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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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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和离这件事,姜满并非是一时兴起。
最初有这个念头时,她也感到万分难以置信,反复质问过自己,为何要和离?
后来终于得出答案,因为她太害怕了。
从嫁给李樾安那天起,她便将这白捡来的李家主母身份当作一份差事来做。
夫妻六载,她自诩装得很好,尽职尽力,在外人面前进退有度,温婉贤淑;在内与丈夫相携相扶,恩爱有加。虽然他们并不相爱,但直至今日,吴郡也是无人不晓他们夫妻俩伉俪情深。
姜满时常也会想,这辈子再不会有比李樾安待她更好的人出现了。
他告诉姜满做生意的技巧和经验,手把手教她经商之道,要她自去经营铺肆,不必担心亏钱,有他在,就是亏了个底朝天,也能兜底。
婚后第二年,姜满名下的书坊生意渐渐红火,她用挣来的钱请李樾安喝最好的酒,两人喝得醉醺醺的。
那夜,他们有了夫妻之实。
醒来后,面对散落一地的衣裳,凌乱暧昧的床褥,两人俱是手足无措。
李樾安最先冷静下来,匆匆捡了件袍子穿上,让下人送水来,而后弯腰一一收拾好地上两人的衣物,又从衣柜挑来干净裙衫。
他单膝跪在床上,抖落贴身小衣,像个愣头青似的为她穿好:“小满,对不起……”
姜满身下不大舒服,甚至感受到双腿似乎还在微微发颤。
她低首,眸光就这么落在李樾安脸上,男人鼻梁挺拔,薄唇紧抿,他眼底的自责和歉意清晰可见。
长久的对视中,姜满终于轻声:“没什么,我们是夫妻。”
李樾安自然明白姜满的意思。
既为夫妻,那么床笫间的敦伦是理所当然的。
可是在朝夕相处中,姜满渐渐发现,爱一个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
是的,李樾安爱她。
情不知从何起,或许正是两人圆房后。
像沉积了多年的灵魂被触燃,曾经恣意随性的李樾安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热烈温驯。
他温柔体贴,细致入微,会抱着她抵死缠绵,温存缱绻中诉尽心意。
姜满不知该作何回应,她对他只有无尽的感激,没有爱意。李樾安的爱愈是炽热浓烈,她内心的纠结愧疚便愈是叫她寝食难安,甚至一度到难以喘息。
更可怕的是,内心深处筑起的坚硬高墙隐隐发出碎裂声,那声虽细微,却震得她心生慌颤。
她害怕有一日,自己或许真的会爱上李樾安。
姜满可以视李樾安为至亲之人,却绝不能是爱人。
这世上,女子最沾不得情爱。
一旦沾之便会丧尽魂智,就像她娘,哪怕被弃如敝履,还要为男人掏心掏肺,祈求他回头。
姜满恐惧自己成为这样的女子,更害怕万丈高楼倾塌的那日,她会跌的粉身碎骨。
所以,她一定要和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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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满这几日在家没少忙前忙后。
今日是七月半,也就是中元节。相传这几日鬼门关会大开,地官出巡人间,各家的死鬼均放归各家,直到七月十五日夜,百鬼归巢,鬼门关闭。
般般那日的童言童语,姜满初时会心神不宁,总觉得有东西在暗处窥探自己。不过,之后忙起来倒是忘得一干二净。
待到太阳快要落山,门外传来老管家的声音:“夫人,红纸灯、袱子和素馐已备办好,马车也已准备好了,随时可以起行。”
姜满正在给般般穿衣,一会儿她们要去拜扫新坟。
“好,我和般般就快了。”姜满对外回声,目光却被花架上的双兔嬉戏剪纸攫住,是李樾安剪的,她又急急开口道,“孟伯,再去库房拿个兔儿纸灯。”
李樾安钟爱收集跟兔子有关的一切玩意儿,连带着女儿的寝居,也随处可见这些身影。
老管家愣了愣,待意识到这是老爷喜好,不由心下黯然,暗叹了口气。
祭扫完墓,已是夜幕初上。
山塘河上游船画舫停靠在边,长堤上人流如织,僧人做着法事,为死者慈航普渡;河面上红莲纸灯数以千计,如星如梦,载着无数人的思念和祈愿,向流水泛去。
兔儿灯随波逐流,一灯如豆的烛火在晚风中摇曳闪烁。
姜满抱着女儿,垂眸看着它越飘越远,眸底一片朦胧,念及往事,心神渐渐模糊。
一滴温热的水珠落到手面,般般歪头,疑惑地向上望。
没有下雨,是阿娘在流泪。
般般不懂生离死别的苦痛,至今为止,她都认为阿爹如往常一般,出门去做生意了,只不过是在另一个世界。
虽然路途艰辛,但他依旧会跋山涉水回来看望她们。
般般不想阿娘伤心,她最会哄人了,有模有样地学着过去阿爹的举止,轻捧着阿娘的脸,亲地一下又一下。
“阿娘不哭,阿娘是般般的无价之宝哦。”
——下回你爹再找来要钱,直接喊我轰走他。
——小满别难过,你是我的无价之宝。
清脆童稚的声音与往事重合。
姜满泪水涌得更凶,她偏头,竭力抹了眼泪,而后朝女儿笑笑,艰涩哽咽地道:“好般般,我们回家吧。”
“嗯,那我们走了,小兔子真的会飘到阿爹手里吗?”
