说是客套，但被美人夸了的林溯心花怒放，何况美人之后还邀请林溯和他一起坐下聊天。
少年唤作萧盛，是天下第一大宗天清宗的弟子，问起为何来这鬼地方时，只说是来降妖除魔。
林溯坐在少年对面的椅子上，面前是萧盛给他倒的茶，那少年庄重地把猫递给林溯，像在交付一个大宗门的掌门令，林溯也郑重地伸手去接。但小瞎子挣扎了下，又钻进萧盛的怀抱里，林溯怎么软言软语哄它也不出来。
猫甚至又拿屁股对着他，看它对萧盛那殷勤劲儿，不知道的还以为林溯是陌生人，萧盛才是主人。林溯没受过这委屈，心里骂骂咧咧，这小猫崽子昨天是找小母猫，今天来找美人？
还是男美人！物种都不一样了，更重要的是性别还一样!
看着林溯脸色愈来愈冷，猫和小毛虫子一样在他怀里扭来扭去，蹭得他玄衣上一身白毛，萧盛笑得不行，道：“这小家伙怎地如此好玩。”
他撸着猫毛，小瞎子舒服得要飞起，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尾巴盘着少年人骨节分明的手指，头直往他露出来的一点点雪白里衣中埋，眼眯成一条缝儿，林溯在心里骂它小色.猫。
萧盛啜了口茶，揉着问：“如此漂亮的小家伙，小公子从何处得来？”
林溯支着下巴，答道：“是友人家的遗孤。”
禹寒的结局是魂飞魄散，连骨灰都没有，和死了没两样，只不过前者死得透些。他是把小瞎子当儿子来宠的，林溯也索性把猫当他儿子了。
萧盛没再问，并说：“抱歉。”
林溯摇头说：“倒也无事，他死很久了，我已经快忘了当时的心情了。”
萧盛嗯了一声。
林溯觉得和萧盛谈话相当愉快，也可能是因为小魔君被修仙界的美人勾了魂。
要是以前有人说他未来会耽于美色，林溯绝对一把火把他给烧成灰。原本他一和人说话就会和炸药桶一样一点就炸，但如今他竟然一直没翻桌子，和萧盛欢快地聊了很久。
小魔君一边骂自己没骨气一边再看美人一眼。
萧盛也盯了他许久，就在林溯打算暴.起不惧社死说一声我们结道侣吧的时候，萧盛说话了。
他严肃道：“小公子，我看你有仙骨，天赋异禀，你可愿随我回天清修行？”
？
敢情是在看仙骨啊?
是他思想龌.龊了
林溯蔫掉了叶子。
但萧盛提出的邀请固然好，修仙界历练当然是找一个宗门感受当地风土人情，这对于固道心有极大好处，但入大宗门一般都需要推荐信，林溯还苦恼如何取得推荐信混入大宗门呢，真是打瞌睡就有人递枕头来。
林溯说：“若是如此，那自然是好的。”
虽说他是魔，魔无仙骨，不理解萧盛为什么说他有仙骨，但只要那些老怪物不出来，瞒过所有人也应当不是什么大问题。
林溯与萧盛又谈了许久，由于萧盛说自己不满百岁，林溯就默认他是个小孩，只不过是个令人赏心悦目的小孩，并且这小孩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啥都知道，总之非常正常。
想了想年龄差，林溯觉得还是不能当道侣了，要不然他要被人说老牛吃嫩草，如今这状态兴许便是人族说的忘年之交了。
方才出门的刘家少年回来了，他悄悄跑进来，双手啪地搭在萧盛身上，还“嚯”了一声。
萧盛一幅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模样，反倒是他怀里的猫怂得要死，脚上跟装了四把小御剑似的飞了。
“师弟，莫要胡闹。”萧盛回头，语气温和，明明是在责备，却无一点责备之意，令人如沐春风。
见少年打量林溯，萧盛给二人介绍起来“这位是林溯林小公子。林小公子，这位是我师弟刘逸。”
少年和林溯打了招呼，然后就附在萧盛耳边小声说：“师兄，我昨日打听到鬼界入口的大概位置了。”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死城（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