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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盲眼公主」 ...


  •   隋秋天推开门,先映入眼帘的,便是落地窗对面那尊金色大佛——

      那是一面极大的落地窗,几近要占据全部视野,黄昏时刻,金色大佛藏在山岩间,像是被镀上一层金光。

      金光延伸,裹血色残阳,洇进墨绿地毯,淌至女人身侧。

      女人坐在椅子上,背对着门,与山间那尊金色大佛遥遥侧对,她穿一件深紫缎面礼裙,裙摆拖尾极长,落到地上,材质极为柔软。
      礼裙是露背的款式。
      V线开得极大,从上至下,敞出从肩到腰际那一大片柔腻皮肤。
      与她那头纯度很高、飘落在肩头的浓密黑发一样,看起来都相当昂贵。

      这个角度只看得到棠悔的背影,却让人无端联想起经过磨难洗礼的无价珍珠,柔润,自信,是那种经过磨砺之后,大开大合的美丽。

      秋日凉风从门外吹进。
      隋秋天关好门。
      将搭在门把手上的手收回来,便看见女人背脊一颤——

      轻微的咳嗽声溢出,激得绸缎裙摆如同水波纹那般隐约晃动。

      “棠小姐。”

      隋秋天快步上前。
      拿起被放在沙发上的西服外套。

      她十分抱歉自己刚刚关门太慢,才让冷风吹了进来。

      走近之后。
      她得体地停在棠悔身后一步,有些担忧地询问,
      “需要为你披上外套吗?”

      棠悔勉强止住咳嗽。
      却只是在暮色里摇了摇头,轻轻对她说,

      “不用。”

      隋秋天看着棠悔削瘦的肩头,微微皱眉,“好吧。”

      她只好再去将外套放下,这时想起手中拎着的鞋袋,回了头。

      棠悔看起来脸色不佳。
      肤色呈现出一种病态的苍白,这会正在阖目休息。

      但主办方送至休息室的拖鞋被摆在一边。

      隋秋天微微拧眉,棠悔没有穿鞋。

      她抬腕看了眼手表显示的天气,19摄氏度,入了秋,天气变凉许多,于是忍不住叮嘱,“棠小姐,你又没有穿鞋。”

      棠悔没有出声。
      她整个人浸在暮色中,半撑着脸,不知道是在想什么,神色模糊。

      隋秋天想起苏秘书说棠悔今天心情不太愉快的事情。

      也不知道到底是因为什么。

      隋秋天想了想。

      便将手中鞋袋拆开。

      里面是一双高跟鞋,细跟款式,但设计师改过很多次,鞋跟并不像寻常高跟鞋那样高。

      其实身患眼疾,棠悔不应该在公开场合穿高跟鞋。
      但这次五十五周年庆典对她来说意义非凡,既是她在将棠林棠炳送进去之后的第一次公开亮相,也是她成为棠氏掌权人之后的第一年庆典。

      再加上前段时日,她的眼疾已经有所好转,听说已经能望见灰蒙蒙的影子,生活中许多事也都能自理。
      相信再过不久,应该能完全好转。

      隋秋天在她身边待了七年,知道眼疾给她带来多少辛苦,自然为她感到高兴。

      但隋秋天自己并不是心细的人,就算棠悔将这些弯弯绕绕讲给她听,她也不懂棠悔为什么一定要顶着危险穿高跟鞋。

      她只知道——棠悔要做的事,就是她要竭尽全力帮助她的事。

      可再怎么不细心,也不至于让一个盲人自己穿高跟鞋。

      想到这里。

      隋秋天看向正在闭目养神的棠悔——对方没有再咳嗽,睫毛在眼睑上方落下晦涩阴影。

      隋秋天考虑了一会。
      便扶稳眼镜。
      动作有序地将白衬衫袖口挽到手肘。

      两根手指拎起那双黑色细跟高跟鞋。

      出席正式场合的制服有些紧,她在棠悔面前蹲下,只能单膝半跪着。

      隋秋天解下手腕上绑着的那条丝帕。

      调整好姿势。
      将紫色丝帕垫于掌心之中。

      然后半跪在地毯上。
      抬头看向棠悔,仔细观察了一会,询问,“棠小姐,我帮你把鞋穿上吧。”

      这个视角,她也才看清女人隐在光影下的脸——
      棠悔长了一张融合中式韵味,又颇具禁忌性感的脸。
      皮肤紧致美丽。
      鼻梁高挺,皮贴骨,连气血不足时脖颈隐隐跳动的青色血管都很好看。

      只可惜,她的眼睛看不见。

      像是有所感应。

      金光倾斜,棠悔也在这时睁开眼,散在光晕下的目光不由分说地将隋秋天抓住。

      就好像,能清清楚楚地看见她一样。

      目光相撞。

      隋秋天出声询问,“棠小姐?”

