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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十七 ...

  •   列车在半山腰行驶,窗外的绿山头消失了一个又一个。

      是云没有什么心情观赏。她的眼泪就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一颗又一颗,接二连三地往下掉,如何也停不下。她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是为持续了这五个月却终究要走向结束的爱情?是哭她即将死去的爱情。是一种她自己心中构建出的情感,还是,真的对易和有关心有爱?他们两个都做得不完美,甚至不好,很多时候他们心中只有自己,但偶尔意识到什么的时候,觉得应该心存感激的时候,也有对方。

      易和才满十八岁,他能够愿意听着是云的话说去哪里就去哪里,能够把距风扇最近的位置让给是云睡,能够在生气的时候自己跑去躺沙发……他从来不会让亲弟弟分毫,能够为是云做出这些退步,又何尝不能说是爱?

      是云都二十七了,性格孤僻,一向独来独往,没有什么朋友,甚至很多时候处理人际关系都让她觉得是一种浪费时间。但她这大半个月,总是成天二十四小时地和易和待在一起,和他逛街,和他买菜,和他亲亲抱抱,和他跑到五十公里外再推车回来,一向独立的她仿佛只要不见易和一刻钟就会心急如焚,必须得与他形影不离才好。

      越是年纪增长些,独自一个人生活,很多地点,很多时候,是云都有一种无所归属的伶仃感。跑了三千里路,是云出现在各种陌生的环境陌生的场合,易和陪着她。她睡在易和家的大床上、沙发里,都没有再有过这种伶仃感。她总是觉着,他的就是她的——她穿他穿过的衣服,踩他踩过的拖鞋,用他的浴花打泡沫……一向似乎有些洁癖的她,用这些都用得舒舒服服。她甚至愉快地接受他给她擦背,给她涂药,和他一起淋浴,肆无忌惮地享受着他的宠爱和照拂。

      她哭累了,缓下来,发现列车里人很少,整个显得空空旷旷。

      她想到,快被热浪融化的傍晚,在大榕树下,来火车站接她的人是他。

      在阳光遍地的正午,在空旷的蓝色凉棚下,去火车站送她的人也是他。

      他们都很渺小,他们的感情也渺小得如沧海一粟。有太多的争执,太多的气愤,太多的眼泪,他们从不是最合适的一对。但这些都不能否认,他和她的心中,都存有着对彼此的爱。

      别看易和瘦,他脱了衣服可一点也不瘦。胸口的肌肉紧实又绵密,摸起来滑滑腻腻,是云最喜欢亲两口。他身上有一种香香的苦茶味道,像是烟草味,像是沐浴露的味道,又像是本身的味道。这些味道杂糅在一起,让她靠着他,挨着他,钻进他的怀抱里,总能安安稳稳睡个沉沉的好觉。

      他身体总是在热天是清凉,像个小冰袋,在冷天时暖和,像个小暖炉。是云时常拿手放上去,左摸右摸,就舍不得移开。

      快到红果了,是云想立马到站下车,再乘下一趟列车回去,回去找他,回去紧紧抱住他。

      他发消息问她,想好了吗?家里没有多少菜了,他身上也没什么钱了,回去待不了几天他就要回宁明工地了。

      回去?又能做些什么呢?再吵几次架,生几次气,看成天到晚卧在沙发里打游戏的哥弟俩儿心烦,因为谁做饭或者谁洗碗而斤斤计较?易和其实很勤快,他自己能完成很多家务。但是云一从被窝里翻起来,就想立马打扫干净屋子,她叫易和帮忙,易和总是一副你怎敢命令我的态度,赖在沙发上看手机,如何也不动。若不是他自己愿意动,没人叫得动他。

      这种见面,除了心中对彼此有一丝丝爱之外,两个人之间有太多的不同。一次次的尖烈的磨合,一次次情绪失控,开心和气愤,责骂和甜蜜,只在一秒之内转换。易和年轻气盛的轻狂、激进、冲动,和是云明知他错却只能眼看着他去做,拉不住他的无奈,和是云分明难过,却一句话不说,等他来哄的迟滞,在这短短半个月的相处中一次次搅得他们的心情,七上八下……

      到红果,到富源,每到一站,是云都给易和报站,开始时她殷切地盼望着能够转车回去,易和说没有钱了。她也没剩多少钱了……她所有不稳定的情绪忽然被什么隔断了一下,她的眼泪也不怎么容易掉了。好像随着离兴义站的距离越来越远,易和在她心里也越来越远了,飘飘忽忽……她的心渐渐平静下来。现实给了她一盆冷水,浇熄了她心中那团烈火也似的烧得人直迷糊的爱情。没有钱,日子没法继续过下去了。她不能因为一时冲动,把自己仅存的一点钱全部花光了,也不为未来做打算。截止目前为止,微信里四千块钱只剩六百,她无法再允许自己大手大脚。

      到曲靖,一下了车,她的悲伤情绪几乎不再是主导,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浸透胸腔的空虚感。她找了个台阶坐下,给易和打了视频。说自己到曲靖了,说明天上午就有列车回去,只要易和一句话,她就去住旅馆。第二天回到易和身边,她又可以紧紧抱住他,亲吻她,一刻不离地守着他。
      她不想到处逛了,也不想买什么当地美食,只要陪在易和身边就好。

      易和就问他,你的工作呢,你的学习呢,你的家人呢,你的猫儿呢?易和一会子跑到楼下去买烧玉米,在吵吵嚷嚷的广场上坐着啃完了玉米,又说要去听演唱。是云说住了十来天,也没见你下楼来。他在人山人海的广场上站了一会,说唱得难听,又折返回去买了十根烤卖肠。他说他要证明他过得很好,是云回去了,也要对自己好一点。