“会的。一定会的。”
般般觉得很神奇,她还记着那日阿爹临走时对她说的话。
“般般,下回阿爹带上兔儿灯来看你。”
“又是阿爹亲手做的吗?”
“是,但……更愿是你阿娘送给我的。”
般般眨眨眼,阿爹的话好绕人,她听不懂。
……
中夜起了风,蔚然居空落落的灯架上,一盏白兔纸灯垂挂在侧。
灯芯微火已黯淡,但在李樾安看来,却耀若星辰。
万千莲灯中,那一盏兔儿灯最终遥遥落入他手。
他曾因姜满的无心和无情,伤透了心。而今,他什么都不在乎了。
管她心底有无他,亦或是旁人,无论死生,他都是姜满的丈夫,再多的后来者也越过一个死人的位置。
更何况,他们还有血脉相连的女儿。
李樾安望着熟睡的女儿,心里只剩下一个想法——
他想姜满。
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她。
屋外的风声不知何时静止了。
晚间姜满给李樾安烧完纸袱后,回房躺在床上,却如何也酝酿不出睡意。
清冷的屋子,冰凉的被衾,空落落的心房。
她爬起身,朝西北角的顶箱柜走去,熟练地从柜中取出一坛酒,拿过桌案上的酒盏,倒酒静静喝了起来。
入口甘洌,带着淡淡的荔枝香,后劲却愈来愈醇厚。
姜满喟叹,玉琳琅真是好酒啊,几盅入腹,就能让人忘却俗世纷忧,沉入酣梦。难怪吴郡那些富人们宁愿一掷千金,也想买走她手里剩余的酒。
也不知是今日中元节给他扫墓烧纸了,还是贪杯酒意上头,李樾安频频出现在她脑海里。
“你说你啊,当初若是告诉我这酒方子多好,现在就剩三坛了,我都舍不得喝。”姜满越说越委屈,“根本不够一辈子的,小气鬼。”
李樾安虽喜好酿酒,但却不怎么贪酒,倒是姜满被他带着沾上了一点酒瘾,尤其是他走后的这半年里,更是时常要靠酒才能入睡。
“我收手不酿了,剩下的四坛玉琳琅你收好,省着点儿,够你喝一辈子的。”
“这哪够?要不你把方子给我吧。”
“不。”
“为何?”
“不能让酒鬼越陷越深。”
李樾安进来时,就看见姜满蹲在墙角,捏着酒盏嘟嘟囔囔劝自己:“不喝了……再喝一杯吧,开都开了。”
屋中静得落针可闻,只有一只酒鬼偶尔发出细微咂嘴餍足声。
烛火下,美人既醉,朱颜酡些。
李樾安眼里划过无奈笑意,早知当初就该一坛酒都不留的。不过转念一想,从始至终,他的心愿都是姜满开心就好。
连饮了三杯后,姜满不舍地将酒坛和酒盏锁进柜子里,撑身而起,微眯着眼睛,神思恍惚地晃了晃身。
李樾安就站在她身后,适时伸手,扶住那细柳腰。
“咦?”玉琳琅的后劲上来,姜满回首看去,眼前重影叠叠,她好似隐约看见了李樾安。
灯影朦胧,青年面容俊美,身材挺拔修长,干净利落。
她看得心悦,忍不住勾人过来亲了一下。
李樾安本欲见她一面便离开的,谁知衣领竟被姜满拽住,唇与唇相碰,轻轻缠绵。
他们夫妻多年,最了解双方的便是彼此,包括身体。
几乎只是唇肉相依的一瞬间,便能轻而易举地勾起对方身体最深处的念想。
就在姜满双手落在他腰间衣扣上时,李樾安心脏像是被紧紧攥住,胸口剧烈起伏了两下,他握住她的手,仓促向后退了一步。
姜满不明白,微仰着脸,茫然又困惑地再次凑过去。
李樾安偏不让她得逞,喉头滚动,呼出的气灼烫异常:“小满,我是谁?”
他看出她醉得厉害。
也正因为如此,李樾安内心深处,终究还是害怕她将他当作别人。
被打断,姜满面上渐有恼意,杏眸水光盈盈。
李樾安不依不饶:“说,眼下与你亲热的人是谁?”
姜满嫌他聒噪,抬手捂住他口鼻:“闭上嘴李樾安,烦死了。”
这一声骂叫李樾安身心舒畅,几近飘飘然。
李樾安拿开覆在嘴上的柔荑,垂首时细密急切的吻落在雪白脖颈上。
姜满浑身酥麻,双臂抱住男人肩颈,仰起头迎合。
他此生的梦寐以求。
渐渐往上,唇齿相缠,李樾安眷恋地叫她。
“娘子……我好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