      棠悔没有移开目光。
      而是延迟性质地在她脸上停留一会,再落到她手心的丝帕上,轻启红唇,

      “好。”

      隋秋天松了口气。

      她垫好丝帕。

      不让自己直接触碰到对方的皮肤,才去捧握女人那截线条美丽的脚踝。

      谨慎小心地抬起时。

      她看见对方细腻脚背上的细小划伤,不太明显,但看起来有碍白皙皮肤的美观。
      那是棠悔重新穿上高跟鞋时,在家里多次练习后不小心造成的伤口。

      隋秋天抿了抿唇。

      “隋秋天。”这时,女人声音再次在室内响起。

      “嗯?”

      隋秋天低着头。

      她骨架生得大,指骨长,而棠悔脚踝很细,纵然隔着丝帕,她也担忧自己把已经受伤的棠悔弄伤,所以只能将动作放得极轻。

      黄昏融化。
      女人影子罩在她头顶,声线下飘,听不出是什么语气,
      “你讨厌总是要给我穿鞋吗?”

      隋秋天动作一顿。
      丝帕险些滑落下去,掌心和脚踝皮肤几近相贴。

      她反应迅速。

      将丝帕拉回,隔绝体温。

      “因为觉得我是故意的?”棠悔的声音离得近了很多,像是贴近她的额头。

      大概只是随意一问。

      但隋秋天还是颇为认真地思考了一会,摇了摇头,说,“不讨厌。”

      这是实话。

      其实这并不是她第一次为棠悔穿鞋。

      因为棠悔总是不喜欢穿鞋,或许是七年前突如其来的眼盲所致,因为那段时间极度讨厌无法脚踏实地的失控感,精神也极度警惕。
      所以她的办公室,休息间,车库里的所有车内,以及白山山顶的七千平住宅,都铺满了时刻有专人负责清理的手工地毯。

      可尽管如此,她也时常弄伤自己。

      每一次。

      隋秋天都沉默不语地跟在她身后,等她停下来,然后木讷着脸蹲在她面前。
      为她穿上各种各样的鞋——能护住皮肤的皮靴,稍微舒适一点的拖鞋,以及现在……

      这双隐约刮过她西裤裤脚的高跟鞋。

      她已经为棠悔穿好左脚。

      而女人收脚时,左脚鞋跟却不小心从她小腿处划到裤脚边缘。
      鞋跟很细。
      微微抵住她的脚腕。

      没有很快松开,触感微痒。

      隋秋天抬起眼去看棠悔。

      女人目光下落。
      表情自然,像是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个小细节。

      “这是我应该做的事情。”隋秋天低下头,呼出一口气,往外挪了挪腿,“棠小姐不用多心。”

      棠悔也才像是意识到什么。
      将高跟鞋跟往外挪了挪,轻轻地说,“碰到你了吗?”
      似乎对刚刚不小心的行为抱有歉意,“抱歉。”

      “没事的棠小姐。”

      隋秋天当然知道她不是故意的,也不会计较,只是又格外小心地将腿往外挪了挪。

      棠悔目光不太明显地下落,盯着她挪开的腿,好一会,没有再说话。

      夕阳淌进房间,淹没绷紧西裤和柔软裙摆。

      隋秋天小心翼翼地给棠悔穿上第二只高跟鞋。

      要起身的时候。

      她问,“棠小姐,你今天不高兴吗?”

      “怎么会这么觉得?”棠悔有些漫不经心地回应。

      墨绿地毯上。
      女人的高跟鞋轻轻落地,与她的高帮靴并列。
      黑色细跟和黑色鞋带,地毯褶皱与鞋舌灰尘,一切都形成鲜明对比。

      “你不高兴的时候就不喜欢穿鞋。”隋秋天低着头说。

      “是吗?”

      棠悔沉思片刻。
      突然没有任何缘由地笑了一下,喊她,“隋秋天。”

      “嗯?”隋秋天抬头。

      棠悔正巧低眼看过来,声音很轻,似是呢喃,“你今年多大了?”