      曲靖站外的广场上有个中年男人抽烟,一股熟悉的烟草味飘进了是云的鼻子。是云一时还以为是易和,转念想,她已经坐了四个小时列车,到距易和二百千米之外了。“刚刚的烟草味,和你身上的挺像的。”

      “枕头上有你的香味,被子上也有。”易和就抱着被子,枕着枕头,反复地嗅,大口吸气。他叫她去吃饭,她点了一份米线,吃了几口,吃不下。她又哭起来,她的眼睛哭得红红的。天已经黑透了,快十点了。易和就耐心地一次次哄是云进站坐车去,不能错过时间。是云糊里糊涂听着她的话,进站,检票,在卧铺上睡下来。他才放心挂了电话。

      直到晚上十一点,哭了好几场,是云整个人都颤颤巍巍,躺在卧铺上,抱着手机,等着网好了易和回的消息,迷迷糊糊睡着了。迷糊里听到有男人咳了一声,她还以为是易和,想要转过身,翻去床的另一边抱住他。一转身,膈在护栏上,黑暗里发现自己在火车卧铺的顶层。

      是云半夜里醒来了好几次,给易和发了表情。八点半又醒来一次,想他,想他,想他,想立马见到他。是云打了视频过去。易和说,“我早晨醒来还左看右看,看你在哪里?忽然又意识到你已经坐火车离开了。”他手里拿着一根是云平日里扎头发的黑胶圈,弹了弹。

      是云想他想得要哭,情绪低落,蒙着被子闭着眼拼命睡着,一直不吃饭,也不想爬起来。直到列车售货员来推销云南鲜花饼的时候,她猛地坐起来,买了两盒。这种鲜花饼基本不给边远地区包邮的。继续听了会子讲解,清醒了,她爬起来,下床,洗漱,拿出面包和牛奶,坐在窗口准备吃东西。给易和打了视频过去,易和正在吃饭,热得是前天炒的豆角。是云边看着他边往嘴里塞面包,易和嘴巴吃得油油的,吃饭还是大口大口。

      列车向西北驶去,离易和所在的东南小镇越来越远,是云的心也在逐渐释然。她想,她又要回归以前的生活了,但她心里不害怕。

      易和吃完了饭,躺在床上。是云问他下午准备去干嘛?他说和朋友去打台球,他说宁明疫情严重,每天都要做核酸,暂时回不去。他的眼眶忽然湿润了,大喊着,“宝,我想你了!”

      “要是前天,或者昨天,你坚定地要我回去,我都会把票退了。”

      “我后悔了!我想你了,再也摸不到你了……我们不要打视屏了,再看下去,我真的要哭了……我就是后知后觉,我就是嘴硬……”

      “但是现在,已经回不了头了……”是云的心里也忽地难过起来,只是没有昨天那般不可抑制了。更多的时候她想起来易和,只是剩下一种深深的遗憾。

      列车已经行驶到了广元,“我来的时候,就是在广元,跟你说了我的位置。”
      “都记不清了……”

      是云基本看不到什么窗外的风景了。总是行驶一小段,列车立马钻进了下一个黑漆漆的山洞。偶尔出了山洞时,是云会抬头看看这连绵的绿,和山脉下的流水,感慨车窗外还是山连着山。她坐着,坐着……想起了下载好的电视剧,她忽然有了看电视剧的想法。

      下午四点时,瞧别人吃自热米饭,是云肚子饿了。她挑了一碗自己准备的所有罐装食品里最贵的四川蔬菜包自热火锅,热好了,饱饱吃了一顿。她拿出放了一天一夜的十来颗荔枝,她自己剥起来,一直不管不顾没有心情吃东西的那些时间里,有的荔枝已经馊了。

      期间她想起和易和的种种,想起易和的脾气不受控,想起他和弟弟不分早晚地打游戏,想起他对她说过的不好听的话,她开始想要回到家里,回归一个人的生活,她开始向往起自己的生活来。她想,离开易和的身边,对她来说成了一种解脱。

      离家越来越近了,这干旱的戈壁滩,熟悉的地貌,曾经千百遍想逃离的地方,忽然又让是云觉得很亲切了。

      她已经忘了她此行的目的,仿佛只是为了陪在他身边。

      她想起来,吃完蟹肉煲之后,他在小广场拉着她玩碰碰车。那时候小广场就他们一辆车,他开着车疯狂打转,坐在外围的是云感觉因为惯性要被甩出去了似的,吱哇乱叫,又咯咯笑个不停。转完了,是云还继续嚷着要再转几圈。

      他给她吹头发,他还会按摩,问她力气大小如何。

      他早晨先醒来就抱着她和她说话,半睡半醒间是云就回复他“嗯?”“哦?”“哦……”易和说了有半小时,无奈的他说是云像一只会“咕咕”叫的咕咕鸡,怎么也叫不醒。谁叫有他在身边?她就是安安心心地睡得特别香。

      他总是喜欢在拥抱时抚她的背,这让她充满安全感。

      他经常伸开胳膊,叫是云枕上来,叫是云到怀里来。

      他做饭的时候是云就从背后抱住他,轻轻吻他的肩。

      他骑车的时候是云也从背后抱住他,把头枕在他的肩上,或者埋在他的脖颈间。那时候她脸蛋就暖暖的,鼻尖有他身上略带苦味的冷香。

      他总是能逗她笑,也总是能惹她哭……

      “把一切短暂的事物,当做永恒来爱。”是云,不要再继续不知足了,放下,对彼此都是最好的。

      “我的决定是糊涂,我的爱恨已入土。”——《征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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