      “二十六。”隋秋天回答。

      棠悔“嗯”了一声,又被风吹得轻轻咳嗽一声,侧开脸,去看落地窗外的金色大佛,黑直发在脸侧留下深沉阴影,没有再说话。

      隋秋天以为她只是随口一问,便将丝帕收起来,站起了身。

      可就在她以为不会再有后续时,棠悔却又开口了,

      “长大了。”

      只三个字,语气不轻不重,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隋秋天愣怔。

      本能地,她去看棠悔。

      棠悔的影子倒映在落地窗上。
      似乎也正在望她。
      半晌,轻轻笑了一下,“不是已经比任何人都要更了解我了吗?”

      棠悔眼窝生得很深。
      以至于就算身患眼疾,但在凝视人的时候,仍然像一片很深的碧绿大海,将人密不透风地包裹着。
      虽然看起来唇角带翘。
      可不知道为什么,隋秋天总觉得,今天的棠悔似乎有着难以处理的烦心事。

      但没等她说话。

      棠悔却收回视线,先于她一步温声开口,“我们走吧。”

      隋秋天这才想起来庆典快要开始,底下还有很多人在等着棠悔。
      她反应过来。
      将那截丝帕收起来,然后将手腕送至棠悔身前,

      “好的棠小姐。”

      -

      会场有电梯,从二楼到一楼都是平路,棠悔扶着她的手腕走向会场。

      到了一楼。

      会场内部的嘈杂声传入耳膜,是主持人在介绍棠氏历史,以及棠悔上任之后的相关事宜。

      这是一条长走廊,盲杖的声响和高跟鞋的声音此起彼伏。

      隋秋天跟在棠悔身后一步。

      她想起刚刚棠悔的话,看棠悔在黑暗中仍旧挺直的背脊,看她闪闪发光的珍珠耳环,也看她踏步平稳的高跟鞋,看她气场全开的拖地礼裙。

      七年来,她总是在相同的位置注视棠悔。按理来说她已经习惯,不应该再有许多新奇的感触。

      但她还是不可避免地想起七年前——

      那是棠悔外祖母遗嘱公布的第一年,也是棠悔初出茅庐回国的第一年,没有人觉得在车祸中眼盲的她可以登上高位。
      就连那份看似保护的遗嘱,其中都包含看似不可能的要求,棠悔要先接手母亲棠蓉的分公司,在五年内超越棠蓉的业绩,才可以正式进入集团。

      记忆中那一年的庆典,同样被媒体大肆报道,两个舅舅虎视眈眈,明里暗里逼迫棠悔放弃遗嘱,业界人等着看笑话,嘲讽聪明一世的棠厉这次终于做错选择,八卦媒体满天飞,觉得盲女继承者这一场戏好看过八点档。

      而那年,隋秋天只有十九岁。

      她刚从武校毕业。
      只经过短暂的训练就被选中,在完全还不懂得怎么做保镖的时候,就成为了棠悔的保镖。

      甚至从没来过这种场合,全程只能闷头,磕磕绊绊地跟在棠悔身后,充当她的拐杖,时刻注意她脚下的步伐会不会出问题。

      而那时棠悔还没有秘书。
      家里刚出事,也没有可以信任的服装师,司机,和管家……
      所以从家里出发之前,她只吃了隋秋天笨手笨脚做的煎蛋,也只穿隋秋天慌里慌张间从衣柜里为她找出的单薄白裙。

      而她的保镖相当年轻,也非常不靠谱,联系上的车和司机中途失约,而这个不称职的保镖甚至没有驾照,只好借来好友不太高档的摩托车,载着好脾气的落魄公主,七拐八拐走错地方,弄得公主的昂贵裙摆溅上泥渍。

      那天也是在同一个会所,同一条长长的黑漆漆的走廊。
      二十五岁的棠悔并不如同现在这般气场强大,她年轻青涩,眼疾突发,身边没有可信之人,于是总是警惕、阴郁和幽怨。

      隋秋天自认为自己搞砸许多事,只能无措地紧跟在棠悔身后,想要为她驱逐很多害怕和不安。

      她们一前一后。
      不知道对方在想什么,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沉默走过漫长的黑廊。

      但在快要走到亮光之前,棠悔突然停下来,侧脸望她,眸光似雾,
      “隋秋天,你长什么样子?”

      隋秋天呆了片刻。
      她不想把所有事都搞砸,只好笨拙地用手背摸了摸自己的脸,然后失魂落魄地询问,

      “长得不好看的话不能当你的保镖吗?”

      于是棠悔笑了。

      那是她那段时日第一次笑,发生在没有味道的煎蛋、被弄脏的白色裙角,以及中途熄火好几次的摩托车之后。

      但也只是昙花一现,轻轻略过。

      以至于当时的隋秋天越发愧疚,是她太不称职,又笨又不懂得变通,让棠悔在这一路受了很多委屈。
      她是该说些什么——
      让棠悔相信她可以做好,也可以保护好她,不要让她走。

      但她嘴笨,不知道说些什么,想来想去,只好很沮丧地蹲下来,低闷着头,也很努力地给棠悔搓白裙上的泥渍。
      棠悔是公主,走出这条廊道就要被很多人注视,绝不应该因为她的过错被人看轻。

      可那是个天气不好的秋天,就算她已经很努力,也还是搓不掉那些泥点。
      当时她急得满头大汗,脸都憋得很红,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而棠悔却好似完全不在意这些,只是说,“隋秋天,你怕吗?”

      隋秋天突然顿住。
      她抬起手,用袖口擦了擦脸上滴落下来的汗,“不怕。”

      她基本没接触过社会,足够单纯,并不知道这个问题意味着什么。
      只知道自己答应了棠蓉的条件,就应该无怨无悔地守在棠悔身边。

      “真的不怕?”棠悔松开她手腕,在黑暗里注视着她,
      “跟在我身边,你可能会受很多伤,会吃很多苦,也会成为很多人的眼中钉。”

      “你才十九岁,不后悔吗?”她当时问她。

      “可是你不也才二十五岁吗?”她当时回答。

      那是她第一次陪棠悔出席公开场合,就已经犯下很多在别人看来不可饶恕的错误,险些让棠悔成为笑柄。
      也是她第一次当保镖,莽撞,生涩,却还是获得雇主棠悔很多谅解和宽容。

      于是后来,隋秋天发誓自己要弥补那天的所有错误。
      她不懂上流社会的尔虞我诈,只明白自己的首要任务是护棠悔周全。
      却也拼尽全力学习上流社会的法则,学习与不同人接洽,也学习处理棠悔生活中的很多细节,学驾照、厨师证,也为棠悔排除危险,拼尽全力去夺得棠悔想要的东西。

      可这段路比她想象之中更长。
      也更难走。
      从她的十九岁到二十六岁,她的二十五岁到三十二岁。

      如今回头去望。

      隋秋天才发现。
      原来她从不喊她阿隋,也不喊她秋天,这类像是喊保镖或者喊属下的称呼。

      从第一次见面起,她就喊她——

      “隋秋天。”

      记忆中和现实中的声音重叠。

      隋秋天如梦初醒。

      便发现她们已经站在廊道尽头,而眼前的棠悔正在黑暗里直直注视着她的双眼。

      “隋秋天,你在想着谁?”

      隋秋天神思恍惚地转了转手腕,结果发现自己手腕还是被女人抓得很紧。

      她的雇主今年已经三十二岁。
      眉眼轮廓比那年长得更开,眼神也越发令人看不透,有着上位者的掌控感。

      女王气场强大,不会再像当时那样孤立无援,只会穿裁缝量体裁衣的昂贵缎面礼裙,也不再需要隋秋天借来不高档的摩托车送她去会场。

      七年好长,仿佛什么都变了,又仿佛什么都没有变。

      “我……”隋秋天张了张唇。

      话还没出口。
      廊道外传来嘈杂声响——是主持人在邀请棠悔上台。

      隋秋天反应过来。

      “棠小姐。”

      她隔着掌心的空。
      手指轻轻撑着女人的腰,将她送至廊道外,并在她耳边留下恰当提醒,
      “你左手方五米开外有阶梯。”
      “一共五级。”
      “你出去之后先迈左脚,走十三步之后,就会遇到第一级。”
      “那个时候记得将右脚稍微抬高些。”

      棠悔轻启红唇。
      似乎还想和她说些什么,却又碍于场合,只好松开她手腕。

      女人黑发匆匆擦过耳际。
      隋秋天顿了片刻。
      在光亮之前,她退后一步隐入黑暗,在女人身后补充,
      “棠小姐,今晚结束之后,我可能有话要跟你讲。”

      也许苏秘书说得对。

      七年时间已经不算短,她就算已经下定决心,也应该提前和棠悔说明。
      况且,她也有义务为棠悔寻得合格的下任保镖。

      至少。

      不应该比当初的隋秋天做得更差。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盲眼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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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下本《霓虹烂片》,人设是黑红顶流*低调影后,娱乐圈出租屋文学,破镜重圆,也在专栏哦~ 下下本《红唇与智齿》,人设是张牙舞爪年下作家*温柔白切黑年上空姐,在专栏可收藏~ 专栏还有十多本完结文:《旧雪难融》《浪漫悖论》《甜味酒精》《后遗症》《疯人爱》《在逃恋爱脑》,感兴趣也可去试阅哦~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